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問起,有人道:「是那個叫黃羊女的乞兒嗎?是不是大了些?宗門要的是十二歲-我問過她,她十三了。」
頓時有五六個聲音一起叫道:「能差到哪裡去?就她了!報十二就是了!」
還有人道:「那小丫頭很機靈,曉事,給她兩斤米,她嘴嚴得很!」
於是,有人飛奔二道巖洞,將裡面寄居的黃羊女喚了過來,事情一說,這乞女當即同意了:「各位太公太爺丶叔伯姨娘放心,我今年就是十二,以前是我記錯了!」
又有人取來清水,給髒兮兮的小丫頭略作梳洗,這麼一洗,竟然還挺水靈,唯一的問題,就是面相不好,過於瘦削了些,身條顯示出嚴重的不健康。
黃老太公又讓家裡給找了件衣裳換上,這樣就看着稍微像樣了。
「報名的時候,就說是我家遠房孫女,聽懂了?放心,萬事沒有的,等回來就送兩斤,不,十斤米給你。」
「懂了,多謝老太公。」黃羊女當場跪下磕頭。
於是黃羊女就被拉進了東村的隊伍,披着朝霞登上了乾竹嶺。
東村耽擱了半個時辰,抵達半鬆坪的時候,另外三個村子都已經到了,老老少少丶男男女女,
總計四丶五百人,跟半鬆坪這裡分塊站定,圍出中間一片空場。
黃羊女昨天沒有討到飯,只吃到一條河裡用竹籠捕到的小魚,此刻走了一個時辰,又爬上半山,餓得有點頭暈眼花,鼻尖滲出細密的虛汗,感覺有點站不住了。
但一想到黃太公許諾的十斤米,她就平添了三分力氣,讓自己咬牙堅持下去。
空場中走進來一個大哥哥,向着四下作揖,讓到場的所有孩童入場,於是黃羊女跟着東村的孩童下場。
那大哥哥說了幾句,讓大家相互散開,間隔一臂,一百多個孩子頓時如同沒頭蒼蠅般,亂哄哄鬧成一團。
黃羊女渾身沒力氣,被這鬨鬧聲吵得虛汗頻出,趕緊走到後面角落裡,和那羣孩子分開。
之後,等孩子們終於散開,那個大哥哥就端來一個木箱子,放在地上,自己站到木箱子上。
雖然隔得比較遠,但大哥哥的一字一句都聲如洪鐘,聽得十分真切:
「和我做一樣的動作!」
「雙腳與肩同寬雙臂上舉—收—上舉—收「張弓—搭箭—收—
「起回首望月.正.起?·回首「右傾向左轉搖頭.—擺尾—
大哥哥在木臺上示範,下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這些孩子們都完全摸不着頭腦。
黃羊女卻看得很清楚,每個動作跟着做了一遍後,略加思索便知其意。這些動作不太協調,基本都是反身形的,所以很彆扭,但每一個動作都是爲了儘量將身體內的某根「筋」拉到最長。
記得小時候孃親說過,人的身體內有一種叫經脈的東西,摸不着,但能憑藉某種方式感觸到,
莫非這個大哥哥教大夥兒的動作,便是感受經脈的方法?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小丫頭怎麼了?不舒服嗎?」
轉頭看時,是個年輕的叔叔不知何時來到身邊,滿含笑意的看着自己。
「沒有,不是,我我有點餓。」黃羊女趕緊抹了一把虛汗。
「先忍一忍,等會兒有吃的。」這位叔叔點了點頭,微笑着離開,慢慢從她身邊過去,仔細審視着其他孩子。
這個叔叔長得真好看一一黃羊女暗自想着。
過了一會兒,有位夫人轉到了身旁,緊緊盯着自己,讓自己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於是黃羊女更加專心的跟着前面木臺上的大哥哥做動作。
這位夫人長得也真好看一一她再次想道。
說來也怪,一套動作完成,原本餓得前心貼後背丶兩手兩腳皆無力丶幾乎一碰就倒的身子骨,
忽然間有了些力量,感覺充實了一點,就好似喝了一口粥,雖然喝得不多,卻有了些底氣。
