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輕塵沒好氣道:“那些用不着你操心。反正下個月一到,你立刻幫我叫人。”
“好啊,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有熱鬧不看白不看。”張敏欣以一種足以把聖人氣得火冒三丈的語氣悠然道。
好在方輕塵對於這位同學的惡劣,已經習慣了許多年。所以他不急也不惱,貌似無意地又換了個話題:“小容……他對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這麼感興趣,該不是真的打算就這樣一輩子好吃懶做不幹活,讓人家一個姑娘家養他到老了?燕國的事情,還有他那個小皇帝,你看他是不是真的就打算從此袖手不理了?”
“你想幹什麼?”張敏欣警覺起來:“小容那傢伙護短的毛病,你該比我清楚。就算他現在說,天塌下來也不管,你要真敢把你那爪子伸到他家小孩頭上,看他會不會跳起來同你拼命。”
方輕塵聳聳肩:“我就是隨便問問啊,做什麼這麼緊張?”
“你方大狐狸說出來的話,誰敢當是隨便問問,你該不會是……”張敏欣的聲音壓低,以一種標準討論陰謀詭計的低沉語調說:“想利用燕國來完成你的惡毒計劃?”
“我只是不想放過任何可能而已。到底如何實施,怎樣着手,目前我還沒定呢。我現在是有備無患,各國局勢都打聽個清楚明白是絕不會錯的。”方輕塵略一思忖,忽道:“色女,你看能不能找個時間,讓我們這些掌控各國實權的人聚起來聊聊?”
“喲,你到底想鬧多大啊?不就是對付一個秦旭飛,至於嗎?”
“不全是爲他,雖然我的計劃有可能需要國外的勢力,但是……”方輕塵遲疑着搖搖頭,其實他並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最想要同大家商談的內容是什麼,最需要得到的援助是什麼。只是最近這幾個月來,從初探柳恆到“聯合政府”,他天天都沐浴在周圍人那種“匪夷所思”的目光之中,終於有些累了。那種思維不被任何人理解,思想認知永遠找不到共鳴的孤獨,終於讓他有些煩躁。或許他只是需要喘一口氣,換換腦子,與他的同伴們很認真地商討一些事情。至於具體商討的內容,反而不是那麼重要。
“如果不是爲了秦旭飛,又是爲什麼?”
方輕塵苦笑:“你也別多問了,反正你看着合適就幫忙安排,我也沒有什麼具體的事情等着要大家幫忙,不着急。”
“哼,你就是急得冒火,我也不能幫你。你又不是不懂規矩,我們每個人的歷世都要獨力完成,若非必要,不許刻意接近或尋找同伴……”
“色女,你糊塗了?我又不是要他們違規主動找我,我是要你幫我找他們啊。我可沒在模擬,我來這裡只是受罰。現在我做的一切,無論好壞都不會計入我的模擬成績,所以模擬的規矩也管不到我。”
張敏欣估計是思考了一陣子,過了一會兒纔回復:“這麼說倒也不是完全說不過去,不過,我要研究一下,仔細翻翻所有規則再決定。我都已經通過了,萬一讓你連累了可就太吃虧了。不過,你也要做好準備啊,就是我肯幫,人家也未必願意理你呢。誰不知道會無好會,你方大狐狸開口,萬一被你坑進去,要全身而退可不容易。清商的日子悠閒自在,趙晨整天享受驕奢淫逸的第一大奸臣的幸福生活,還有咱們那位強人正一個又一個地蒐羅各色帥哥往自己宮裡搬,大家都活得這麼滋潤,憑什麼要費心應付你?”
