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元首的呼喚
數月後，伊甸園，清晨時分。
身爲主人的艾蕾以十足的偷感貓着腰，貼着牆根，一步步溜向大門。
然而剛一接近門口，身後便傳來清脆卻威嚴的呵斥聲：
“站住！”
艾蕾身軀一僵，無可奈何地轉過身。
朦朧的晨霧中，那頭上頂着一對翠綠色大地之觸，身高不足一米四的小小身影挺起胸膛，雙手掐腰，稚嫩的臉蛋上流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氣勢，宛如赤色星辰般的眸子，審視着眼前的“逃犯”：
“又想跑出去？”
“睡不着，起來四處逛逛。”
艾蕾輕咳着回答，低下頭顱，目光閃爍，有些不敢直視那小小的身影。
畢竟，這可是巴比倫神話中代表死亡和恐怖的惡魔，傳說中讓諸神聞風喪膽的起源之母——提亞馬特。
而顯然，艾蕾那蹩腳的僞裝，也瞞不過面前那雙敏銳的眼睛。
“撒謊！你分明是要走！”
提亞瑪特蹙起黛眉，面露不悅。
眼見自己真正的目的被戳破，艾蕾也只好老老實實交代原委：
“上次和伊什塔爾開戰，留下了不少的爛攤子，最近冥界又涌進來了不少的亡靈，我想盡快處理好這些瑣事，讓冥界的秩序恢復正常。”
而爲了避免觸怒眼前恐怖的存在，艾蕾又連忙保證：
“請您放心，只剩點收尾工作了，不會耽擱太久，等事情忙完，我馬上回來！”
“蹲下。”
“哦……”
艾蕾的自辯戛然而止，苦着臉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活像個等待被拘捕的不法分子。
然而一隻溫暖的小手卻隨之落在了她的頭頂，輕輕撫摸道：
“你太乖了，母親稍微有些擔心呢，艾蕾。完全可以再頹廢一點哦，我會幫你的。”
艾蕾一愣，心中涌現出一股暖流。
雖然很感動，但她卻異常堅定地搖頭：
“不用，您呆在這裡就好，那點小事我自己可以處理！”
和眼前這位相比，外面的那點麻煩算什麼？再不跑，她真會被憋瘋。
而聽到這拒絕的話，原本威嚴滿滿的巴比倫起源之母頓時耷拉下小腦袋，流露出一副泫然欲泣模樣：
“嗚，艾蕾不喜歡媽媽了，媽媽被討厭了。”
此招一出，艾蕾頓時招架不住，連忙信誓旦旦地保證：
“沒有的事！”
“那你肯讓媽媽我幫忙了？”提亞瑪特止住哭腔，擡頭看向眼前的“女兒”，面露希冀。
“外面的亡靈太多，而且很兇。我看您還是呆在伊甸園……”
“嗚嗚，艾蕾不喜歡媽媽了，媽媽被……”
“停！我答應！我答應還不成嗎？”
這次，艾蕾有點想哭了。
自從不慎引狼入室後，這位傳說中被放逐的起源之母就正式入住伊甸園。
如果對方真如傳言一般恐怖而兇惡，艾蕾倒是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引來巴比倫衆神，爲整個神代世界肅清這潛在的威脅。
但事實恰恰相反。
即便遭受了子女們的背叛，心智和身體退化爲了幼女，她骨子裡依舊滿是對世界和生命的熱愛。
甚至在短暫的接觸後，她便將艾蕾、伊什塔爾、以及西杜麗一股腦地視作了【女兒】，不斷給與她們各種形式的關心。
起初，艾蕾度還有些樂在其中。
她從神祖阿普蘇的骸骨中誕生，無父無母，提亞瑪特的出現和關懷很好地彌補了她一直缺失並嚮往的母愛。
但時間久了，艾蕾便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這位“母親”太粘人了，吃飯睡覺都要和她一起，讓她的私人空間大受擠壓，連正常工作，以及和某位摯友獨處的時間湊不出。
爲此，艾蕾只能狠下心來，策劃了這場“越獄”。
但最後，計劃以失敗告終。
“我就說嘛，你跑不掉的，還是認命吧。”
伴隨着幸災樂禍的嘲諷，伊什塔爾打着哈欠從寢宮中走來，她身後則跟着同樣睡眠不足的西杜麗。
作爲“女兒”們的一員，她們兩個自然也躲不過女神提亞瑪特那如山的“母愛”。