她精神一振,繼續緊盯着木臺上的大哥哥,那位大哥哥果然又帶着大夥兒從頭到尾做了一遍剛纔的那些動作。
動作做完,黃羊女好似又喝了一口粥,舒坦了少許,這讓她更振奮了,迫不及待的等着做第三遍。
轉過頭來,發現身後佇立着又一個陌生的叔叔,一臉漠然,那目光冷冷的,也不知是看自己,
還是穿過自己看向了別人。
黃羊女心裡一突,好像腦子裡被針刺了一下,不敢再和這個叔叔對視,轉過頭來望向木臺上的哥哥。
可惜大哥哥不再做了,從木臺上跳了下來,場中又是一片亂糟糟,不少孩子原地走來走去,說說笑笑,有些同村相熟的蹦蹦跳跳打鬧起來,更有些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抱怨剛纔累的慌。
有幾個人下場,包括剛纔在身邊出現過幾個叔伯丶夫人,他們在孩子裡走來走去,向着其中的某個孩子拍一下,然後被拍到頭的孩子就走了出去,到木臺邊上等候。
剛纔那個好看的夫人很快來到黃羊女的身邊,拍了拍她的頭,輕聲道:「過去等着。」
於是黃羊女聽話的走出隊列,加入到木臺邊等候的幾個孩子裡。
最終,包括黃羊女在內,這裡一共等候了四個孩子。
黃羊女猜測,自己大概被選中了,就是不知道還要不要選第二次?自己過了第一關,回去後黃老太公會不會多給自己兩斤米呢?
黃羊女她們一行跟着剛纔指點動作的大哥哥往場子後面走去,走到一片木屋前,坐在一排凳子上,剛纔在場子裡選人的叔伯嬸子們都等候在這裡,其中最好看的那個叔叔說了句:「開始吧。」於是這些叔伯嬸子們就走了過來,抓住孩子們的手腕,認真查探。
黃羊女的手腕被所有叔伯嬸子們都抓過,她就在那裡安靜的坐着,既沒有緊張,也沒有興奮,
更沒有任何患得患失之感,那一刻,她坐在陽光下,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融進了清晨山上清新的空氣中。
她看見叔伯嬸子們湊頭商議了一番,然後聽到另一個更好看的嬸子向一個六七歲的男孩詢問:「小牛郎,你願意跟嬸子去周家莊修行麼?過上幾年修行有成,能做個莊子裡的管事。」
然後那個男孩左看右看,忽然間大哭起來。
旁邊一個年歲不小的老伯道:「去問他爹孃——
有個叫田菜花的小丫頭倒是很討人喜歡,她被劉家莊選中之後很乖巧,馬上就磕頭了,表示願意修行,惹得之前那個好看的嬸子笑個不停。
還有個老頭挑走了一個叫李二狗的少年,說是要帶他去丹坊當個學徒。
最後剩下自己。她就坐在那裡一直等着,其間有人過來給她送了一碗粥,被她狼吞虎嚥吃了精光,然後繼續坐等。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還是沒人過來搭理她,她便起身,四處張望尋找,看有沒有人。走到外面時,無意間警見外間有黃太公的身影,低着頭垂頭喪氣下山,也不知犯了什麼錯。
正猜測時,自己最怕的那個冷冰冰的叔叔走到了跟前,問:「你是黃太公家的侄女?」
黃羊女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道出實情,她覺得自已恐怕是被選上了,與其要編一輩子的瞎話,不如一開始就老老實實講真話。
「我姓黃,是跟着孃親從施州來到這邊尋親的,尋親不得,流落於此。今天早晨,老太公說認我當個遠方的孫女,讓我也來山上參加招錄......叔叔,我是被選上了嗎?」
「你孃親呢?今天來了麼?」
「沒有。」
「她在哪裡?」
「她在江邊的二道巖洞裡。」
「我們一起去看看她吧?」
「叔,我孃親死了,被我埋在洞子裡。你要去看她嗎?」
.....
「叔?」
「走,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