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壁沉又在不停喝酒,做軍師唯一好處也許便是不用去拼命,殊不知軍師比拼命的人更緊張。
這是白壁沉以前沒有體會過的,看着病大郎睡意正酣,他不由搖頭。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已至晚上,雪還在下,外面已有厚厚一層。
白壁沉走到外面就見到祥至,“情況怎麼樣了?”
“不出先生所料,敵軍朝我方而來。”
“如此甚好,拔營行軍,按計行事,動作要快,別跟一潭死水似的,沒有一點活力。”
他剛說完話又踹了一腳,這次祥至在地上翻了幾下起來笑了。
他們動作確實很快,說拔營行軍就立刻沒了蹤影,按照白壁沉所說,留大帳和糧草以及兩翼弓弩手,還有一大片空帳篷以外,沒有別的。
白壁沉看了周圍一眼,覺得很滿意,笑笑喝口酒,喃喃自語,“孺子可教也。”其實他想說的是,“學着點,別以爲自己很了不起,其實連狗屁都不如,充其量不如屁梢。”
天色已晚,幾匹快馬疾馳而來,停留片刻又疾馳而去。
遠處火光沖天,宛如地獄,甚是駭人。
火光之勢漸大,慢慢朝白壁沉這邊靠近,敵人已上鉤,敗勢已定。
火光慢慢靠近,白壁沉笑着喝酒,然後看着一羣羣人在羽箭下掙扎死去,這種場面絕不是平常人所能見到的,一羣羣人馬在羽箭下狂奔亂叫,撕心裂肺的徘徊,……,這是白壁沉一生很難欣賞到的。
就在一人揚刀靠近白壁沉七尺處時,忽然變成了箭垛,倒下時眼睛直愣愣注視前方。
白壁沉喝口酒,掉過頭就看見了病大郎,這廝好像跟夢遊似的。
“這是什麼情況?”
“沒什麼情況,就是敵軍應該着我道了,如果沒料錯的話,天明應該能結束戰鬥。”
病大郎張口結舌。
“你是不是沒想到?”
病大郎點頭。
“敵軍將領腦子不夠用,兵書可能讀多了,所以被我坑了。”
病大郎笑了,“壁君如何坑他?”
白壁沉把整件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看着病大郎笑。
病大郎沉思久久,“我陪你多年,沒聽過你懂兵法。”
“前人兵法盡收囊中,兵家翹楚智慧如數家珍。”
病大郎倒抽一口涼氣,徹底怔住。
雪已住,風未起,陽光慢慢升起,枝頭不知名的鳥在叫,彷彿在慶祝陽光的溫暖。
祥至火急火燎撲來,單膝跪地,口喊喜報。
“什麼喜?這是誰定的規矩?”
祥至起身慢慢解釋,“有喜事來報,叫喜報,有壞事來報,叫厄報。”
病大郎垂下頭緊握拳頭,久久擡起頭微笑,“你說吧。”
“被俘四十萬敵軍,一萬敵軍被圍住,該如何處理。”
病大郎喘口氣,“四十萬敵軍壓回城,一萬被圍敵軍待我看過再作定奪。”
等到祥至離去白壁沉才說話,“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是不是有什麼要說?”
白壁沉點頭,“你糧草多嗎?四十萬張嘴時刻吃,你養的起嗎?”
“依你之見當如何?”
白壁沉笑了,譏笑,“就地活埋,神不知鬼不覺把這事給辦了,別婦人之仁,自己哪天倒黴都不知道。””
病大郎怔住,“你說活埋,越快越好。”
白壁沉點頭,“被圍一萬餘人應該去看看。”
“你喜歡看?”
“我想看看此時他們跟鉤上的魚有沒有區別。”白壁沉又笑了,笑意裡透着一股令人渾身發冷惡毒。
病大郎沒有說話,而是擡擡手,示意出去。
他們出去沒別的事,只看那一萬被圍出不去的士兵,白壁沉看見發現他們蹦躂樣子,比魚更像魚,魚在鉤上使勁掙扎、蹦躂有時間的,不會太長,而人卻不同,比魚更持久更兇猛,人和魚遇到危險沒有區別,只是人更聰明更強壯罷了。
“這些人是你抓的,你有權決定他們生死。”
“區區計謀而已,你還認真了。”白壁沉沉思許久,“我們打個賭如何?”
“有趣,賭了。”
“你都不知道什麼賭注便爽快答應了?”
“我相信你靠譜,不會亂來,更不會讓我難堪。”
白壁沉點頭,“我們賭他們能活幾天。”
“有何高見?”
“我賭他們最多活十天,能活着就讓他永遠活着。”
“這沒問題。”病大郎回頭安排一下人手多兩倍。
第一天沒什麼特別的事,敵軍除了兇猛跟蹦躂,沒什麼變化。
第二天有些人不行了,沒有水沒有食物,有的人吃地上的雪充飢。
第三天明顯安靜了很多,人死了不少,但目光裡的鬥志還在,那種殺人的想法沒有磨滅,白壁沉提議給水跟食物,病大郎問爲何,白壁沉說他們不會這樣享用。
病大郎不明白。
水跟食物放在不遠處,有人過來了,他們看見水跟食物都已嚎啕大哭,對於飽受飢餓的人來說,這是神的恩典。
白壁沉笑了,“你看他們會怎麼樣?”
“當然是享用食物。”
“然後呢?”
