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鵝坡，這座曾經人跡罕至的荒山今天卻破天荒地喧鬧了起來。在它坐北朝南側的坡地上，原本盤根錯節恣意增長的茂密雜草和灌木已經被整片整片地鏟開曬在一邊，將底下原本長年不見天日的土地暴露在了陽光下。
在曾經高低崎嶇的山坡被鏟成的齊整平面上，一把房子般大小的巨型雙面犁在一羣孩子的法術驅使下，乾淨利落地將板結的大地破開、翻起，兩尺深的土溝像一條條矯健的地龍，以驚人的速度向前衝鋒着，在身後留下鬆軟破碎的新土。這本應普通的開墾場景，在速度和規模擴展到某一個層級後，卻顯出了某種震撼人心的磅礴氣勢來。
“我忽然在想……”樓五塵在遠處的山頭上遙望着對鵝坡上的場景，忽然如此說道，“……這算不算使用童工？”
“城主，我們可是好好跟大家談好了報酬的……”曉瓊秋面露無奈之色，“雖然用凡俗錢幣聘請修者確實有點不合適，但讓學生們自己去找實習掙錢過年不是您決定的事嗎？”
“……我只是隨口吐個槽，不用這麼認真地回覆……”樓五塵抹了一把並不存在的汗，“另外幾個試點地方呢？”
“用從外地購回的糧食作爲報酬，僱用了小河壩等八座今年歉收村子的村民同樣按您的規劃進行了開墾，雖然遠遠及不上孩子們法術的速度，但在小年前都能完成開墾工作，可以趕上明年春天的播種。”
“別光看開墾的時間。”樓五塵說道，“地好了還得要人，確定試驗田人選，動員，搬遷都是需要時間的，這些工作都要同步去做。這第一期是要作爲示範給所有人看的，如果開春了還沒做完，誤了農時又要拖一年。第一批人選集齊了嗎？”
“……對不起城主，到現在爲止只集齊了不到四成。”曉瓊秋苦着臉說道，“雖說是免費分發的土地，但卻要求他們按照我們指定的方式耕作指定的作物，很多人對此還是有着顧慮，甚至有人懷疑分發土地是個圈套，只是想騙他們把田養好再收回去……城主，我們不是做了準備即便失敗了也會供給他們口糧嗎？要不要直接向他們說明來打消他們的後顧之憂？”
“不行，那只是預防萬一的計劃，一旦說出來性質就不同了，不能讓他們覺得是爲城主府工作，必須是要他們爲自己勞作才行。”樓五塵擡起頭，彷彿追憶着什麼似的遙望着遠方，“民衆總是如此，勤勞卻又麻木，淳樸卻又奸猾，睿智卻又愚昧，善良卻又兇惡……所以，必須要用合理的方式引導才行。”
嘆了一口氣之後，樓五塵的語氣重新堅定起來：“這個條件已經很優渥了，再額外宣傳福利反而會增加疑心，原計劃的政策不變，但目標可以放開些看，那些家境不好的，或者兄弟多繼承不到土地的，包括城裡經濟條件不佳的……都可以考慮開發，明年第一批的示範效果如果體現得好，那麼在全域範圍推廣的阻力就會小很多，另外關於——什麼人！”
突然出現在身後的強大波動讓樓五塵驟然色變，迅速拉過曉瓊秋，身邊靈氣一個吞吐，青金色的花鳥蓮魚異象瞬間浮現，將周圍護了個嚴嚴實實！
“咦？”有些驚奇和詫異的聲音從那強烈波動的方向傳來，“諸天護佑？有些意思。”
強大的波動轉化爲了紅色的氣潮，帶着實際的壓力傾軋而來，樓五塵身周的異象頑強地抵抗和轉化着這遠超歸元境的恐怖力量，卻依舊被壓制得一點點崩滅收縮，被吞噬進了那紅色的氣海之中。樓五塵咬了咬牙，正準備動用只剩最後一次的無有之鄉時，那紅色的海洋卻像潮水退去般忽然間煙消雲散了。
在紅潮消散後的崖邊，顯露出了紅蓮道主挺拔幹練的身影：“居然能把諸天護佑的異象變成護身法術，不錯不錯，怎麼做到的？”
“道主……”樓五塵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求求您別這樣，對心臟不好……”
