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滿樓距離趙府不遠,上下足有三層,四丈來高,很是氣派的一處樓閣。許是因爲建築方式的問題,在中國古代,尤其是民間,高層建築極少。武則天能建起數百尺高的明堂和天堂,但是在民間,市井之中,三五層的樓閣都算是很高的了。
福滿樓不但高,而且大,面闊五間,好大一片臨街的店面。
在秦州城所有的酒樓中,論起規模大小,福滿樓排的上前三,論起檔次來,也是坐五望三的!尤其是在趙府周圍這一片兒,更是當仁不讓的第一。
已是華燈初上,福滿樓樓上樓下,燈火通明,門口有跑堂的小二站着,肩膀上搭着一塊兒白毛巾,見了人便是殷勤的迎上去,口中大爺老客的亂叫。有上菜的小二,手上託着三四個盤子來回走動,絲毫不亂,那盤子動都不動,菜湯更是不會灑出來半點兒。還有那正在報菜名兒的,嘴快的跟什麼也似,一個個菜名不停歇的往外亂蹦,語速極快偏又很是清晰,讓聽的人不至於反應不過來。
一樓是通着的大廳,擺了許多桌椅,此時座無虛席,人聲鼎沸。
二樓則是設了許多包間雅座,這就要安靜許多了,明顯比一樓提升了一個檔次。
三樓人就更少了,這裡裝飾的很是遮奢,絲毫不遜色於一般豪門大族的廳堂,內裡也分出來許多雅座,只不過比之二樓又要精巧許多,雅座之間都是實牆相隔,隔音效果極好,不像是二樓,有的只是一個屏風隔開的,根本不隔音,在裡頭吃飯倒是行,但不能商議比較機密的事情,不然絕對被人偷聽了去。而且在三樓,每一個雅座內都是不同的裝修風格。比如說現在聞安臣處身的這間雅座,便是用的北國雪景作爲主題。
雅座的四壁上,掛着不少以冬雪爲背景的畫作,而地上,鋪着的是白色的石頭,四壁也都塗成了雪白,處身其中,讓人頓生荒涼之感。
以聞安臣在秦州城的地位,已經有資格在這三樓的雅座中就座了。
他已經來了一盞茶的時間了,趙府老管事還沒過來,不過聞安臣一點兒都不着急。跟這等人打交道,你若是先着急了,那就被動了。
他在心裡把待會兒要說的話,要問的問題,乃至於他猜測的趙府打的;老管事可能要問的問題都在心裡過了一遍,確定自己準備的非常妥善之後,方纔輕輕的吁了口氣。
這時候,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雅座的門便被打開了,小二引着一個老者過來。老者向雅座裡看了一眼,見只有聞安臣一人在,神色間微有些詫異,他也不跟聞安臣說話,只是在聞安臣對面坐下。
聞安臣對小二到:“先上菜吧!”
“是!”小二應了一聲,
快步離開。
聞安臣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趙府老管事,就這麼短短數日,老管事似乎又蒼老了幾歲,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神色中透着一股說不出的疲憊。聞安臣看得出來,那不單單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身心俱疲!
“老管事,您還真是難請啊!在下託人請了那麼多次,纔算是把您給請來。”
聞安臣笑吟吟道。
“老爺病故,操持後事,須得我這把老骨頭盯着才成,實在是脫不開身。”老管事擡眼皮看了聞安臣一眼,有氣無力道:“若是有怠慢了聞司吏的地方,還望贖罪。”
“我哪兒敢怪罪你啊!”聞安臣心裡冷笑一聲,臉上卻依舊掛着溫和的笑,他起身,給老管事倒上茶,笑道:“夜裡風涼,您年歲也大了,怕是禁不得凍的,喝杯茶,暖暖身子。”
老管事也不推辭,大喇喇的端起聞安臣倒得茶,輕輕的品了起來。
聞安臣盯着他,忽然道:“老管事,你應該,多少也能猜到我的來意了吧?”
