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多久沒有登上戲臺唱過戲了?十天,二十天,抑或是一個月?
宦娘已記不分明。
她成日安靜地待在這個華麗的別苑,僅僅爲一個男人存在着,忘記了戲臺上的華彩翩躚,忘記了飾於頭上的步搖珠翠,甚至連這件戲服是什麼時候存在於她的衣櫃裡都忘得一乾二淨。只覺得像是從戲子搖身一變姬妾時,她的人生已經註定大有不同,瞬息浮生間的茫然感讓她害怕。
她害怕這樣如履薄冰的生活再進行下去,她最終會忘記自己最初的目的,也忘記了自己最初想要得到的那個人。這樣才足以讓她感覺害怕。
她分明是想要逃的,然而心中卻又無比清楚地知道,事情一旦發生便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退路。而若是想要在這個男人的跟前立足,她只能夠無數次地劍走偏鋒,或許還能夠在那個性情古怪,做事風格跳脫的男人面前給自己博得幾分出頭的機會。畢竟她是知曉的,楚月身邊的女子那樣的多,而偏偏他對所有人的興趣又消失得那樣快,讓她不得不及時爲自己的出路謀打算。
更何況,如今自己身上揹負了人命債,若是唐夜霜真的查上了自己,若是想要活命,能夠倚靠的也只有楚月而已。所以,起碼在這段時間裡頭,她還是需要用盡自己的萬般手段,讓自己在他的印象裡頭留下最爲深刻的一筆。
也正是因爲如此,她明明知道跟前的玩意兒是專程爲自己設下的坑,她也要試着跳下去看一看,只賭自己是否能在困境之中絕地反轉。
反正她的人生一路走來,也大多都是這等驚險,如今只不過是正面應對而已,又有什麼?要知道,置之死地才能後生。
幾乎沒有一點猶豫的,她換上了那身戲袍,就這麼堂而皇之地穿着走出了別苑,臨出門
時她只覺得桑梓看她的眼神有些詭異,“夫人您可是想好了?”
如此大膽地挑戰楚月的權威,在楚月的所有姬妾裡頭,她還是頭一個。然而也說明了他此前的舉動是正確的,只是,不知道主人究竟會對她的這等舉動作何想法。
雖然他在山莊裡頭侍奉楚莊主那樣長的時間,但也還是猜不透主人的想法。或許上一瞬他還希望這個人生,下一瞬便已然親手讓他死。
聽得桑梓的這句話,宦娘心中已明曉了七八分這件戲服莫名出現在衣櫃裡的原因,蹙着眉看着他,忍不住已經開口直接了當地問道,“桑梓,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在楚月的身邊,到底有多少詭譎暗涌,到底有多少人都在暗處偷偷地算計着他,他說的護她安好的諾言又還能持續多久。
她問得直白,卻到底還是無法要求對方也直白相對。面對她的質問,桑梓搖搖頭並未回答,只側過身,爲她讓出了門口,低下的
宦娘看到他的神情,便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推開門徑直走了出去,不知不覺到了陳家班此次出演的茶樓的大門口。她記得今天陳家班的安排似乎應該是她和另外一個戲子的《桃花扇》,想必此時已換了另外一個李香君上場了罷。
心念一動,她輕車熟路地轉到了茶樓的後臺,或許是看她身上穿着戲袍,也或許是認得她的臉,一路下來居然暢通無阻,無人來攔。
那飾演侯方域的戲子見到她立馬驚訝地從靠着的軟椅上彈了起來,“桃夭師姐,你怎麼來了,師傅說你……”眼神忽的遊離到她身上的戲袍上,“師姐,你今天要唱戲?”
宦娘點了點頭,只接過他手中的黛色眉筆略微描了描眉,連脂粉也不上,便要上場。手腕卻被那戲子猛地抓住,“師姐,你瘋了!那個男人……”怎麼會容許他的女人繼續在外拋頭露面地唱戲,這應該是那種有權有勢的男人
的心頭大忌。
何況,他是楚月。
雖然一向是笑面迎人的模樣,然而在這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笑面狐狸?而這頭狐狸,偏偏還是會吃人的那種。
她只是稍微瞥了一眼被抓住的纖細手腕,他用的勁很大,在她的手腕掐了一圈淺紅。楚月對她說的那句話,從她口裡說出一樣的倨傲冷淡,“那又怎樣。”
那戲子之前跟她搭檔過多次,自是知曉她倔強的脾氣,最終還是無力地放開手,“也罷。琪琪,你暫時不要上場了,今天的戲有桃夭師姐頂替了。”
那個被喚作琪琪的女子雖明顯面有不滿,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只順從地應了一聲,坐到菱花鏡前慢騰騰地卸妝。
外頭的催戲的人已經走了進來,看到宦娘時一愣,然而立馬反應過來道,“兩位快些上場吧,底下觀衆們已經在催了。”
她微微頷首,回頭對那戲子道,“上場吧。”
茶樓二樓的雅間以內,其中一個男人起身,一手撐着桌面,身子向前傾,對着對面端坐着的男人伸出手,臉上是屬於商人特有的精明,凌厲而不失氣勢,“楚莊主,合作愉快。”
楚月笑着,也伸出手來握住,“合作愉快。”
在寒暄了幾句以後,那幾個男人互相遞了個眼色,似乎是在選誰先開腔。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已經有一個男人站了出來。
“聽聞楚莊主是這一年間纔剛到皇城,又一直爲了聖上的事情而忙碌,說起來也該是我們這些個東道主爲您接風洗塵,順便看出戲,豈不美哉。”那個男人說着,又拿起了擱置在一旁的梨花木鎏金杆頭煙槍,身旁立即有人幫忙點上,他作勢咂了咂,眯着眼睛吐出一陣迷濛妖冶的雲霧,復又說道,“知您不喜京戲拖沓,我特意請了近日咱們這裡頭最有名的班子,唱的是崑曲《桃花扇》。不知楚莊主可否賞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