樓五塵收起身邊的法術，苦笑着說道：“其實就是見得多了……”
當初樓五塵那反覆突破歸元的經歷，固然近距離觀摩突破異象給衆人帶來了極大的好處，但收益最多的，其實還是樓五塵自己。
在一次次掉階又進階的折磨歷程中，樓五塵對整個突破過程的理解越來越深刻，除了將歸元境原本形而上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妙漸漸轉化爲了某種可以量化和再現的經驗，更是把突破時諸天護佑的異象構造一遍遍揣摩鑽研和模仿，最終形成了剛纔所使用的這道法術。
雖然這道法術還有很多地方爲什麼要這麼構造樓五塵暫時還無法理解，就像是搞不懂有什麼用但刪了它程序就是跑不起來的註釋，而且相比較原版真正近乎無敵的絕對防禦缺少了某種決定性的神髓，但卻依舊是一道極爲恐怖的防禦手段了——僅僅是歸元境的樓五塵憑藉着它，竟是極短暫地抵擋了紅蓮道主斬我境的隨手一擊！
“——差不多就是這樣……”樓五塵打了個眼神示意曉瓊秋離開，簡單描述了一下之後，卻發現眼前的紅蓮道主與往常有些不同，氣息更加深邃和陌生，“您這是……”
“哦？發現了嗎?觀察力不錯。”紅蓮道主微微頷首，“不錯。之前的我嚴格來說只是分魂再生的僞斬我狀態，前些日子取回我從前的東西閉關融合之後，現在才能算是貨真價實的斬我境。”
紅蓮道主一邊說着，一邊走到崖邊眺望着遠處巨大的犁劃破大地的場景：“這個場景……有些懷念啊……”
樓五塵自然知道紅蓮道主指的是什麼，他在上宮天尊的夢境中也同樣見過當初神道耕作時的景象：數千人聚集起的力量在一個人的控制下分山破土，就如前世大規模機械化農業般輕而易舉地將成片成片的土地處理完畢，那種集衆而質變的偉力，正是神道能極大改善凡人生存條件的根源。
——當然，也正是因爲這種能讓螻蟻般的凡人與仙人對抗的偉力，仙道纔會不遺餘力地抹殺神道的存在……
“我聽到了你先前的話——勤勞卻又麻木，淳樸卻又奸猾，睿智卻又愚昧，善良卻又兇惡……這是你自己想到的嗎？”紅蓮道主轉頭看向樓五塵，目光中帶着奇異的神采，“神道與萬民的關係，你已經理解到這種程度了？該說不愧是上宮的兒子嗎……”
相比之下，紅蓮道的那些孩子實在太過天真了——紅蓮道主如此想到——還未曾體會過真正鬥爭的他們仍然將反抗仙道看作一件浪漫的事情，對萬民也只簡單地看作拯救和被拯救的關係……是因爲‘我’幼稚的創始理念，還是因爲我對他們的改造還仍然不足呢……
“——道主。”樓五塵聽到上宮天尊幾個字皺了皺眉頭，“這個話題……我現在不太想討論。”
“……是嗎。”紅蓮道主灑然一笑，“也罷，以仙道的法術來爲我們服務，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你準備怎麼保證這一切的持續呢？如果沒有你的約束，修仙者有無數遠比這簡單的方式獲取財富吧？”
樓五塵沉默了一會兒：“……其實我沒有想過要一直這樣下去。相對他們施法的工作來說，給到的犁地報酬是不匹配的，是在變相地讓他們做貢獻——現在只是特殊階段借用一下，在我的計劃中，未來是由另外的力量來實現這一切的……”
“你之前說的技術和科學嗎？也好，就讓我期待一下吧。”紅蓮道主拍了拍樓五塵的肩膀，“快過年了，你也休息一下，迴天宮來吧。雖然現在是仙人的身體了，但吃個年夜飯還是有必要的吧。”
——畢竟天庭留下來的人，就只有我們三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