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乾的製作其實很簡單,不外乎就是扒皮切片然後烘烤,只是爲了不讓香蕉變成有點噁心的棕色,要保持香蕉原有的漂亮色澤,甚至更好看誘人的金黃色,需要經過硫的熏製。
當然,有蔣文傑和被他帶入歧途的李薰在,區區一點純淨硫是不成問題的。
滇州的水果多的要命,大批大批的果乾被送入烘烤屋,像芭蕉那樣小小的,就乾脆直接鋪在地上曬制,曬出來雖然皺巴巴的一點點,但果肉又香又甜,有嚼頭,江淺夏最喜歡隨身帶點兒,沒事就往嘴裡塞。
更金貴一點的水果,比如“一騎紅塵妃子笑”的荔枝,則和、枇杷之類不能做果乾的水果一起,被製成了糖水罐頭,密封在精緻的描花小陶罐裡,準備狠宰有錢人一刀。
窮瘋了的商賈是很可怕的,幾十家商戶聯合起來,因爲這是爲所有人回籠資金,所以沒人去計較什麼份額的事兒。
幾個做果蔬生意的被推選出來,本想靠他們進行大批量的鋪貨,可沒想到,他們壓根兒吃不下這麼大的貨。
最後還是隻能靠全大乾都有店鋪的萬寶閣幫忙分銷,一時間,馮家的船隊把水路、運河擠的滿滿當當,掃眼看過去,全是飄着“馮”字旗的貨船。
萬寶閣自有一套自己的物資調度體系,雖然還不算特別科學,但也是幾十年試用下來的,龐大、複雜而效率。
只要貨從滇州運出去,那就是出閘的猛虎、出海的游龍,再無束縛。
原先堆積如山的果品,每天都在以極快的速度變少,負責製作的工人們,壓力大的不行,只能加班加點的埋頭苦幹。
繁華大城的銷售自不必多說,畢竟百姓們也多少比其他地方的富裕點兒,新鮮東西多少能買點兒回去給家人嚐個鮮。
果乾這種對身體好還能養嘴的小零食,毫不意外的馬上佔據了大部分零食市場,連那些賣傳統糕點的小鋪子,都不得不專門買點兒回來,琢磨着往自家的點心裡放,要不然這點心都賣不出去。
北境的邊塞小城裡,一家平常只有冬季纔打開來收購皮貨、販賣烈酒的萬寶閣分店,在百姓們驚奇的討論中,在初夏,就懶洋洋的打開了鋪子。
一個又一個木架子把店裡塞的轉身都困難,架子上放着油布袋子,裡邊兒是什麼東西不知道,但聞着那味道,是真香。
掌櫃的搖着蒲扇,衣衫不整的和夥計一起擡出個臨時招牌,上面就兩個大字——果品。
北境的百姓,特別是邊境上的百姓,一輩子吃過的水果,最多的就要數棗子了。
熱帶來的水果,他們別說吃,見都沒見過。
所以在閒聊時一聽掌櫃說是萬里之外的南邊兒運來的好東西,大傢伙都眼饞的厲害,但問價的一個都沒有。
“老李,這麼好的東西,千里迢迢的運過來幹嘛?咱們這兒地界,好東西也賣不上價,留着不是浪費了嗎?”
有人發自內心的替李掌櫃覺着可惜了,忍不住出言相勸,還換來圍觀百姓們的頻頻點頭。
李掌櫃笑眯眯的搖搖頭,故作不在意的道:“這有什麼,這些個果品都是我們家大掌櫃親自去嶺南那深山老林子里弄來的,大掌櫃說了,整個大乾的萬寶閣都得有貨才成,不然叫什麼萬寶閣?”
“當然,除了果品,李某還分到了點兒菌子,不過那東西是真金貴,量也少,所以就不拿出來賣了,等明個兒抽空去一趟駐軍的營地,給將軍們送去,慰勞一下咱們大乾的將士!”
邊境的百姓都是把駐軍當親人看待的,對李掌櫃的話沒有一絲質疑,都衝他豎起拇指,讚一句豪爽。
話題打開了,李掌櫃也不多耽擱,吩咐夥計拿幾個大碗出來,把每種果品都弄上一點,洗乾淨手掰成小塊兒,在店門口一字排開。
“李某雖然每年在這兒待的日子不多,但承蒙鄉親們照顧。現在來了好東西,不能讓大家幹看着不是?”