不過此時，艾蕾也對方的話語中，察覺到了自己越獄失敗的原因，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好啊，是你們告的密，卑鄙！”
“可別這麼說，我們只是不想讓母親傷心而已。”
伊什塔爾振振有詞地反駁，一副爲了這個家操碎心的模樣。
西杜麗雖然沒有開口，但看向提亞瑪特的目光卻一股溫柔與親近。
和艾蕾的出身類似，她是酒中誕生的精靈，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
女神提亞瑪特的出現，讓她體驗到了從未感受過的家庭溫暖。
只不過，相對於心中又敬又怕的艾蕾和伊什塔爾，她對這位起源之母的感情，更像是母親在看待女兒。
此時，看到另外兩個女兒到場，提亞瑪特不由來了精神：
“伊什塔爾，西杜麗，你們來的正好，我們一起幫艾蕾的忙，去修復冥府受損的地方。我可是很強的，超級母親，出動！”
伴隨着孩子氣的吶喊，心智和身體都退化爲幼女的“母親”拉着三個比她高出大半的“女兒”們，走出伊甸園，開始了忙碌而有趣的工作。
——這下，是真的沒辦法忙裡偷閒，去見那傢伙了。
艾蕾頂着鬱悶的心情，跟隨衆人前往工作地點。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大功告成的母親帶領着女兒，回到了熟悉的伊甸園中。
而剛一進門，飯食的香氣與溫和的聲音便從大殿中傳來：
“回來了？洗洗手吃飯吧。”
洛恩放下手中的泥板，微笑着招呼四人入座。
“金固！”
提亞瑪特一馬當先，以旋風般的速度衝到餐桌前，緊挨着自己愛子的右側坐下。
伊什塔爾緊隨其後，佔領了左邊。
而速度較慢的西杜麗和臉皮較薄的艾蕾，只能鬱悶地坐在了對面。
如往常一般，五位神靈品嚐着桌上美味的食物和酒水，享受着難得的溫馨時光。
看着眼前其樂融融的景象，洛恩也不禁翹起嘴角，心情愉悅了起來。
和他預想的一樣。
雖然他和提亞瑪特亮明瞭身份，伊什塔爾、艾蕾、以及西杜麗三位本土女神也並未選擇向巴比倫衆神告密，而是一起將這個消息隱瞞了下來。
一方面，三女神對他都有所求：
伊什塔爾希望得到更爲先進的農耕技術和養活更多人的瑪那，並和亞述人搭上線，成爲尼尼微的守護女神；
西杜麗希望得到更好的釀造技術，改良並研發出更多美味的酒水，擴大自己的信仰；
艾蕾希望建立並完善冥府的審判機制，讓伊甸園成爲真正的神之樂土……
以上這些，離開他這個核心人物，都是一場空。
另一方面，經過之前的相處，三女神對他的瞭解逐漸加深，彼此間有了很大的好感，關係也十分牢固，早已超越了“朋友”的界限。
無論是於理，還是於情，她們都無法當場翻臉，做出告密和背叛的事情來。
當然，以洛恩和提亞瑪特的能力，也不會給對方這個機會。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三女神在提亞瑪特的母愛攻勢下，相繼淪陷，不知不覺地上了賊船。 這是光明正大的陽謀。
畢竟，可沒人逼她們做選擇。
而揹着巴比倫衆神，和曾經的兩名叛軍頭子攪在一起，幾乎等於投敵。
日後東窗事發，這三位女神可洗不掉身上“同黨”的標籤。
如果她們不想被清算，就只能跟着叛軍一條道走到黑。
洛恩搖晃着酒杯，臉上露出惡趣味滿滿的笑容。
真想快點看看那些巴比倫神在得知冥府被偷和三女神倒戈後，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與此同時，酒足飯飽的三位女神，也不禁詢問起各自關心的事情。
洛恩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首先是亞述方面，女帝塞彌拉彌斯已經在首都尼尼微，爲伊什塔爾重建了神廟，將其正式奉爲亞述人的城市守護神。而洛恩又在其中加了點私貨，將伊什塔爾的信仰分爲神性、魔性、和人性的三個面：
神性是伊什塔爾自身，魔性是提亞瑪特，人性自然是女帝塞彌拉彌斯本人。
