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什麼建議?”莫離微笑着問。
傅漢卿心直直口快地說:“雖然你們一直招待得我很好,可是,我想你們心裡一定很着急,很生氣,很不願意真的讓我當教主,對嗎?”
遍歷數世,傅漢卿的閱歷多少還是有些增長的,對於世人的正常反應,他也有那麼一點了解。他不問,不追究,不代表他真的不明白。對正常人來說,怎麼會喜歡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硬要當他們的頭呢。雖說傅漢卿這兩天吃吃喝喝睡睡的,非常舒服,但想到別人因爲他而有這麼多煩惱,他也會有那麼一點小小內疚的。
這句話對傅漢卿來說,純是真心所言,然而莫離聽在耳中,卻似弦外有音,連瞳孔都在這一瞬收縮了,聲音雖仍帶笑,卻似連笑都是僵的:“公子多慮了。”
傅漢卿搖頭:“我想,正常人來說,都不會歡迎我的,可是,我也沒辦法啊,我答應了狄絕要當教主,答應了的事,是不能不做到的,所以,只好讓你們煩惱爲難了。”他抓抓頭,頗有一些不好意思。
莫離與瑤光交換了一下眼色,是啊,答應過的事,一定要做到,正是那個傳說中的人最大的特點之一。
傅漢卿猶自說:“這兩天,我也想過了,其實還是有一個辦法的。你們不喜歡我做教主,我又答應過一定要做教主,可是,我沒有答應做多久啊,你們讓我當教主,就算我完成了諾言,然後過個兩天,你們把我罷免不就行了。我記得,魔教諸王聯合是可以罷免教主的,對吧?”
他這裡說得振振有詞,自以爲得計,臉上還帶出些許興奮之色,可是瑤光和莫離,聽得是目瞪口呆,這,這這,這這這……這也太不可思議太不合常理了吧。
莫離還在發呆,瑤光已經死死盯着傅漢卿的臉,一字一頓地問:“你說的,全是真心話。”
“當然是啊。”傅漢卿舉手道“你們不相信,我可以寫保證書,發誓,寫血書也行,保證我當兩天教主就不當,絕不失言,你看,這個辦法好不好?”
“好,好,好!”
說第一個好字時,瑤光滿面笑容,說第二個好字時,她已經一步跨入房中,莫離拉都拉不住,說第三個好字時,瑤光已是聲色俱厲:“你當我們聖教是什麼,你以爲我們這八部諸王,聖教弟子是什麼?自初代以來,每一代都由最傑出的弟子以血淚性命鋪平通往教主寶座的道路,爲了達到教內平衡,即能保證教主權威又不至因人廢教,歷代諸王費盡心血,維護教規,每一代教主的傳承都是最神聖,最莊嚴的大事,每一代,你當這是小孩子玩遊戲,做兩天就不做,是嗎?”
她罵起來兇狠凌厲,莫離半句嘴都插不上,打圓場根本想也別想。
傅漢卿也被她這兇狠的樣子嚇得直往牀上最裡頭縮,雙手不知不覺開始抱住頭:“這個,這個,我也是不想你們爲難,爲你們着想。”
“爲我們着想?”瑤光冷笑連連“好一個爲我們着想。你當初和老教主之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但他讓你做教主,那意思,絕不是爲了讓你當兩天教主就下臺。你答應了他,卻用這種取巧的方法來實現諾言。你叩心自問,這就是你的有諾必行,這就是你所謂答應了的事一定要做到嗎?若是如此,天底下,又還有什麼諾言找不到取巧的漏洞,那諾言的意義又何在,你這無信無義之徒,還敢口稱是爲我們着想。”
傅漢卿初時被他罵得縮成一團,但表情多少有些委屈,此時神色地漸漸鄭重起來,慢慢露出神思之色,然後點點頭說:“你罵得對,是我不好,這種實踐諾言的方式的確是另一種形式的說話不算,可是……”
他擡頭,眼神坦白純淨,甚至帶點孩子的無助:“那應該怎麼辦纔好?”