“小本生意,沒能耐讓大家都吃爽了,但嚐個味道還是可以的,大家要是不嫌棄,儘管試吃!”
金燦燦的香蕉片、皺巴巴的芭蕉幹、飄香四溢的芒果乾、用野生蜂蜜醃漬出來的檸檬片、剛從陶罐裡撈出來,鮮的紅和白荔枝……
這麼多色香味俱全的好東西,一下子就讓在北境苦了一輩子的百姓們瞪大了眼珠子,喉頭不自然的滾動起來。
大家互相對視一眼,雖然饞的厲害,但看看自己手上洗不乾淨的風霜,和破的打補丁的衣裳,卻是誰都不好意思上前去拿這些好東西。
因爲他們知道,這些東西肯定好吃,但他們嚐了之後卻買不起。
不能讓商家吃虧,是百姓們最淳樸的善念。
李掌櫃面上微笑着,心裡卻有些泛酸,好像知道了大掌櫃爲什麼明知道這些東西在最窮的邊境賣不上價,卻一定要讓大家把東西運過來,價錢還比大城市便宜了快一半。
正琢磨着強拉兩個人試吃了開場,李掌櫃就見一個大熱天還在腰間裹着羊皮,半邊胸膛光着,後腰上插着牧鞭的高大漢子,拉着個七八歲的孩子,有些狼狽的人羣走過來。
他一看就是骨利人,但能出現在大乾的城裡,還這副打扮的,肯定是大掌櫃手下的牧民了。
都是“自己人”,李掌櫃熱情的招呼一聲,笑道:“老哥這是趕上休息天,來城裡逛逛?”
“呵呵,是啊,閒着渾身不舒坦,乾脆來給娃買點吃的。”
漢話還講不純熟,帶着些口音,漢子笑的十分靦腆,臉頰上被曬出來的紅暈好像顏色更深了一些。
在衆人的注視下,他粗糙變形的手伸進錢袋裡,掏出十多枚銅板,有些不好意思的一股腦全李掌櫃手裡。
“主人給發的錢,給娃他娘買布做衣裳都花的差不多了,還剩下點兒,您看能買點兒啥,讓娃高興高興。”
李掌櫃翻手把錢揣進懷裡,拿了紙袋,親自給他鏟了一大勺香蕉片,還從試吃的碗裡,抓了顆荔枝娃娃嘴裡。
黑呼呼的小孩兒被又白又嫩的荔枝肉驚住了,忙不迭的吐在手裡,在衆人疑惑的注視下,把一塊不算大的荔枝肉撕成五份。
一份塞自己嘴裡恨不得一寸一寸的咀嚼其中的香軟,一份墊着腳尖漢子嘴裡,剩下的三份,被他寶貝似的用新買的棉布包起來,用骨利話說着,回去給阿媽、阿婆和他的寶貝小羊羔。
李掌櫃看的眼淚都快下來了,想再給他拿點兒,卻被漢子拒絕了。
“夠了夠了,我阿爸、我爺爺……他們一輩子到死都沒吃過這麼稀罕的東西,我們多虧了主人的收留,還能有錢嚐到一點,已經是天神保佑了。不能再多貪了,回去多多放羊,下次要是還有,我拿錢來買。”
一大一小手牽着手穿過人羣離開了,不一會兒,便傳來了粗獷的牧歌,感謝天神的庇佑,感謝主人的慷慨,感謝生活的美好。
讓李掌櫃哭笑不得的是,有了這第一個買家,店裡的果品除了實在是貴的罐頭,其他的在短短四五天之內,就被一掃而空了。
“連給貴女放羊的牧民都捨得買點回家吃,俺們還能摳摳搜搜的壞了祖宗的規矩?”
到底是什麼祖宗規矩,李掌櫃不得而知,但大掌櫃經常說的,大乾百姓骨子裡莫名其妙的傲,他算是見識到了。
好在他賣的都是好東西,走在街上,看見誰家婆娘揍孩子之後,在孩子嚎啕大哭的嘴裡塞上一小片果乾的樣子,李掌櫃總會不自覺的咧嘴無聲笑起來。
胸間有種又癢又軟的莫名感覺,這或許就是大掌櫃說的,當商人的驕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