在兩河流域出土的某塊石碑上曾記載，尼尼微的伊什塔爾是黑暗女神提亞瑪特的一面，和這位起源之母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而在某些巴比倫文獻中，女帝塞彌拉彌斯也被稱爲女神伊什塔爾的化身，剛好與之對應……
三者結合，互相成就。
利用亞述的擴張，爲三人共同收集信仰，再合適不過。
其次是冥府方面，繼吉爾伽美什之後，烏爾納姆和漢謨拉比兩位冥府判官相繼入職，共同承擔起審判亡靈，建立冥府公正體制的工作。
他們背後的月神辛和太陽神烏圖，也從中嗅到了生死報應這種超前理念中蘊含的機遇。
加上伊什塔爾和洛恩兩個熟人做擔保，岳父和大舅哥不疑有他，果斷在冥府入了股，協助冥界女王艾蕾將三位冥府判官增加到了七位，並強化了冥府七大階層對於亡靈的限制與審判權能。
順帶着，塵世間的烏魯克城、烏爾城、巴比倫都和尼尼微城、庫撒城也在幾位神靈的有意推動下，悄悄勾搭在了一起，暗中結成了利益同盟，一手信仰，一手法典，重塑兩河文明的新秩序。
最後則是對西杜麗的安排，她成功將酒館開到了冥府，既負責祭祀塵世的諸神和人類，又負責引渡冥府的亡靈和魔怪。
因此，她多了個“祭祀長”的稱號，成爲了生者和死者，神靈與人類溝通的重要橋樑。
聽完洛恩的講述，三位女神徹底放下心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看來，她們之前的選擇沒錯，大家一起合作，的確可以讓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好。
“轟隆！”
正當女神們想要具備慶祝之際，冥府上空驟然那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
密密麻麻的幽藍色光點，彙集成一條巨大的光河，洶涌衝開那通往死之國度的大門，朝着冥府傾瀉而下。
靈魂！數以萬計的靈魂！
而且，大多數都是人類！
看着那條光之河流中一張張或痛苦，或扭曲，或迷茫，或悲憤的面容，三女神不由驚得豁然起身，連忙發動權能，與亡魂們交流，獲悉他們死亡的原因。
很快，她們便從這些亡靈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烏爾城被滅了！
而出手的，則是三柱神之一的精神與空氣之主恩利爾。
同時，他也是烏爾城守護神，月神辛的父親。
先動手的居然是他？而且選的還是烏爾城？
真是和傳說中的一樣不當人啊。
在三女神沒有注意到的角落，洛恩嗤笑搖頭，目露譏諷。
根據古籍的記載，崇拜月亮之風，曾在兩河流域盛極一時，特別是在烏爾城地區。月神辛因此成爲了當地最受崇拜的大神，以及烏爾城邦中的守護神。
從血緣上來說，三柱神之一的恩利爾是他的親生父親。
只不過，月神辛的出生談不上光榮，他的母親寧利爾是在冥河邊散步，先被恩利爾強暴，後被恩利爾拋棄，才生下的他。
因爲事情乾的太不當人，恩利爾還受到了諸神非議和處罰，去了冥界服刑一段時間。
心眼本就不大的他，爲此耿耿於懷，十分厭惡自己的兒子月神辛。
月神辛也知道自己不被待見，一直保持低調的作風，不喜歡顯山露水，生平就像被層層雲霧遮蓋的月亮一樣。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月神辛是不想和恩利爾交惡，但他的信徒衆多，烏爾城又和尼普爾城距離接近，信仰之間的衝突不可避免。
如今尼普爾衰落，烏爾城崛起，恩利爾覺得自己受到威脅，父神的地位被挑釁，因此降下神罰，殘暴地毀滅月神辛守護的城邦烏爾和他的信徒。
這便是事情的始末，也是巴比倫神話中明確記載的大事件之一。
而即便恩利爾按捺住性子不出手，天神安努、地神恩基、神王馬爾杜克，等一衆地位被動搖的巴比倫舊神也未必忍得住。
因爲，巴比倫神話擁有一個其它神話所無法比擬的特色：神明對人類的冷酷無情”。
