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鬆坡在衆人之中,武功僅次於宗無極,且心思慎密,又熟讀詩書,精通文墨,倒也算得個文武全才之人。文才武功雖都談不上頂尖,卻也可以說,在戴國,武夫之中,他文才最好,文人之內,他武功最佳,因此不管走到哪裡,都可以算是個人物了。
即然書讀得多,自然肚子裡的鬼主意也就比旁人多一些。他眼光也利,心中又能計較,眼看着宗無極讓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人用耍賴的法子逼到幾乎發瘋。
杜鬆坡在後面是旁觀者清,自是知道,宗無極那一若是抓出去,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那個無賴雖然大刺刺毫無防範,可是齊皓等人卻分分明明是全力備的。
全力一擊,得不到任何成果,反而平白毀了自己的名聲。杜鬆坡怎肯讓宗無極做下這等蠢事。
他飛掠近前,一把拉住宗無極,給他一個稍安勿燥的眼神,復又一長身,攔到傅漢卿身前,滿面笑容深施一禮:“原是我等造次無禮,公子長途跋涉,理應好好歇息方是。”
傅漢卿難得見着一個講理的,欣然點頭:“對啊,咱們都各自去休息好了。”
“公子即有此言,我等自當從命,只是到底何時公子才能休息好,到底何時,公子認爲,纔是適合比武的時間,還請公子示下,我們自當耐心等待就是。”
傅漢卿眨眨眼:“我好象沒有答應要和你們比武吧?”
杜鬆坡原以爲他不過是找藉口拖延,沒料到他拒絕得這樣乾乾脆脆,不免立刻陰下了臉,冷冷道:“閣下如此行爲,卻叫我等以後如何看得起振宇武館。”
傅漢卿驚訝地望着他:“我們武館的工錢是你們出的,徒弟是你們招的?”
杜鬆坡重重一哼,冷着臉不答話。
傅漢卿笑道:“看樣子全都不是,即然全不是,你們看不看得起振宇武館,於我們有什麼關係呢?我們自招我們的學生,自發我們的工錢,自過我們的日子,何須你們來看得起。”
杜鬆坡怒道:“你們開的是武館,卻不敢接受大家上門要求比武,你羞也不羞……”
傅漢卿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再說一遍,正因爲我們開的是武館,不是擂臺。所以不能因任何事耽誤徒弟們練功,並且言傳身教讓他們明白,學武不是爲了好勇鬥狠,這纔是我們該做的事。”他回手一指高處振宇武館的大招牌“我們武館教徒授藝,是爲了讓大家可以強身健體,自強不息,是爲了讓大家學一身藝業,將來有一番成就,不是爲了讓大家學會個三招半式,就到處和人打架。如果你們的武館,教徒弟就是爲了讓他們到處惹事生非,那是你們的事,別來找我們麻煩。”
杜鬆坡氣得面如土色,哪一家武館的口號不是叫人家強身健體學一身藝業去有所作爲的,哪一家武館敢打出口號說教徒弟將來去打架,這樣的宣傳,哪一對父母肯花錢把兒子送來練武。
但那所謂的大道理全都只是裝門面的東西,自古以來,武館之間以踢館比武,門派之間,以比武較技的方式,確定地位,爭奪利益,這都是大家習以爲常的老規矩了,沒有人會覺得這是不對的,可如今被傅漢卿用這等大道理一壓,就是任誰也不好反駁。
杜鬆坡鐵青着臉悶了半天,方纔擠出一句:“我們都是學武之人,自是要以武藝見高低,振宇武館若不能展示出足以稱第一的武功又有什麼理由做我戴國的第一武館?”
傅漢卿望着他,若有所思的問:“武林的規矩,就是以武爲尊,只要武功好,會打架,就有道理?”
“自然。”
“當然。”
“本來就是。”
“如果不能用手底下功夫來分是非對錯,我們辛苦練功幹什麼?”
不等杜鬆坡答話,身後衆人一齊叫囂了起來。
傅漢卿深深嘆息,他不是不知道武林人的邏輯,其實強者爲遵又何嘗不是這個世界所有人的邏輯呢。但是,在他看來,錯誤的事不應該因爲認同的人多就轉而正確了。
此刻他睡眼惺忪,極其無奈地哈欠連天,偏偏讓人死死攔在面前,想休息睡覺都不能,只得強打精神道:“照你們這種說法,萬事以武爲尊,那民間的人,只要足夠強壯,會打架,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搶劫文弱之輩而被認爲十分正當了。那你們江湖人物還分什麼黑白兩道,還講什麼行俠仗義?”
