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源怒濁風如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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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大家七嘴八舌之間,翁老六已經起錨下航。這艘船已然成了祭血會的目標,雖說本在意料之中——畢秋寒正是希望通過南歌引來祭血會的人,從而找到說服或者制服李陵宴的機會——但如此頻繁激烈的明襲暗殺、挑撥離間委實令人心驚。李陵宴殺性之大、之兇出乎畢秋寒的意料,但讓李陵宴把目標集中在自己一船人身上,總比他在江湖中濫殺無辜的好。船行下移,隨水東行,畢秋寒劍眉深蹙,心中盤算不定。
“阿宛,”也許是嫌“下蛋的”太拗口,聖香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叫宛鬱月旦“阿宛”。他一點沒覺得自己一船人要被“趕盡殺絕”是件多了不起的事,興致勃勃地拿着翁老六剛纔做的釣竿,對宛鬱月旦招手,“我們來釣魚好不好?”
“好啊。”宛鬱月旦分明什麼也瞧不清楚,他卻握着聖香塞給他的釣竿,聖香在魚鉤上掛了塊火腿肉,宣佈:“放線!”
宛鬱月旦一揚手,餌頭遠遠地飛入離船很遠的江水中。如果他揚出去的不是一塊火腿肉,也許翁老六還會感慨他這一下姿勢猶如老手,但現在他只有苦笑的份。
畢秋寒轉過頭去不看他們胡鬧,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委實不知道究竟要說些什麼好。
這兩個人哪裡像剛剛受到一次伏擊的人?南歌好笑,斜眼瞅着地上睡得四腳朝天的大胖灰兔子,他輕哼了一聲,他們以爲是在釣這隻酒肉兔子嗎?釣魚用火腿?
“哇——”船邊的兩個人“譁”地叫起來,接着一陣笑聲,聖香哇哇地叫:“釣到了,釣到了——”
畢秋寒微微一怔,他纔不信從來沒釣過魚的聖香和宛鬱月旦能這麼快釣到魚,轉頭看去,只聽聖香繼續叫:“釣到一隻烏龜!”
烏龜?畢秋寒愕然,只見翁老六和南歌都趕過去看,嘖嘖稱奇。只見魚線上亂七八糟地打着一團結,一隻巴掌大的烏龜因爲一隻腳掌的爪勾不幸鉤到了亂七八糟的魚線,縮回龜殼的時候連魚線都拉了回去,所以才讓宛鬱月旦“釣”了上來。
這也算“釣”?這分明是宛鬱月旦甩勾的技術太差,把魚線甩出了一團死結,竟然“釣”到一隻烏龜。南歌和翁老六面面相覷,忍不住大笑,“哈哈哈——”
嘿!根本是那隻烏龜今天走黴運遇到煞星,這樣都能被“釣”出來?畢秋寒又轉過頭裝做什麼也沒看見,心下懊惱,分明大家都身在險境,但只要有聖香這個活寶在,就什麼都好像很不在乎?
一船漸漸東去,影影綽綽之間,遙遙地尾隨着另一艘小船。
“他們在笑什麼?”船裡一位頭挽雙髻的小丫頭支頷感興趣地問。
船頭打坐的長女子赫然就是蕭靖靖,她鐵青着臉不答。
“他們都快要死光了,還有什麼好笑的?”小丫頭自言自語,“會主很快就會殺了他們的。”她轉過目光鄙夷地看着蕭靖靖,惋惜地搖了搖頭,“聽說你是個很厲害很有手段的女人,依我看實在不怎麼樣,居然讓不會武功的人給打成重傷。”
蕭靖靖閉着眼睛,生硬地道:“那是我大意,下次我一定能殺了他們一兩個。”
“沒有下次了。”小丫頭惋惜地搖了搖頭,“會主不會原諒你的。”
蕭靖靖臉上陡然升起一陣恐懼之色,“杏杏——”
杏杏伸出如玉的手指按住嘴脣,“噓——叫姑姑也沒有用。你不要求我,我很心軟,但是你那玉郎君會主是不會還給你的。”她一臉惋惜,“你自己從這裡跳下去吧,你不會游泳對不對?受了這麼重的傷,輕功也施展不出來吧?不要我搞錯了,會主要生氣的。”
“我……我至少殺了範農兒,你怎能說我一點用沒有?”蕭靖靖臉色慘白,猛地站了起來。
杏杏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了,那範農兒是我說要殺的,不是會主說的。”她繼續笑得天真無邪,“反正你那輕功也已經教給會主哥哥了,留着你會主哥哥會生氣的。”
“你這蛇蠍……”蕭靖靖一句厲罵還沒有罵全,突然她頸邊傳來“撲”的一聲響,她全無預兆地倒了下去——雙目大睜,死不瞑目!
