聽到封都聲音響起的剎那,所有人緊繃的心絃一鬆。
身不由己的範必死差點兒熱淚盈眶。
母愛如山。
他承受不住鬼母太歲的追逐,甚至此時血光一照,那無盡的血臍帶順着鬼母肉山似的鬼丘往下垂落時,兄弟二人都覺得那根拴纏着二人的臍帶像是一條詭異的長蟲,想鑽入二人肚腹,吸乾二人的內臟,繼而再將兩人綁進鬼母的胎腹中。
僅憑這樣的想像,就已經令範必死恐懼了。
對範無救來說,這種被蒯滿周綁在鬼網上游移作餌的情況也並不好受。
經歷數次鬼案後,他的膽氣壯了許多,可此時在鬼母面前,以往打鬼的手段卻並不管用,只能被追逐着依靠小孩逃亡。
這會兒封都一醒,提心吊膽的情況即將結束,範無救也面露慶幸之色。
趙福生在聽到封都聲音的那片刻,神識也跟着清明。
腦海裡混亂的影像頃刻間被擊潰。
她身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顆顆龍眼大的血泡,血泡內各蘊養着一顆眼珠。
此時眼珠一僵,她的意識終於回籠。
趙福生急忙道:
“先將我們放出鬼域!”
好半晌後,封都疲倦的聲音響起:
“……好。”
他一答應完,所有人心中大石落地。
十七層地獄無聲震顫。
四周黑霧劇烈的抖動,臧君績的鬼軀受到了一股力量的壓制,血紅的太歲鬼影也僵在半空。
就在這時,一股力量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
遍佈在趙福生身上的無數血泡紛紛爆裂,一顆顆眼珠子乾癟、爆破,黑氣順着創口處散逸,再度化爲一塊塊黑痂密佈在她身體各處。
這些鬼眼珠子一碎,趙福生身上的壓力驟然減輕。
彷彿一層不合身的沉重束縛被人盡除。
同一時刻,這本來沒有盡頭的鬼域四周黑霧滾滾——好似有一股力量在撕扯這些霧氣,漸漸的被打開一條通路。
封都言簡意賅:
“走!”
衆人看不到他的臉,可從他的聲音便聽得出來他的狀態不妙。
這會兒大家也不敢耽擱。
孟婆撈起許馭,趙福生向蒯滿周伸手,小丫頭的身後出現莊四娘子的鬼影,陰冷的看着她,但下一刻,莊四娘子在靠近趙福生時,卻受到了一股力量的壓制,不甘且怨毒的退回陰影中。
趙福生揪起小孩,小孩的髮絲形成鬼網,將範氏兄弟、劉義真及武少春等人連帶着謝景升被地獄力量分解後的殘軀罩入其內,一併帶着往出口處衝。
只是封都的狀態不穩。
衆人衝向出口之時,那出口在逐漸遠離,並迅速的縮小。
好在伴隨着封都的一聲呵欠聲,出口縮小的速度一滯,衆人衝出鬼域。
出了鬼域之後,衆人還來不及歡喜,趙福生卻總還有一種不安感縈繞心頭。
她鬼使神差的調頭往身後一看——只見這鬼域仍與先前衆人在隆陽縣時看到的封都封印三眼厲鬼的鬼城相同。
城牆是由凝爲實質的煞氣所鑄,中間則是門戶大開,與衆人最初所踏入的崇德殿大門入戶是相似的。
可那鬼門關處並沒有大門,上方也沒有殿門匾額。
隨着衆人逃出鬼域,鬼門關並沒有關閉。
內裡紅氣翻涌,間或夾雜着黑氣滾騰。
這紅黑二氣之中,彷彿有一道危險的視線,在陰冷的窺探衆人——彷彿陰藏在暗處的蛇。
‘砰砰。’
正當衆人以爲逃出生天,驚喜交加之際,那熟悉的‘砰砰’聲傳入衆人耳膜。
一聽這聲音,大家胸膛開始隨着詭聲而起了共鳴。
衆人頭皮發麻,髮根絲絲立起。
大家不約而同的扭頭回身,卻見那鬼門關中紅黑二氣劇烈掙扎,恍眼一看,這些在血光中翻騰的黑氣竟如血紅世界裡的電閃雷鳴。
正驚駭之際,只見一股龐大的黑氣扭曲、捲動,如同沖天而起的龍捲風,往封都鬼城出口的方向衝擊而來。
這黑霧聲勢浩大,挾帶着排山倒海之勢。
封都的鬼域開始不穩。
以煞氣凝結爲的城牆晃動、顫抖,好似下一秒即將坍塌。
這一幕看得衆人剛落下的心又瞬間提到嗓子眼內。
“福生——”
劉義真喉頭髮緊,下意識的喊了趙福生一句。
衆人從誤入鬼門關後,一層層闖入地獄中,一路歷經險阻,是好不容易纔從這死境逃出來的。
要是封都的鬼門一破,地獄之門大開,當年被臧君績鎮壓進地獄的厲鬼會逃脫生天——最主要是鎮守在十七層地獄內的臧君績與鬼母太歲。
一旦這二鬼出世,恐怕會屠戮世間,造成比無頭鬼更可怕的劫難。
“不能讓鬼域破裂。”
謝景升面色大變。
說話時,他下意識的扭頭看向趙福生。
趙福生沒有閃避,問題發生之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在看她,她神色不變,先是鎮定如常喊了幾聲:
“封都、封都!”