瑤光爲之氣結,也顧不得身上傷痛,一掌用力打下去:“這是你的問題。”
傅漢卿啊了一聲,很自然地擡右臂去擋。
莫離阻之不及,臉上露出不忍目睹之色。瑤光也太不知輕重了,有了昨天重傷的經歷,怎麼還敢這麼胡來。
果然,那骨頭斷裂的聲音,響得極爲刺耳。但是……但是……
莫離張大嘴望着前方,見多識廣的龍王嘴巴里已經足以塞進三個雞蛋了。
瑤光居然一點事也沒有,只是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呆呆望着傅漢卿。
而傅漢卿收回右臂,用左手託着,臉上還帶着笑容:“這樣就好,你這麼生氣,我就猜你肯定要打人,及時把內力撤掉了,要是你還象昨天那樣,笑嘻嘻忽然一聲不響得打過來,我來不及收功,就容易把你震傷了。”
瑤光還是僵硬得站在那裡,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盯着傅漢卿。
莫離這次是嘴巴眼睛一起張大,繼剛纔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後,現在他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怎麼會有人因爲不願意把攻擊自己的人震傷,就情願自己受傷。
傅漢卿見瑤光和莫離全象被人點中穴道一樣發呆,有些不安得咳嗽一聲,還是沒得到反應。他想伸手在二人眼前晃一晃,奈何右臂骨受傷,左手要託着右臂,一時竟連這麼個簡單動作也不好作。他只好用力再咳嗽一聲:“嗯,我說,你們還好吧。”
剛剛罵起人來,還濤濤不絕,如長江之水奔流不息的乾達婆王,現在已經完全結巴了:“你……你,你爲什麼……這個……這……那……”
傅漢卿臉有些紅,很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這個,我這人有點懶,內力雖然很好,但我根本懶得去練習掌控運用內力,結果就搞成這樣了,每一次都不是用得太過頭,就是收得太過頭,完全不能掌握好分寸,上次把你弄得傷那麼重,我實在是有些怕了。”
瑤光用看天下第一怪物,或者乾脆說是看世上第一笨蛋的眼神望着傅漢卿,對於她這種頂尖高手來說,傅漢卿的話是很容易理解的。很多學藝不精的人都容易有這種毛病,對內力的掌控不夠靈活自如,無法如臂使指那麼心隨意動。象剛纔自己一掌擊下,真正的高手有很多種方法來應付,用硬功實打實扛下來,以柔術化解,以四兩拔千斤之術卸掉,或是以棉力吸納,這每一種方法都可以即保護自己也不傷害到對方。
然而,傅漢卿一樣都不會。他的內力,要麼是充盈全身以做防護,不加分辨選擇得把所有攻擊者反震,要麼就是完全收斂,毫無反應地任人傷害。
可是,這種事,又是完全不合情理的。學藝不精的人或許會有這種毛病,但內力練到傅漢卿這種鬼神般的程度,怎麼可能連最基本的內功運用都不能做好呢。這,這,這,這太不合情。
而這個笨蛋,居然只爲了不震傷一個攻擊自己的人,而把自己的內力強行收回,明明有力量反抗卻不做,而身受重傷,這,這,這已經不是一個笨字可以形容了。
在那之後,居然還象沒事人一樣,很不好意思地解釋他的功夫不夠好,內力使用不夠精。
天啊天啊,老天啊,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重點。
瑤光覺得自己要暈倒,也許暈迷之後醒過來,就會發現,一切全是一場噩夢,根本不曾有過一個白癡到讓人吐血的笨蛋跑到他們的總壇來說要當教主。
傅漢卿見瑤光的臉色陣紅陣白,短短的時間內,竟變化了若干次,不免有些心驚肉跳,小心地說:“你沒事吧,我,我剛纔真的沒運內力,應該沒傷到你啊,你的樣子怎麼這麼古怪?”
瑤光氣絕,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的臂骨很可能斷了,這個時候,居然還在問這種問題,他到底知不知道痛啊。在確定再呆下去自己很可能要氣至瘋狂之後,她重重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傅漢卿在她身後喊:“你真的沒事嗎?你還沒有告訴我,如果我不能只當兩天教主就下臺,那還有什麼別的解決辦法呢?”
瑤光咬牙如磨,她再次確定,啊啊啊,這個人如果不是天下第一僞君子,就是個白癡中的白癡,不,他肯定就是個白癡,僞君子?呸,這世上要有這麼笨的僞君子啊,還是不要侮辱僞君子這個羣體了。
瑤光是頭也不回地走了,莫離還張口結舌地站在原地,看到傅漢卿的目光望過來,這纔回神,就算是見多識廣的龍王也完全不知道如何應付這根本不合理的變化,他只得手忙腳亂道:“傅公子稍待,我這就去給你叫大夫。”然後幾乎是逃一樣地轉身跑了。
傅漢卿還在那兒怔怔發呆,我真的沒弄傷她嗎,他們兩的表情怎麼那麼怪啊。對了,剛纔忘記說了,其實我真的不痛,只是很困,這麼晚叫大夫還不如先讓我好好睡一覺,萬事等明天醒了再說啊。
瑤光出得傅漢卿的房沒行得幾步,就見猶九含笑站在道上,知道在這麼短的距離內,只怕剛纔的動靜全已被他耳目查知,不覺冷哼一聲,目中無人地橫行直過。
狄九竟也不攔不說話,向旁讓開一步,等瑤光過去,後面的莫離趕上來,雙方纔交換了一個奇特的眼神,然後並肩漫步。
待走到距離遠得足夠逃離傅漢卿的內力偵聽範圍,狄九才搖頭道:“不對勁,瑤光非常不對勁,身爲乾達婆王,爲什麼竟會如此怒形於色,令人查知喜怒,掌控心境,甚至不分輕重,不顧傷勢地攻擊那個人。”
莫離輕輕嘆息一聲:“傅漢卿有一種象孩子一樣出奇純淨的氣質,剛剛開始相見,不知情的時候或許可以敵視戒備,然而只要時間稍稍一長,就讓人很難對他有敵意,甚至很難不相信他。所以,傅漢卿的話,再不合情理,再不可能,瑤光竟是有一種信以爲真的憤怒。他是那種也許可以讓人很容易生他的氣,卻難以真正懷疑他,不相信他,敵視他,仇恨他的人。”
狄九冷冷道:“那爲什麼我感覺不出來,爲什麼龍王你似乎也沒有受影響。”
莫離有些無奈地搖頭:“我老了,年紀大的人,經得多,看得多,心重了,思慮多了,就算是小孩子那樣明淨的眼神,也不容易打動我了。可是瑤光不同,她到底還年青,很容易被感染被觸動。我看她現在,竟是連傅漢卿重傷她的仇也不記了。而你……”
他望望狄九,這才道:“影衛的鐵血訓練,早就讓你的心變得比毒蛇還毒,血變得比冰雪還冷。傅漢卿是大奸還是大善,對你來說,根本沒有區別。其實就算是我,現在也覺得很難用敵視的眼光去看傅漢卿,也許那個人,在我教待得時間長了,本教之中,或者只有你,才能完全不動心地去殺死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