“和她說這麼多幹什麼?”一個低沉磁性的嗓子在蕭靖靖的屍體邊響起,“叫她下水,難道你想放她一條生路嗎?杏杏。”
杏杏又吐了吐舌頭,笑意盎然,“怎麼會呢?會主哥哥。”
一掌劈死蕭靖靖的是一位白衣男子,莫約二十七八,樣子長得頗爲俊俏,他對杏杏露齒一笑,“是陵宴要你叫我‘會主哥哥’的?”
杏杏想了想,“是我自己叫的。”她還沒說完,那白衣男子已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絲,柔聲道:“叫我侍御吧,像你這樣的人跟在陵宴身邊當真是可惜了。”
“會主哥哥是想引誘我嗎?”杏杏眼也不眨一下,支頜微笑,“杏杏還小呢,而且——杏杏喜歡會主,不喜歡會主哥哥。”她莫約十六七歲,活脫脫天真俏麗的一個小丫頭,但行事說話之老辣狠毒委實讓人心驚。“他有什麼好?”李侍御正是祭血會會主李陵宴的親生大哥,他的手從杏杏額前滑下,緩緩握住了她的脖子,緩緩地握緊,“爲什麼每個人都覺得我不如他?”
杏杏並不驚慌,也不生氣,笑意盈盈地說:“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有什麼好?他帶着你爲非作歹,教你害人,你不恨他嗎?”李侍御冷冷地看着杏杏,“他是一隻狐狸,你是一隻蠍子。”
“那會主哥哥就是一隻老虎。”杏杏笑得更燦爛,雙手託着自己的下巴,“我們都是會咬人的。”
李侍御冷冷地看着她,慢慢放開了手。
遙遙的大船上不斷傳來笑聲。
“他們究竟有什麼好笑的呢?”杏杏轉過頭感興趣地望着那艘船,“經常聽見他們在笑,被人追殺就是這麼好笑的事嗎?”
“他們都是名門正派的好人,當然和我們不一樣。”
“嗯,他們是好人,我們是壞人。”杏杏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也許……好人總是比壞人人快活些。”
“陵宴的意思是希望他們在進洞庭之前就死,對不對?”李侍御轉移話題。
“當然,會主要他們全部都死,一個也不能留。”杏杏眼睛也不眨一下,“他們全都是很討厭的人。”
船行向東,然後南下,距離君山只剩下一日路程。
聖香從丞相府出來也已經三天了。
此時剛剛到入夜時分,南歌和畢秋寒在船尾似乎在討論着哪一門武功,翁老六正在艙裡燒魚。
一隻烏龜在甲板上爬着爬着,烏龜殼敲得甲板咔咔作響,它一爬近船舷,那隻大胖兔子就會咬住它的尾巴把它拉回來——這是隻笨烏龜,它不會收起尾巴。
宛鬱月旦在晾衣服。他看不見,又是碧落宮的宮主,但是他晾衣服卻晾得很好。
他像做什麼事都能做到恰到好處,比如說釣魚,即使他甩錯了竿他也能釣上一隻烏龜來。
“阿宛,你有沒有做過沒有風度的事?”聖香自然是什麼事也不做的,他換了一套鵝黃色的緩袍,趴在甲板上支頷,也不在乎他價值連城的衣裳被他隨隨便便毀了。
宛鬱月旦晾好衣服,收起收下乾衣服的盆子,摸索着把衣服疊好,“沒有。”
聖香感興趣地看着他,“如果我現在用繩子把你絆倒,你會怎麼樣?”他眼睛瞅着宛鬱月旦腳邊的晾衣繩,確確實實打着不好的主意。
“嗯……”宛鬱月旦想了想,“繩子可能會被我鞋子裡的刀割斷。”他微笑着用最溫柔最和氣的語氣說。
聖香掃興地看着他的鞋子,“你身上到底裝了多少東西?重不重啊?”
“我身上一共有十三件機關暗器。”宛鬱月旦還是那樣溫柔地微笑,好脾氣而且耐心地解釋,“不太重的。”
“阿宛,你是一隻狼。”聖香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宛鬱月旦疊好衣服轉過身來,對着聖香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沒有遇見聖香以前,我也是這麼以爲的。”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聖香問。
“沒有什麼意思,”宛鬱月旦微笑着說,“很喜歡遇見了同類而已。”他抱着疊好的衣服慢慢走進船艙裡,聖香還聽見他微笑着對翁老六說:“翁前輩辛苦了”。
同類……嗎?那隻兔子磨蹭到了聖香身邊,聖香扣起手指在它的鼻尖一彈,看着它吱吱慘叫不服氣地跳走,用怨恨的眼光看着聖香。
那位大少爺還在玩兔子。翁老六不以爲然地從船艙裡探頭出來,“吃飯了。”雖然聖香撒網捉人的巧計的確讓他對這位少爺有些佩服,覺得他不全是一無是處的紈絝子弟,但是每次他見到聖香那些奢侈散漫的遊戲,還是忍不住要肚子裡嘀咕。他一向看不起這些不知道什麼叫餓、什麼叫苦的少爺公子,即使有些小聰明又如何呢?