最初的兩聲,封都並沒有迴應。
這令得衆人心直往下沉。
好在趙福生老神在在,並沒有亂了陣腳,大家又略略心中一安。
半晌後,封都疲倦至極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還沒死——”
“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孟婆長吁了口氣。
不過就算封都沒死,他也比死了好不到哪兒去。
他苦笑了一聲:
“我感覺睜不開眼睛,也要困不住了——”
封都一句話令得衆人心頭髮涼。
趙福生卻並不氣餒,再問:
“你困的原因,跟臧君績即將厲鬼復甦有關嗎?”
許久後,封都再應:
“對。”
他話音一落,衆人便見那漆黑的鬼霧風暴卷至殿門口處——‘砰’!
這一波衝擊其實並沒有轟然巨響,可封都的鬼堪高牆上面卻在剎時間佈滿了紅黑相間的細長詭譎紋路。
這些縱路縱橫交錯,帶着不詳之色,彷彿撕裂了鬼牆的裂痕,無數煞氣從這裂縫之中涌出。
裂痕一現,封都的鬼域城門抖了抖。
不過片刻之間,鬼城重新修復,強行將紅黑的紋印壓蓋下去。
只是那原本就無法合閉的城門卻又強行被拓寬——趙福生看得出來,若地獄之內鬼氣再衝擊數次,封都便無法支撐住。
他要是長眠於此,地獄便會失控。
想通這一點,趙福生再問:
“你是不是需要幫忙壓制臧君績?”
她這話一問完,鬼域之內久久沒有響動。
正當衆人忐忑不安時,封都低沉嘶啞的嗓音傳來:
“……是。”
他話氣有些力不從心,顯然壓制厲鬼費了他很大功夫。
“不過一般的鬼印壓不住它。”
臧君績當年是帝將,它實力之強,劫級的厲鬼鬼印對它是沒有效果的。 哪怕是趙福生才封神的最強二郎真神也鎮壓不住它——畢竟臧雄山之所以如此厲害,就是因爲吸納了一隻臧君績鬼眼珠子的緣故。
大家聽聞這話,都大感不妙。
可趙福生卻並沒有恐慌,而是想了片刻,接着笑道:
“如果一般的厲鬼制它不住,那它自己呢?”
她的話令得衆人愣在原處。
封都也像是愣了愣,接着才道:
“萬物相生相剋,帝將也是這樣。”
如今能對臧君績有一定剋制作用的,唯有他自身相關的大凶之物(還有封神榜的存在)。
“可事到如今,又去哪裡尋找與它相關的物件呢?”
謝景升這話一問完,劉義真等人倒想起一件事了。
孟婆等人轉頭盯着趙福生看,接着異口同聲道:
“匾額?!”
“對!”
趙福生點頭,接着以意念沉入地獄,將自己之前拼湊的鎮魔司牌匾取出,‘砰’聲砸落在地上。
這塊匾額曾在上陽郡大戰中被臧雄山擊潰,後重新拼合,但匾額之上卻留下了難以抹平的裂痕。
謝景升初時見她取出鎮魔司匾額之時,眼睛不由一亮。
但他隨即看清匾額上的可怖裂痕後,他眼中的希望迅速轉化爲絕望:
“碎了——”
這塊拼合後的匾額此時就是懸掛在州郡也未必能鎮得住厲鬼,更別提鎮壓十七層地獄內的大小鬼物。
“看來——”
謝景升話沒說完,趙福生並不理他,而是看向劉義真:
“義真,我這裡有塊空餘匾額。”
她說完,又扭頭去看鬼門關的頂部:
“封都的鬼門關缺少一塊匾額——”
劉義真道:
“你想我怎麼做?”