方輕塵淡淡一笑:“無所謂,能聚就聚,聚不了就算了。我也不是因人成事的廢物,只要是我想要的,總會有我自己的辦法伸手拿到。”
“好好好,我擦亮眼睛,看你能幹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淡淡笑語之後,一切重歸於沉寂。
這個月的聯絡時間,終於用完了。
——————————————————————————————————————
經過了漫長的旅途,楚國皇帝的御駕以及隨行的大隊人馬,終於來到了京城。
御駕入宮,從離京百里之外,再到皇宮以內,一路上,大大小小的迎接儀式,歡慶典禮,一套套繁文縟節做下來,可憐的小皇帝,累得人都軟了。
當然,所有隨駕的官員,包括秦旭飛和方輕塵,也都得陪着全套儀式走下來。
無論是多無聊多麻煩,楚國這個混戰多年的國家,終於迎來了一個貌似和平的新時代,終於有了一個各方勢力都承認的君主和朝廷。爲了昭告天下,爲了表示歡慶,爲了表達大家對這個新政府的尊重和認可,這些做給人看的套路,還真是一樣也不能少。
秦方二人都是橫了心,就當今天要跳上一天的大神好了,從早到晚,全套的禮服明晃晃沉甸甸硬梆梆穿在身上,各式禮儀,一絲不苟地做完。可是決心雖然堅如磐石,等到了晚上宮中夜宴之時,兩人早就汗溼重衣,還是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方攤開手腳,大睡一場。
他們這兩個身體健壯的武將都是如此,更別提坐在主位上,早就累得面無人色,還必須強作歡顏,表達欣喜愉悅的那個可憐的大男孩了。
暗地裡,兩個人都把那些個主持禮部,爲今天制定各色禮儀規矩的飽學宿儒罵了個半死。
秦旭飛心裡罵罵也就認命了,方輕塵卻已經在琢磨,怎樣能在明天的太廟祭祖儀式時動點手腳,臨時讓那幾個禮部的死腦筋老頭去當主祭官,再弄點什麼狀況,光明正大地讓老頭們在大日頭底下,給楚國的列祖列宗們,跪上三四個時辰,去親身表達他們對禮貌規則的無比崇敬。
自然,不管心裡多麼不情願,表面上,爲了表達對新時代來臨的歡欣鼓舞,爲了表現新政府要員之間和諧友愛,爲了凸顯所有人對新皇的尊敬愛戴,自皇帝與方秦以下,新朝的所有官員要人,一個都逃不掉,個個都不得不硬撐着疲憊的身子,擠出虛僞的笑臉,看着根本沒力氣欣賞的歌舞,彼此頻頻舉杯,做興奮愉悅狀。
好不容易拖到深夜,看看氣氛維持到這個時候應該也就夠了,真要通宵達旦,那就有點荒淫驕奢的氣象出來了,不夠體諒亂世剛息,世道艱難了。在方輕塵的暗示下,小皇帝終於稱倦退席,令衆卿自樂,不必以他爲念。
當然沒人以他爲念,他這一走,大家如獲大赦,一轉眼,就紛紛溜完了。
這一場場的儀式他們從京城外就陪着走,從京城外陪到京城內再陪到皇宮,從黎明陪到深夜,秦人給自己安排的府邸到底是坐北還是朝南都搞不清呢。人人拖家帶口的,新家有沒有安頓好,回去了有沒有被窩兒可睡,都是茫然不知,此刻得釋重負,誰還肯多耽誤哪怕一時半刻。
一片歌舞昇平,華貴景象,轉眼就是席殘杯冷,寂寥清寂。
歌姬樂工盡皆退去,文武百官流雲星散,除了一干太監宮女等着最後收拾東西,大殿之上差不多也就沒什麼閒雜人等了。而在上位者看來,這些太監宮女,已經可以不算是人,在他們面前,就算是失態也算不得失禮,不必在意了。
方輕塵很有點想要放鬆身體,直接往後頭一躺的衝動。要不是因爲小徒弟趙忘塵還很乖地緊靠着他坐在略後方,要不是因爲秦旭飛也還沒退席,正坐在對面盯着自己看,他沒準就真躺下去了。
“師父!”難得趙忘塵會開口叫師父,語氣還帶些哀求。
方輕塵回頭看看,同樣面色蒼白的趙忘塵,失笑:“撐不住就回去歇着。”
“我要和你一起。”這話倒不因爲忠心與依戀,而是因爲,他和其他頂着官職入朝的人完全不同。他同行,只不過是因爲他是方輕塵的徒弟。他沒有自己的府邸,只能住方輕塵侯府,這個時候,不與方輕塵同行同歸,完全說不過去。
“我也很累了,那我們……”話說到一半,感覺那冷電般的目光,方輕塵不得不苦笑一聲:“我還有點事。”
趙忘塵也很明白,點點頭,聲音極清地重複了一句:“我要和你一起。”同樣的話,這一句與上一句的意義卻已完全不同。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空閒下來,方輕塵必會去見楚若鴻。
大家也很識趣地不多說不多問。原本宴席的規則一向是尊者先退席,然而,只要皇帝一走,大家都趕緊着抽身而退,也是在給方輕塵方便。
只有趙忘塵咬着牙非要相陪,而秦旭飛,居然也還是一點也不識趣地坐在對席,半步不移。
趙忘塵他是能趕,卻並不想趕。至於秦旭飛……這人要是實在打定了主意厚臉皮賴下去,他還真沒辦法。
自走入皇宮,就知道,他與楚若鴻之間的距離已在咫尺之間,重歸人間以來,從未與楚若鴻隔得這麼近過。然而他還是在這裡不慌不忙絕無半點失禮地做好一切禮儀規矩。這樣沉得住氣,與他的定力耐性通通無關,只不過是,他自己,也並沒有想要迫不及待地去面對那個人。
然而,躲也終究是躲不過的,他若是閉目塞耳,假裝不知不見,那既可笑且不堪。幸好其他的人並沒有查覺他的複雜心態,否則他已經可以直接一頭撞死了。
現在秦旭飛對他虎視眈眈,他自是要站起身走到秦旭飛面前,平靜道:“既然你要說,那就告訴我吧。”
太上皇居甘寧宮,大楚的皇宮他一向熟得如自家後院。用不着別人帶路,他問的,自然是楚若鴻這些年來的詳細經歷。秦旭飛也徐徐起身,平視他,緩緩說道:“當年,你在金殿剖心,他當場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