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第二小隊的營地在哪?”我走遍了整個新兵營,每個小隊都有新兵簽到的報名站,唯有第二小隊的招牌看不見,只好冒失地走進一個帳篷裡詢問。
“第二小隊……挺耳熟啊,我想想,啊,就在這裡了,這就是第二小隊的營地。”躺在牀鋪上的那個滿臉胡茬的中年軍官好像還沒睡醒,連眼睛都沒有睜開,打着呵欠糊里糊塗地回答我。
“那……請問,我在哪裡可以找到卡爾森小隊長?我是來報道的新兵。”
“啊,又來新兵了嗎?卡爾森?這個名字挺熟啊。”他昏昏沉沉地嘟囔着,“雷利、弗萊德、傑夫裡茨、達克拉、拉瑪、羅爾……新兵名單上好象沒有卡爾森這個名字,你走錯地方了。”他側過身去,揮了揮手,不知是在驅趕我還是在驅趕那個打擾他午睡的問題。
“您弄錯了,我找的不是新兵卡爾森,是第二小隊的隊長卡爾森。”我小心地追問着。
“哦,小隊長卡爾森……我想想……小隊長……卡爾森,哦,我就是,什麼事啊?呵……”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真不相信這個世上還有睡覺把自己睡忘了的人。
“傑夫裡茨·基德向您報到,聽從您的吩咐,長官!”我按照當過兵的老爸教我的新兵禮儀大喊。
“哦,天吶,怎麼又是這老掉牙的一套,知道了知道了,就不能讓人睡個安穩覺嗎?”我面前的長官把頭深深埋藏在被子裡,躲避着我的聲音,“國王陛下,國王陛下!”被子裡傳出他的招呼聲,聲音有些悶。
“到,長官。”帳篷外走進一個年輕的士兵,他身材比我略高,鼻樑高挑,雖然面色冷峻,但一雙黑色的眸子散發着惑人的神采,最讓人心動的是那一頭黑亮的頭髮,光可鑑人。如果他不是正穿着一身墨綠色的軍服,我簡直要以爲他是哪一家的名門貴族。事實上,即便是這樣,他也是我見過的形象最高貴的人了,甚至比每個月到我家的酒館收稅的稅吏大人還要高貴。
“這也是個新來的,安排到你們的帳篷裡去。”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正指向我,然後又縮了回去,“然後幫我把門邊上的牌子掛上。”說完,地鋪上的被子蠕動了兩下,看的出,我的上司正堅決捍衛着他的美夢。
“是,長官。”黑髮的年輕士兵把我領出了門,順手在帳篷上掛了一個寫着“豬在圈中,請勿打擾”字樣、還畫着一個閉着眼睛的豬頭圖案的招牌,極富創造性。看我一臉的詫異,他一付見怪不怪的表情,轉臉就走了,我只能苦忍住笑意跟在他後面。我的軍旅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我,傑夫裡茨·基德,德蘭麥亞王國裡德城馬蹄鐵酒館老闆獨腿老基德的次子。和我那個整天做騎士夢想當英雄的哥哥皮埃爾不同,我天生就是塊酒館老闆的料子——不,是天才。剛出生三個月的時候,老基德曾錯手把他的麥酒倒在了我的奶瓶裡,當他發現自己的杯子裡是牛奶的時候,我已經不動聲色地把一瓶烈酒喝了個乾淨;五歲的時候,我已經具有相當高超的品酒技藝,能夠熟練區分在整個大陸市面上能夠找到的各種酒類;7歲的時候,我已經開始負責酒館裡最見功夫、最需要技巧的工作——兌水;10歲的時候,我就正式在前臺招呼客人,並一舉成爲整個裡德城最受歡迎的酒館小廝;14歲的時候,我已經儼然是馬蹄鐵酒館的老闆,掌管一切賬目,把老基德、基德太太和長我6歲的兄長皮埃爾指揮得團團轉。在我苦心經營之下,馬蹄鐵已經由原先裡德城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小酒館,變成了具有極高知名度、日客流量超過500人的大型餐飲企業,並連續三年成爲裡德城納稅先進單位。如果不是每個18歲的成年男子都要起碼服爲期三年的兵役,我纔不會離開那個每天熱鬧非凡的酒館。畢竟,當一個酒館老闆,和一幫食客插科打諢,傳播一些旅行者的新鮮見聞,看酒鬼們在門外的空地上打架,比做什麼騎士、當什麼英雄要快活多了,也安穩多了。
我服役之前,已經和家裡約好了,等三年後我回家,老基德就正式退休,馬蹄鐵酒館將正式由我掌管。至於皮埃爾——對這個哥哥我也真沒有好辦法,服完了兵役不過癮,居然又想去幹什麼傭兵,不知道跑到哪裡修行去了。隨他四處折騰去吧,家裡有我,足夠了。
“他剛纔怎麼喊你國王?”我有些詫異地問我的新室友。
“外號。”他的聲音帶着說不清的自豪感,似乎連一個字也不願多說。