趙福生嘆了口氣:
“義真,你天賦異稟,本身力量有鎮鬼之用,我想請你在這匾額之上題個字,將其修復。”
劉義真聞言,二話不說點頭:
“好。”
“借乾坤筆寫吧。”趙福生淡淡的道。
許馭一聽乾坤筆,乖乖將鬼筆召出。
乾坤筆一見,立即想要隱匿,但劉義真出手如閃電,一下將乾坤筆握住。
趙福生的目光落在他手掌上,隨時準備出手。
她提議劉義真用乾坤筆的原因,也是想看他實力。
劉義真並非乾坤筆馭使者,此時一碰鬼物,鬼筆立時便要反噬。
筆身有血光溢出,鬼筆的筆尖發紅,正要寫道:
‘萬安縣劉——’
字沒寫完,劉義真的手掌化爲純金,鬼筆的血液順着他指縫溢入他手掌之中——就在這時,劉義真的眼瞳出現了變化。
數尾金色的小魚從他眼瞳的深處游出,每遊一下,劉義真身上鬼氣森森。
他手掌的金芒越發純粹,將滲入掌心的血光吞沒。
乾坤筆停止了寫動,剩餘的字還沒寫完,筆身便被詭異的力量完全制止住,無法再動彈。
劉義真抓起鬼筆,他掌心裡的金芒迅速滲入筆身,並化爲金色的液體順着筆桿往下流,很快沁往筆尖,將筆潤溼了。
他提筆頓了半晌,接着在那漆黑鬼牌之上揮筆直書!
當鬼筆的筆尖碰觸到匾額的同時,筆身、匾額同時顫抖。
金色的液體順着筆身涌入匾額之內,化爲金燦燦的數個大字:封都鬼城!
字體一落成,經由乾坤筆的書寫,以及劉義真的力量,形成特殊法則。
金芒壓制了血光,光華順着匾額遊走,所到之處,那原本被臧雄山擊潰出來的裂痕被一一修復。
……
劉義真寫完這幾個大字,抓緊了乾坤筆不願放手。
趙福生去取匾額時,他牢牢將鬼匾按住。
二人近距離相對,劉義真的眼裡金色的小魚數量翻了一倍,幾乎佔據了他全部的眼瞳。
他面無表情,顯得有些陰冷肅穆,一股懾人的力量從他身上散逸開來,令得武少春、蒯滿周等人隱隱覺得不大舒服。
“義真!”
趙福生大聲厲喝:
“撒手!”
她藉助了鬼戲班的力量,劉義真的注意力被她牽制,擡起了頭。
他眼中的小魚映入她眼瞳內,但趙福生額心第三隻眼睛睜開了。
鬼目與他眼中的小魚相對,金色的游魚被壓制,劉義真本能舉手向她劈出。
可隨着這詭異力量被制服,劉義真的理智也在回籠,他的手舉至半空中時,身上的金芒開始暗淡,最終往趙福生的方向滑落時,動作亦慢,接着停在了趙福生頭頂處。
“差點、失控了——”
劉義真的嘴脣動了動。
他身上的金光緩緩褪去,臉頰恢復了肉色。
說話的同時,他將鬼筆交還許馭,接着將目光轉向了範必死二人。
他此時眼瞳一圈還帶着金色的餘光,眼神令人不寒而慄。
本來他與二範朝夕相處,衆人對他應該是十分熟悉了,可此時的劉義真身上有股令人不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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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一看,二範不由自主的退後。
劉義真猶豫半晌,將按着匾額的手一鬆。
匾額失去支撐,往趙福生的方向倒去,被她伸手抓住。
藉此時機,劉義真往二範行去,範必死急道:
“義真,你要幹什麼——”
他話音剛落,劉義真抓起困捆住二範的血臍帶,那雙純金的大手用力一扯——那條血臍帶應聲而斷。
二範重獲自由。
“幫你們斬脫束縛,還能幹什麼?”
劉義真翻了個白眼。
“……”
二範心有餘悸,面色悻悻,此時驚懼之後連感謝的話都說不出。
趙福生這會兒可沒功夫管這些閒事兒。
十七層地獄內,厲鬼復甦的臧君績格外的可怖。
鬼門關被撞得更開了。
通過大開的鬼門關,她能看到第十七層地獄內的情景:無數黑氣凝爲實質的鎖鏈一般的詭異存在,從四面八方固定,將臧君績困鎖其中。
這纔是真正能困住臧君績的東西,正是因爲這些特殊困鎖物,鬼母太歲才能牽制臧君績,再借封都的鬼域,將臧君績鎖死在地獄深處。
但此時它一復甦,陣仗驚人,不能再讓情況惡劣下去了。
蒯滿周伸手想來拿匾額,趙福生側身讓過:
“我來裝。”
她說話的同時,地獄的陰影展開,直接將鬼門關覆蓋住。
趙福生的身影出現在半空之中,她端着題了金字的匾額,與地獄內的臧君績隔空相望。
接着將手裡的那塊特殊牌匾放上鬼門關的頂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