老管事卻沒說話,他只是皺着眉頭盯着聞安臣,眼神中透着考校和思量。一時間,雅座中陷入了一片尷尬的沉寂。
“你是替誰來的?”沉默許久,老管事忽然開口,說了這麼一句。
這句話問的,很有意思,聞安臣一聽,嘴角便是微微勾勒出一絲笑意。
他聽明白了老管事這話裡的含義——你若是自己來的,是你自己在查辦這件事兒,對不住,今日我什麼都不能跟你說,因爲你地位太低,完全沒能力把老爺這案子給辦下來,不可能給老爺伸冤。既然這樣,我說什麼都是沒用的。當然,如果你背後站得還有別的強力人物,那就另當別論了。
聞安臣明白他的顧慮,所以他也不隱瞞什麼,伸出一根手指頭來指了指上頭,道:“這件事兒,知州大老爺知道,也是他讓我暗中查辦的。只不過,發現疑點的是我,具體經辦的也是我,這些具體事務,知州老爺都是不管的。”
聞安臣這是在告訴老管事:“我可能地位低,但我絕對有能力把這個案子辦下來,當然,我身後有知州大老爺撐腰,你也不用擔心。”
老管事瞧着他,忽然展顏一笑:“破獲奇案的聞官人大名,老朽還是聽過的,單說破案子,你沒問題!”
言外之意,那就是其它方面有問題了,不過現在聞安臣背後有黎澄撐腰,那麼所有問題就都不成問題了。
門被敲響了,小二恭敬的聲音傳來:“貴客,現在方便上菜麼?”
細節中就能顯露出一些東西,上菜前敲下門,省的撞見什麼不該看的,反而是給自己惹來禍端。
聞安臣道:“上菜吧
!”
“得嘞!”小二應了一聲,推門進來,接着,上好的菜餚流水般上來,不多時就擺了滿滿一桌子。一邊上菜,那小二一邊在旁邊講解,等到菜上完了,聞安臣眉頭微微一皺,微有些不耐,那小二是慣會察言觀色的,一看他這表情,便很識趣兒的下去。
菜不少,而且都是好菜,色香味俱全,散發着一陣陣誘人的香氣。不過在座的這兩位,都沒有什麼吃的胃口就是了。
“你都知道多少?”好一會兒之後,老管事方纔問道。
“我知道三老爺當是被毒殺而死。還知道他死在衛氏房中,衛氏的嫌疑最大。更知道,從三老爺死一直到小殮,只有你,趙公子,趙小姐三人見過他的遺體。兇手,必在你們幾人之中!”聞安臣毫不隱瞞,很乾脆利索的說了出來。
他忽然站起身來,居高臨下,逼視着老管事,語氣咄咄逼人道:“我還知道,您既然來了,就說明,您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把一些事情給揭破了!”
老管事心頭巨震,哪怕他閱歷深厚,城府極深,此時臉上也是露出掩飾不住的震驚之色。他的確沒有想到,聞安臣竟然會知道這麼多!在他想來,聞安臣多半隻是有一點點兒猜測而已,很是有限。其實他想的沒錯,聞安臣所知的這一切,卻是都是來源於猜測,但問題是,聞安臣的推理能力遠超過他的想象,根據蛛絲馬跡已經能推斷出許多東西來!
聞安臣這一番話說完,老管事的架子立刻就拿不住了。他本以爲聞安臣知道的很少,想要知道更多,只能求助於自己,是以很有些奇貨可居的意思,也沒怎麼把聞安臣放在眼裡。但現在他才清楚,聞安臣知道這般多,看來他並不是多麼在意從自己這裡能得到的消息,可能對於他來說,來找自己問詢,不過爲了進一步證實他的猜測而已。
他又猜錯了。
其實聞安臣,對於從他這裡能夠得到的信息,是極爲重視的。因爲從他這裡得到的信息和聞安臣現在已經知道信息,性質完全不同——前者是可以作爲證據的,而後路,只是聞安臣自己的猜測。
聞安臣不可能拿着自己的猜測去找黎澄,然後說服他抓人,但是等老管事說出他親眼看到的那些事實,聞安臣再拿着這些事實去找黎澄,黎澄就會同意抓人。
“兇手不是老朽。”老管事先是低低說了一句,而後嘆了口氣:“那日我進去的時候,一開始瞧着還沒什麼,老爺面向也看不出什麼跡象來,但沒多一會兒,就發現老爺口鼻都往外流血。儘管大少爺和衛氏慌忙擦拭,但還是被老朽給發現了。大少爺叮囑老朽,讓老朽別說出去,老朽心裡知道不對,但大少爺那般說了,老朽也就答應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