“這樣的外號挺少見,不過……”酒館小廝的職業習慣讓我不由自主地和人套近乎,“挺形象的,我是傑夫裡茨·基德,你可以喊我傑夫,我以前是個酒館小廝。”
“弗萊德,弗萊德·古德里安。”
“弗萊德·古德里安,我可以喊你弗萊德嗎?”他點頭默許了,“我剛來,對這裡還不瞭解,你來了多久了?這裡有什麼需要注意的?我們的長官怎麼樣?這附近有沒有出色的飯店?或者酒館也成。有沒有漂亮姑娘?我喜歡大眼睛的,亮亮的那種,就像你的……哎,人呢?”我只顧着邊說邊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同行者的身影。
“到了。”弗萊德站在我身後大約10步遠的地方,面無表情地說。
“啊,謝謝。”我有些尷尬地小跑過來。
走進帳篷,弗萊德指着我對帳篷裡的其他三個人說了句“新來的”,就走到自己的鋪位上看書去了。
“我是傑夫裡茨·基德,是剛報到的新兵,朋友們都喊我傑夫。”
“我是達克拉,歡迎加入。”我被那個最高大的身影迎面抱了個結實,雖然如此隆重的歡迎禮節讓我很感動,但對我瘦弱的身軀卻是個不小的考驗,“我是個石匠,家在瓦倫城,呵呵。”粗獷的聲音昭示着說話者是個豪爽的男人。
“石匠,好工作啊,我的鄰居就是個石匠,喜歡弄雕花的石質欄杆,我家酒館外面的欄杆就是他雕的,手藝好的不得了。不知道你主要經營什麼項目。”我嘗試着和他套近乎。
“呵呵,我是刻墓碑的。”
“呃……”
“我的手藝,絕對一流,在瓦倫城都是有名的,要是有什麼需要,你跟我說一聲就好,都是自己人,我算你半價。”
“啊……謝謝,謝謝,不用了,不用了。”我大汗。
“說你笨你還真是笨啊,大石柱子。”一個矮小的身影閃出來,慢條斯理地說。
“憑什麼又說我笨啊!”達克拉大吼起。
“有你那麼說話的嗎?傑夫那麼年輕,那麼急着給他送墓碑,這不是咒人家嘛。”
“就是。”我心裡暗想,“終於有人給我說句公道話了。”
“就算是送,起碼也要等兩年再說啊。”……我更是無話可說了。
“那可不一定,我們是在當兵啊,萬一要打起仗來可保不準他能活多久……呃,傑夫,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很年輕,身體很好,可家裡人就不一定了呢,萬一你爸爸……”我已經分不清達克拉是真笨還是故意噁心我了。
“哦,忘了介紹,我是雷利,家也在瓦倫城,是個雜耍藝人。”剛纔那個慢條斯理地矮個子對我說,“剛纔是開個玩笑,不要介意啊。”
“啊,我知道,我不介意的。”我努力地裝出一副笑臉。
“另外,剛纔忘了問你……”
“什麼?”
“你喜歡什麼花樣的?”
“什麼什麼花樣?”
“墓碑啊。”在我反應過來之前,雷利已經一臉奸笑地跳開了。
“我是拉瑪,我們家是開熟食店的。”從我一進門起就一直趴在牀上嚼着東西胖子終於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跟我打了聲招呼,“你也來點嗎?”他把一隻油乎乎的豬蹄伸到我面前,被我拒絕後搖着頭嘆了口氣,說了句:“都不識貨啊。”又趴回去繼續享用了。
我是和陌生人打交道慣了的,三言兩語就和他們混熟了。從他們嘴裡我瞭解到,新兵營的報到期限有三天,今天剛剛是第二天,他們也只是比我早來了一兩天而已,對這附近的瞭解並不比我多。不過,他們已經收集了不少我們基層指揮官的不良風評:據說卡爾森小隊長的綽號是“背影”,這是因爲他在以前的作戰中總是第一個溜號、只給敵人留下背影而得的稱號。他們幾個搖頭大嘆運氣不好,遇到這樣一個沒出息的上司,出門少不得要受人白眼了。我倒是無所謂上司有沒有面子,只求太太平平地混完這三年,早點回去當我的小老闆就好。
次日,我們聽到卡爾森歇斯底里的招呼聲,然後冷峻的弗萊德又領進來一個新兵,照舊說了三個字:“新來的。”又閃到一邊看書去了。
“大家好,我……我是羅爾。”一個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哼哼聲從面前的少年口中發出來。
又是一個熱情如火的擁抱禮,外帶適時的墓碑直銷廣告,接着一高一矮兩個氣死人的傢伙就又唱起了對臺戲。當嚇傻了的新兵終於能喘口氣的時候,一隻碩大的燒豬頭突然冒出在他的面前。
“要不要來嚐嚐?”拉瑪邊摳着牙邊問,“哎,你怎麼暈了,這可是好東西啊。我見過暈車暈船的,還沒見過暈肉的,真是不識貨喲。”
我和沉默的弗萊德對望了一眼,搖着頭把這個被燒豬頭嚇暈了的新兵拖到自己的鋪位上。
終於全員到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