在兩河地區，原罪論盛行，人類不過是神明用來取代地位較低的神明而創造出來的奴隸。神明早在創造之初，便已經設定人類只能擁有有限而且短暫的壽命。簡單地說，對巴比倫的神明而言，人類不過是他們的工具或勞動者。
根據記載，三柱神之一的恩利爾早期就因爲一個簡單的理由——人類很吵，便下令以大洪水消滅全人類。後來，幸好有大地和萬水之神恩基可憐名爲“朱蘇德拉”的一家凡人，教導他們製造了方舟，才僥倖逃過了這場浩劫。
但即便苟活了下來，朱蘇德拉一家也不敢返回地表，去觸恩利爾的黴頭。
還是艾蕾心軟，隱瞞這一家人的存在，將他們留在冥府死水的邊緣生活，並賜予他們抗拒死亡的能力。
當初吉爾伽美什下冥界，就是從朱蘇德拉這位長壽者口中得知了不死靈草的存在。
而大洪水之後，人類重新繁衍，並且爲了讓神明們更容易降臨大地，也爲了讓人類自己也能輕易到達天際，於是開始建造巨塔——“丁吉爾拉塔”。結果巴比倫衆神誤以爲人類企圖叛亂，便出手將巨塔摧毀，造成了無數的死傷。
即便事後調查得知了真相，也沒有神靈站出來爲此負責。
由此可見，蘇美爾人眼中的神明不只冷酷而已，甚至根本就難以信任人類的任何作爲。
攤上這麼一羣活閻王做主子，人類羣體可謂倒了八輩子血黴，整天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別說實打實的褻瀆和不敬，他們就算是走在路上，遇上一位脾氣不好的神靈，都有可能被當做路邊一條，隨意踹上兩腳，或是被直接當做螞蟻碾死。
很不幸，烏爾城這次就成了活生生的例子。
對於這個結果，洛恩其實並不意外，甚至早有預料。
在他的有意推動下，神王馬爾杜克守護的巴比倫倒向了太陽神烏圖，天神安努守護的烏魯克離心離德，地神恩基守護的埃利日漸沒落，精神與大氣之主恩利爾所看重的尼普爾城也因此失勢，比路邊一條還不如。
反倒是月神辛的烏爾城，伊什塔爾的尼尼微城，艾蕾守護的庫撒逐漸崛起，大有聯合起來，席捲整個兩河流域城邦的苗頭。
平常螻蟻一般的東西，連從腳邊爬過，都有可能召來諸神的不屑和厭惡。
如今卻一個個背離他們，另立門戶，這讓心高氣傲的巴比倫衆神哪裡會忍得住。
所以，一場彰顯威權的神罰，必將降臨。
區別只是降在哪裡，時間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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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洛恩的計劃，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他只需維持擬人的道德水平，對巴比倫的發展稍加點撥，然後什麼都不需要做，將壓迫和支配視做習慣的巴比倫舊神就會主動犯錯，在內部自我分裂。
而有壓迫，就有反抗
有對比，就有高下。
等人類和試圖改革的巴比倫神靈們捱了守舊派的鐵拳後，便會重新懷念起被他們遺棄的“老母親”——提亞瑪特。
至少，在這位老母親存在期間，他們的日子還能過，不至於三天兩頭捱揍。
畢竟，非人和擬人，還是有區別的。
果然還是高估了他們的節操，這才幾個月的時間就坐不住了，直接對凡人下起了黑手。
不過，這樣也好。
接下來就是迎接至仁至善的大母神提亞馬特迴歸，爲她重塑神軀，讓她撥亂反正的最好時刻！
洛恩努力壓下自己那比AK還難壓的嘴角，向三位女神流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同爲母神的子嗣，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做？諸位，世界不該是這個樣子！”
“沒錯！太過分了！”
三女神義憤填膺，不約而同地拍案而起，將飽含着怒火的目光投向那天空若隱若現的神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