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秦星河無奈地接過被強行改回備註的手機, 看着頭像邊那三個端端正正的“顧傾野”三個字，笑都帶了幾分牽強。誰還沒幾個見不得人的愛稱啊？顧老師太愛較真。
酒吧裡燈光緩慢下來了，明黃色, 帶着曖昧的感覺。秦星河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說不上多新鮮, 但對面坐着的就是自己喜歡的人, 這種感覺是真的很好。十一點是整個安市酒吧街的夜場開始, 秦星河特意看了一下時間，還差一個小時不到就到除夕，透過窗戶能看到街上的行人分毫不減, 連這個極端文藝的清吧都能滿座。
顧老師喝了點酒，犯困, 本來在秦家的時候秦星河就看出來他倦了, 現在喝完酒就更困, 加上酒吧本來就舒緩的背景音樂停了，換成一個穿着前衛的男子坐在鋼琴旁彈奏, 彈出來的音樂就更加舒緩，秦星河聽了都有點撐不住。
擡頭顧老師已經趴在圓桌上睡着了，秦星河湊到他耳邊，問：“顧老師，要走麼？”
顧傾野睡得有點迷糊, 年紀大了, 今天奔波了一天, 晚間喝了點酒, 吃不消, 隱隱約約感受到秦星河貼他耳邊講話，卻不知道他在講什麼, 秦星河的氣息吹得耳朵有點癢，顧傾野側了一下頭躲開了。
見顧老師趴在桌上不吭聲還躲，秦星河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把手放老師頭上，溫柔地揉了揉。鋼琴旁端坐的男子，穿梭在客人間送酒的服務生，以及流水般的燈光，舒緩的音樂，一切交織着，成爲今年他和顧老師最後的記憶。
只希望未來，年年如今日，相互守着，相互喜歡着。
顧傾野一直睡到將近凌晨一點才逐漸有了意識，醒後一看，本該坐在對面的秦星河不在了，不過定了定神才發現對面的椅子也被搬走了。動了動枕得發酸的胳膊，顧傾野才感覺到身上披了一件星空色的外套。外套上荔枝汽水兒的味道特別濃，跟秦星河整個人一樣。
顧傾野不知爲何忽然就想到以前秦星河在食堂第一次正大光明地粘着他，給他遞了瓶汽水就是荔枝味的。當時顧傾野問他：“爲什麼我的是荔枝味？”
秦星河說：“在我心裡，你就是荔枝味的。”
這種沁鼻的味道如今聞着，顧傾野都不願意撒手。
其實秦星河就把椅子搬在顧傾野身邊坐着，顧傾野頭上罩了件外套沒看見。明明見顧老師擡頭像是醒了，沒想到找了找自己，沒找着，又接着趴下了。秦星河收了手機，將他頭上的外套拉開了一點，道：“顧老師啊，咱們再不走人酒吧都打烊了。”
顧傾野沒提防秦星河就跟他並排坐着，愣了一下道：“知道了。”
兩人收拾東西準備走的時候，酒吧老闆叫住他們，每人手上塞了一枝紙玫瑰，淡淡地粉色，是那種有紋路帶香的紙。顧傾野笑了一下，道：“老周，兩個男人，就不要了吧。”
老闆也笑了，道：“別想多啊，消費滿500送的，不是光送情侶。過一陣子不是情人節了麼，店裡提前應景兒的。”
老闆這樣說，顧傾野也不好再說什麼，讓秦星河把兩枝花收好，在門口先等他。秦星河也是一個酷小夥，潮帥潮帥的，一手拿一枝粉嫩嫩的紙玫瑰傻傻地站在酒吧門口，又不好折了揉了撕了，過路人往他這兒一看，就特別尷尬。
顧傾野沒讓他久等，跟老闆說了兩三句話就出來了。見秦星河一副對這兩支花沒辦法的樣子，嘴角勾了勾把花接過來，給他把外套穿在身上，拉好拉鍊。
顧老師做這些事的時候頭低着，眉眼順着，特別細心，特別暖。凌晨的安市齁冷齁冷，隱約還能聽見風打着旋兒在空地上呼嘯。可秦星河還是提議：“顧老師，就三站路，咱們走着回去吧？”
本來顧傾野想拒絕的，天太冷了，兩個人穿得都少，別凍着到時候年都過不成。可不知道爲什麼，兩人處得日子越長，顧傾野就越沒法拒絕秦星河。這小子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思維和章法，不再像以前那麼橫衝直撞了。這一點顧傾野覺得自己得適應。
兩人沒有沿着運河那條線走，雖然近，可要是被河面上的風一吹，那就是真的刺骨。
顧傾野想了想，道：“往附中那條路走吧，也不是很遠。”
秦星河把外套拉了拉，道：“成。”
附中就是顧傾野以往沒來桃園時教書的學校，市重點，重本率很高。顧傾野原來帶的是一個尖子班，這個班每個學生基礎都很好，也都很乖，顧傾野打心眼裡很喜歡他們。課前課後問問題，顧傾野講得都特別細心。那時候他一個人過着，沒別的想法，就想着這是自己帶出來的第一屆高三，高考必須每個人都發揮正常，至少他的物理必須是這樣。只可惜出了事，不得不中途退出來。
這樣一想，明年開春的時候，這幫孩子都得二模了。
秦星河知道附中是顧傾野的母校，也是他最初教書的學校。每棟樓每個空地甚至每塊草坪都有回憶，於是放緩了步子跟顧老師一起沿着鐵欄杆看。