病大郎搖頭。
白壁沉沒有回答,只是嘆息。 wWW★ttκΛ n★C〇
有幾人拼命吃着拼命喝着,然後大笑一聲,把刀戳向自己的肚子,大叫有毒不要吃。
病大郎怔住,“沒有毒。”
“我知道,我更知道他們爲何用死來誣陷你們?”白壁沉看着幾具剛剛沒了活力的屍體,眼珠子轉轉,“其他人還會過來的。”
“說過有毒還有人用嗎?”
“有的,這是人性。”白壁沉解釋,“他們會當做斷頭飯。”
果然有幾人過去了,水跟食物的誘惑比想象中大,這幾人跟前幾個一樣,都是飽了流着淚將刀戳進肚子裡的,所以有的食物從肚子裡不經意間流出。
第四天敵軍徹底變得慌亂不安,殺氣全無,鬥志全無。
“你差人去喚喚,有人肯投降,既往不咎,放他回家陪家人。”
“有用嗎?”
“沒用,應該一個投降的都沒有。”白壁沉又解釋,“他們是可怕的敵人,卻也很可憐。”
果然一個都沒有,他們情願活活餓死也不投降。
第五天敵軍少了很多人,少了脾氣,連目光裡的鬥志都已沒有。
第六天敵軍能站着的幾乎沒有,他們的事最多是左看看右看看,有幾個像自己還活着。
第七天敵軍能活着已然不多,沒有水跟食物,喪心病狂的開始咬自己胳膊,這種人纔可怕,爲了活着,連自己都肯咬。
第八天敵軍活着的人不多說了,能喘氣的就算可以了。
第九天敵軍裡能活着的,稀少至極,白壁沉嘆口氣,替快死的人嘆息,自己在默默送行,這羣人雖是敵人,也是真男人。
第十天白壁沉沒去看,跟病大郎說準備鐵鍬去挖坑。
第十一天白壁沉在大土堆前肅立哀悼,他們都不是江湖人士,卻流着跟這代江湖人一樣的血。
這種骨氣不是哪個時代都有的。
“你可憐他們?後悔殺他們?”
白壁沉霍然看着病大郎,“用兵者豈有可憐一說?若言後悔殺敵軍,相當於言敵軍殺我軍,切記凡用兵者,心皆無情也更無愛,有萬無存一道。”
病大郎不解,“壁君進一步解釋,訴我迂腐。”
“凡用兵者可以尊敬敵軍,不能後悔誅殺敵軍,後悔誅殺敵軍相當於後悔沒讓敵軍誅殺,這是愚蠢至極而又極其危險的行爲,君切記少爲之,還有凡用兵者,皆無情無義無愛無德無信,做到萬無,心存一勝利足矣。”
病大郎點頭,“受教了。”
白壁沉慢慢回過頭閉上眼,不願意多說什麼。
病大郎也不願多說話,他們似乎是一種人,都知道多言不但令對方厭惡,自己更厭惡。
風中夾雜着些許馬嘶人歡,還有碰杯聲跟雀躍聲,這是勝利的聲音,病大郎並不陌生。
白壁沉卻聽的額角冷汗豆大般滑落,他一字一字說着,“快去着一萬兵馬安插於軍營外圍,不間斷巡邏。”
病大郎想笑卻笑不出,“爲何?”
“因爲我軍大勝之後必有大喜,此乃忘形也,兵家大忌,敵軍用兵者若是高人,必會施計偷襲,這叫攻其不備,不得不防,用兵者不得不顧。”
病大郎臉色扭曲,霍然轉身,“着兩萬兵馬安插於軍營外四周,若遇風吹草動,不得與之爭鋒,弓弩手射殺即可。”
他話沒說完白壁沉就踹了祥至一腳,“快去,把喝酒勁拿出來。”
雪早已融化,風在嘶叫,殺氣在白壁沉心頭揮之不去,他擦下汗水笑笑,“着五千精銳外圍細啄,遇大股敵軍不可盡屠,留十餘活口,挖其一目斷其一腿放之。”
病大郎又不解,“何意?”
白壁沉嘆息,覺得兵書讀多了是不是都是書呆子,不呆也會變呆,有時候呆起來簡直不可思議,“五千精銳外圍細啄,不一定只有一股敵軍,留十餘活口挖其一目斷其一腿放回去,是想通過他們帶回去東西。”白壁沉又解釋,“帶回去的東西是殺氣。”
病大郎豎起大拇指,“高招。”
白壁沉邪笑,“這叫兩軍還未開戰,殺氣已至。”
“這樣一來,以後就算開戰,敵軍勢氣必然弱上一分。”
白壁沉終於點頭,覺得死讀書的人至少還知道用腦子,沒笨到家,所以還有的救。
“現在我們應該幹什麼?”
“好像除了喝酒,沒別的事。”
好酒,白壁沉喝了一口咂咂嘴,大呼過癮,也許人生該如此,無論得意與否在此刻都不重要了,所謂皇圖霸業皆下品,錢財細軟如糞土,人生應該當如此,好酒好色即仙境。
“喜報。”一人風塵僕僕而來,動作極爲敏捷單膝跪地。
“報。”
“有兩股敵軍出現,已被盡數屠殺,按吩咐放十餘活口,皆挖一目斷一腿。”
這人回答的很乾脆,說話極爲扼要,這讓白壁沉甚是喜歡,他也知道,沒有嚴格訓練沒有經驗之豐富,是做不到這點的。
白壁沉笑着拿一角酒給他,“這是給你的。”
這人面無表情,眼睛卻在看病大郎。
“這是他的心意,接受便好,拿着回去慢慢喝。”
這人拿着酒離去。
病大郎笑笑,“軍營生活如何,跟江湖比較,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