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些寂寥的晨光裡，近百個的孩子整齊地排成幾行，穿着着肅穆的深色哀衣，臉上帶着不應屬於這個年齡段的沉重和哀傷，靜靜地站在空曠的大廳裡。
這裡曾經是名爲金鹿門的，邪道聚集地洞窟。一羣喪心病狂的散修匯聚在這裡，從四處掠捕孩童，強迫他們修行，然後——吃掉他們，吸收他們修來的靈氣，換取自己修爲的增長。
就在這個大廳，難以計數的孩子在一次次名爲‘蟠桃宴’的聚會上，以最殘忍的方式被殺害。無數靈氣在這個大廳逸散，日積月累，竟使得本來很難察覺的伴隨靈化現象，積累到了肉眼可見的顯著程度，將整座大廳都化作了一片帶着異域氣息的、藍色結晶的殿堂。
此刻在這座殿堂的中央，靜靜地立着一座簡樸的木臺，在木臺的前方，一個瘦削的男孩面對着衆人，目光緩緩從每一個人身上劃過。
“……這裡發生過很多、很多悲慘的事情。”
項廣緩緩地開了口。他的聲音很沉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追隨着他的視線一般緩緩地落到每一個人身上。他的眼睛像一面鏡子，每一個與他對視的人，都彷彿能從其中共鳴到一種與自己相同的悲痛。
有人失去了保護自己的大哥。有人失去了自己疼愛的小妹。有人失去了多年的朋友。有人失去了新識的知己。
——在某一個傍晚，被彷彿命運般不可阻擋的黑手帶走，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大廳裡開始響起低低的啜泣聲。
“……我們憤怒過，抗爭過——”項廣的視線繼續移動，“——悲傷過，也絕望過。”
“我們曾經挺身而出，做出彷彿故事中英雄的偉績！”
項廣的聲音忽然拔高，所有人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彷彿都回想起了那一天，大家一起並肩的記憶。
“……我們也曾經，”項廣的聲音低沉下來，“犯下堪稱罪孽的過錯。”
無數道剛剛亮起的光芒又黯淡下去。那些朋友身上被自己肆意宣泄出的累累傷痕，那些夥伴臉中被自己親手推出牢籠的絕望眼神……那些自己曾經忘記了的身影，那些自己被麻木封裹起來了的惡毒，此時此刻在他們心中，無比鮮明地浮現了起來。
許多人開始控制不住自己，肅穆的大廳已然不再寧靜，但項廣的聲音卻依然緩慢而又堅定從每一個人身上劃過。
“……很多、很多很多人永遠地留在了這裡。”項廣閉上眼睛，沉默了幾秒之後，卻又猛地睜開，“——但是，我們活下來了！”
項廣的聲音高揚，帶着某種難以抑制的情緒，彷彿要衝破頭頂一線的天空，衝到無比廣闊的世界去。
“我們活着！而且會繼續活下去！活着離開這裡，活着去見我們的爹孃，活着長大，活着去做我們想做的事情！”
“所以今天！我們在這裡，告別所有永遠留在了這裡的人，將我們屬於這裡的一切留在這裡，也替他們帶走——他們不屬於這裡的一切！”
在周圍連成一片的哭聲中，項廣也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雙眼，他用力甩了甩頭，抹去模糊的視野中隱約浮現的那個微微卷發的寬額頭女孩，用哽咽卻堅定的聲音喊道：“儀式……開始!”
小小的火苗從木臺下方緩緩爬起，孩子們沒有特定的次序，卻很自然地一個接着一個走近木臺，有的放下一片破爛的衣角；有的放下一個乾枯的草環；有的放下一隻幾乎認不出形狀的木刻鳥，有的放下一小塊已經硬透了的幹饃饃……
孩子們一個個走來，在無數或聲嘶力竭或默然無聲的話語中，木臺的火焰越涌越高，最終將所有的一切，消融在了扭曲的視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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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五塵默默地佇立在崖壁上，看着下面的孩子們，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在祭奠啊。”雲衡冬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樓五塵身旁，依舊平淡的語氣中有一絲難言的感懷，“是你教他們這麼做的？”
“不，是那個孩子主動來問我的。”樓五塵沒有回頭，在他視線的前方，鮮紅的火焰在幽藍的殿堂中熾烈燃燒，“我只是告訴了他一種……我知道的形式而已。”
雲衡冬也沒有再說話，和樓五塵一起默默地看着遠處的火焰。過了很久，直到火焰漸漸熄滅，她才緩緩地開口問道：
“你——”雲衡冬頓了一頓，似乎有着片刻的斟酌，“你、有雪，甚至紅蓮道主——你們和神道……是什麼關係？”
“……”
無聲的沉默。
但云衡冬似乎也料到了這一情況，並未露出失望的表情：“罷了，那我不問這個了。那可以回答我另一個問題嗎？按照我查到的資料，神道法網應該不可能脫離神道體系獨立存在。你能不能告訴我，那顆小球究竟是什麼？”
短暫的沉默之後，樓五塵開了口：“雖然並不十分確定，但我想，那大概是……無有之鄉。”
“無有之鄉？”
“嗯。如果十萬以上的神道中人戰死在一起，而且其中有一名以上的天尊的話，他們生前最熾烈的共同願望會以天尊的骨殖爲核心凝聚起來，能夠在一定的條件下激活出來——簡單說的話，就是他們直到最後關頭所夢想的世界吧，那就是無有之鄉。”
“夢想的世界……“
樓五塵點了點頭：“體現在這裡的，大概就是‘靈氣不會被肆意妄用的世界’這樣的願望吧。”
似乎是看出了雲衡冬了忌憚，樓五塵沉吟了一下之後說道：“不過無有之鄉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可怕。說到底，它只是一種寄託的思念，而非專業的武器。與禁錮靈氣流動的神道法網不同，這個無有之鄉只是憑藉殘存的思念抑制了周圍靈子的活性，最多也就是影響到歸元境，大概真一境便能強行突破這種壓制施法了。而且思念有其限度，能保存下來還是因爲收斂在了天尊的骨殖中，如果像這樣激發出來的話，大概最多再用兩三次，就會徹底耗盡成爲普通的紀念品吧。”
“持續一時的短暫夢境，並不存在的理想世界——這就是無有之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