杜鬆坡冷冷道:“民間的強搶暴掠之事自然是不對的,但我們是武林人,不是普通民間百姓,做事自當照武林的規矩辦。”
傅漢卿繼續用好學且好奇的眼神望着他:“請問,歷代修羅教教主,是不是最頂尖的高手,照你們的說法,憑他的武功,你們應該奉他們爲武林盟主,萬事都聽他的意見纔對,爲什麼又要說人家是邪魔,聯合起來對付他們。”
杜鬆坡氣極:“這豈能一概而論,修羅教的諸般惡行……”
傅漢卿身後就站着一幫子以修羅教爲榮的傢伙,他怎敢讓杜鬆坡把罵修羅教的話一口氣說完,決然打斷他的話:“若說惡行,你們跑到人家門口大喊大叫,說打說殺,這就不算惡行了。勿因惡小而爲之,這書上的老話你不會沒讀過吧。”
他再不理會杜鬆坡,徑直繞過他繼續往裡走。不是他不講禮貌,實在是真的懶得再說下去了。他一向只求渾渾噩噩過日子,腦子最好只用來發呆,如今被形勢所迫,處處佔盡上風地大逞口舌之利,人家看他刁鑽伶俐,他自己卻覺得身心俱疲,迫切地希望投奔溫暖的大牀,兩眼一閉,就此天塌下來,也不用費力多說一個字了。
杜鬆坡也被他氣到修養功夫全破,怒極斥道:“今日我們即登門踢館,你們願意也要應戰,不願也要應戰,由不得你們了。”
傅漢卿頭也不回,對振宇武館衆人揮手:“大家別理他,關上大門繼續教功夫,有人敢砸咱們的門,照規矩,記好對方名字,把一切損失送過去他們家要賠償,如果有人敢出手傷人,大家也別動手,立刻報官要求嚴辦。”
又是報官,齊皓真想仰天長嘆,自家這位教主就不能有新鮮點的主意嗎?如果堂堂戴國第一武館被人打上門來,還沒有自保之力要求助官府,那還有何顏面在戴國廣收門徒。
不過同樣杜鬆坡和宗無極等人也又氣又急,又無可奈何。
踢館比武是武林中人的老規矩,卻要嚴格說來,肯定是不太合法的,只是戴國武風極盛,官員們也喜歡看這樣的熱鬧,從來不糾不問罷了。
如果振宇武館的人真的不要臉硬告到官府,官府還真是非接不可。
他們都是有頭有臉有身分的人,無端端扯上官司,到底極不好看,一般來說,武林中人,特別是白道中人,都是會盡力避免招惹官非自找麻煩的。更何況,萬一振宇武館的人真敢耍無賴,拿了大小東西的帳單,跑到他們自己家門口大喊大叫,那就更是笑談了。
局面爲之一僵,一時間來挑戰的諸人都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他們都是一方一地勢力的大人物,江湖上有字號的所謂高人宗師,同人交涉比武決鬥,都有他們那一套堂堂正正的所謂規矩,何曾見過這等怠懶無賴般的人物,竟是生生被傅漢卿用這一拖二賴三講歪理法子,製得動彈不得,反駁無力。眼睜睜看着傅漢卿要走了,他們是即不甘心,又難阻攔,只得人人瞪大眼,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罷了。
可惜傅漢卿過於遲鈍,完全感覺不到殺氣。徑自眯着眼,半夢半醒,一搖三擺地往裡走。
身後踢館衆人的鬱悶憤恨,所有圍觀百姓的失望嘆息,以及振宇武館和修羅教諸人,想笑不能笑,想勸不好勸,也不知道該喜該怒,還是該阻攔的表情,他同樣沒看見。
他只盼着趕緊着進去,好好休息一下,卻又見眼前人影一閃,掌心微溫,被人用力牽住,他迷迷糊糊地擡頭,看向那熟悉的身影,還不及說什麼,就被硬拉着往側走出好幾步。
這時,杜鬆坡等人也聽到那最開始對齊皓說話的同行神密客,忽得再次淡淡開言:“各位稍安勿燥,容我勸他幾句,咱們再定比鬥之約。”
然後每個人都只覺眼前一花,那人已轉眼到了傅漢卿身旁,牽着他的手向旁走出了幾步。
就是以杜鬆坡和宗無極的眼力,竟也沒能看清那人的身法。二人相顧失色,心中忽生忐忑之情,隱約覺得,這次他們本以爲十拿九穩的踢館行動,似乎真的有些失策了。
只是事已至此,騎虎難下,要想反悔,順着那個白癡無賴開始給出的臺階下都不行了。只是硬着頭皮等他們商量出個結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