船尾的南歌和畢秋寒輕聲交談,不動聲色,一面談論着武功,一面用傳音之術說:“四面有敵。”
畢秋寒點了點頭,嘴裡說着峨嵋派的點穴手,傳音卻說:“離洞庭只餘百里,再過去就有人居。祭血會如要下手就只剩下今晚和三十里的路程。”
“我們船後的那艘小船已經跟了我們很久了。”南歌一笑,“若不是你好耐心,我早已叫翁老掉頭撲上船去幾次了。”
“不可莽撞。”畢秋寒也淡淡一笑,“那船隻在監視,裡頭不可能有李陵宴。”
“你的用心還是在等今夜李陵宴會親自出手?”南歌一嘆,“如果他今夜不來呢?”
畢秋寒隱有重憂之色,緩緩嘆了口氣,“我只擔心他不來。”轉過頭去眼望江水,“此次他若不來,我一番苦心白費不算,還當真連累了南兄涉險。”
南歌朗然揚眉,負手挺拔地站在船尾,“江湖中人,還談什麼涉險不涉險。如果想要平安,不如回家抱娃娃。”他往前走了一步背對着畢秋寒,“就算今夜引不出李陵宴,能見識一場大戰,也是平生之幸。我不在乎李陵宴來是不來,能見識傷秋寒一劍的高人足矣。我只擔心你那位不懂武功的宮主……”
畢秋寒微微一笑,“南兄不必擔心,宮主雖然不會武功,但足有自保之力。”擡頭看了看天色,他似在估算伏擊什麼時候會來臨,“只是聖香他強要跟着我出來,我委實沒有信心能保住他安全……今日一戰必是日後震動江湖的一戰。聖香武功雖然不錯,但是……”
“那位少爺秋寒也不必擔心。”南歌哈哈一笑,“秋寒你只見他胡鬧,你可知道他那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嗎?”
畢秋寒微微一震,聖香究竟在想些什麼?那一雙偶然猶如琉璃的眼睛,偶然蕭瑟的背影,甚至偶然全然陌生的嘆息……“他在想些什麼,可能只有那隻兔子知道吧?”他強硬地淡淡地道,“總之不會是什麼好事。”
“他在想一些痛苦的事情吧?”南歌凝視着江裡的明月,“我雖然覺得奇怪,但總是這麼感覺。”
“但他總是笑得很開心。”畢秋寒冷冷地說,“也整人整得很開心。”
“所以我才說完全不瞭解……聖香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南歌嘆了一聲,隨即一聲長嘯,江邊的草木之間一陣簌動,似是嚇跑了不少鳥獸,“他和你們家宮主一樣,都是奇怪的人……”他耳朵微微一動,關於聖香的話題中斷,“四艘船四面攔截,他們來了!”
“吃、飯、了!”一個聲音突然插入他們的話題,一個人用飯勺“咚咚咚”地敲着桅杆,“難道你們想明天到君山吃霸王餐,今天晚上就開始餓肚子?吃飯了啦。”
回頭見到聖香不高興的表情,南歌和畢秋寒都會有剎那的錯覺,彷彿剛纔談論的那個聖香都是他們偶然的誤會,聖香就是聖香,除了眼前的這個樣子,他什麼也不是。
情不自禁微微一笑,畢秋寒難得用比較溫和的聲音說:“今天晚上不吃飯……”
“咚”的一聲,三人回頭,看見宛鬱月旦把那隻他“釣”上來的烏龜放進了江水裡。跪在船舷邊,他一隻手五指張開留在水中,彷彿沁涼的江水滑過指間很是愜意。
“秋寒!前面……前面有船撞過來了!”翁老六手裡還提着雙筷子,但變色衝上甲板,“是一艘大船,躲在水草裡,是早已經預謀好的!”
“左邊也有。”宛鬱月旦跪在船舷閉上眼睛,他的手並沒有從水裡收回來,“莫約是一艘中型快船,衝過來的度很快,水流疾,但是船身狹長。”
“不吃晚飯也不早通知一聲。”聖香嘆了口氣,“喏,”他用飯勺指着船尾後不遠處,“那裡一團黑不隆冬的東西是什麼?不要給我說也是一條船。”
南歌一笑指着右邊,“我很想給你說不是,但是那邊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