顧傾野透過欄杆能隱約就着路燈看清學校裡一些設施發生了變化，想來也是了，半年多沒回來，有變化是正常的。
整個校園只有路燈是亮着的，教學樓黑漆漆一片，像是在沉睡。
其實這樣挺好，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要是放在白天，顧傾野可能都不會選擇往這條路上走。
秦星河等顧老師看夠了，才道：“顧老師，不考慮回來教書嗎？”
顧傾野笑着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不考慮。”
秦星河沒再說話。
兩人沿着附中外面的路，踩着一排燈光慢慢向前走着。
顧傾野走在前面，秦星河在他後面兩三步的位置，不緊不慢地跟着。有時候走到一個路口，顧傾野會停下來等等他，但更多的時候，兩人就一前一後走着。
之前顧傾野沒發現，現在看出來了，秦星河喜歡跟在他後面，不會太遠，也不會太近，一個可以感受到對方並且能夠觸碰到的距離。
顧傾野把它理解爲安全感。
這種安全感顧傾野其實也挺享受的。這小子有時候情商很高，相處起來非常舒服，就像現在這種距離一樣，自在，不會過分干擾。
兩個人在一起大多數靠的是感覺維持，相互干涉太多不好。秦星河很聰明，摸準了顧傾野比較看重這一點。
兩人到小區已經快要兩點了，這種小區一般不住年輕人，更何況這裡住的老師大多作息都挺規律的，挨家挨戶都熄燈早早睡了。顧傾野這種比較年輕的老師少，跟稀有動物似的，當下進小區靜悄悄的，保安室的燈都熄了。
“顧老師，今天除夕。”一路上靜悄悄，秦星河覺得還挺瘮人，於是開口講話。
“嗯，你得回桃園了。”顧傾野道。他知道每年過年秦星河一家都得回秦宅過，這是秦老爺子訂下的規矩。
兩人拐了兩個彎走到住宅，顧傾野掏鑰匙開門，秦星河就站旁邊看着他：“顧老師今天得回顧家吧？”
顧傾野開了門，讓他先進去，最後才答：“回。很久沒回去了。”
秦星河點點頭，沒什麼不對，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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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傾野的宅子定期會請顧家的老阿姨打掃，因此沒落多少灰，牀鋪了牀單被套就能睡。
簡單收拾了一下，顧傾野拿了一套換洗的衣服，叫秦星河先去洗澡。秦星河接過衣服，擡眼道：“你先去洗吧？”
顧傾野道：“你先去，我坐着休息一會兒。”
秦星河勾了勾嘴角，只能先去洗了。
他洗澡很快，估計是不想讓顧傾野久等，十幾分鍾就出來了，拿毛巾擦頭髮。出來一看，顧老師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頭，閉着眼休息。
不知道睡沒睡着，秦星河小聲試探道：“顧老師，我抱你進去洗？”
顧傾野眼睛隔了一會兒才睜開，盯了他一眼，起身進去了，順帶把門砰得一關，聲音特別大，也不怕吵到鄰居。哦對了，顧老師住的獨棟，周圍這一小塊兒沒鄰居。
顧傾野洗得比較久，秦星河還特意倚門邊聽了聽動靜，聽到依稀有水聲才放下心來。這麼冷的天要洗着洗着睡着了醫院號都掛不上。
顧傾野洗完後，秦星河頭髮吹乾已經很自覺地往牀上躺着了。兩支紙玫瑰並排放在牀頭邊，暖白色牀頭燈照在上面，粉得很有層次感。
秦星河自然是沒睡着的，先前在酒吧還稍微有點困，可十二點一過不知爲何就來精神了，可能是因爲年輕的原因。他一直等顧傾野從浴室裡出來，走到房間，才挪了個位置，把已經捂熱的那塊兒牀留給顧老師。
顧傾野把空調打開了，收拾得倉促，本來還可以弄個電熱毯什麼的。顧傾野垂頭問他：“冷麼。”
秦星河伸手，笑了：“冷，顧老師抱抱。”
顧傾野沒抱他，只是往他手上抓了一下。冷個屁，手滾燙滾燙的。
空調溫度立刻就上來了，顧傾野掀開被子躺下，才發覺秦星河說的是真的。被子雖然不潮，但近幾天沒曬過，冰皮膚。自己躺的這塊地方秦星河才焐過，勉強還好，秦星河躺的那一塊，說不冷是不可能的。
輕輕嘆了一口氣，顧傾野真的把秦星河摟過來抱着。
抱着還拍了兩下，哄孩子睡覺似的。
秦星河本來任他抱着，突然說了一句：“顧老師！你等等。”
顧傾野見他一轉身，不知道要幹什麼。房間只有一頭開了牀頭燈，秦星河把燈關掉了。
視線突然黑暗，房間靜得只有被子的窸窣聲和兩個人的呼吸聲。
顧傾野的嘴邊突然被放了個什麼，適應了黑暗才能依稀看出來是酒吧老闆送的紙玫瑰。
淡淡地香氣，還挺好聞。
秦星河突然摟緊他，在花瓣上施施然落下一個吻。隔着粉紙做的花瓣，顧傾野能感覺到，秦星河此時的呼吸，特別溫柔。
“顧老師，咱們年後見。”
秦星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