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川顯然很享受這一時刻,他張開胳膊,穩穩地站在那兒,任由林夫人給他擦拭。只不過他出的汗似乎也太多了一些,中間又換了一條毛巾纔算是將他的身子給擦拭乾淨。
擦完身子,林大川取過搭在旁邊的外衣披在身上。
這會兒是正月,川北地區其實也是相當之嚴寒的,但他只穿着一件單衣,卻是絲毫都都看不出什麼怕冷的意思來。其實想想也是正常,方纔他光着膀子滿身大汗都沒事兒,更別說現在身上還穿着一件衣服了。
兩人肩並肩朝着演武場外走去,林大川很是隨意的問道:“夫人你不是帶人去整治那些外來人了嗎?怎麼樣?今日收拾的他們可還爽快麼?”
說到這兒,他嘴角露出一抹略帶戲謔的微笑,聲音中也是充滿了調侃和嘲諷。顯然,他根本就沒有把那些外來人,也就是趙記大車行貨運分行的人放在眼裡。
林夫人盈盈一笑:“上來就問我收拾的他們爽快不爽快,你怎麼就不怕我反而讓他們給收拾了?”
林大川哈哈一笑,內裡滿滿的都是不屑:“夫人啊,你可真是會開玩笑,那些外來人能把咱們怎麼樣?還把咱們收拾?你這話說的,真是有意思!”
林夫人笑道:“現下這般瞧不起人家,可不是半個月前讓人家給嚇得整日茶飯不思滿心憂懼的樣子了。”
林大川被他提及自己的糗事兒,頓時臉上有些掛不住,臉色有些紅了,很是尷尬地糾正她道:“那不是嚇得,那是氣的,那是讓他們給氣的,煩的。不一樣!”
林夫人咯咯一笑,倒是也不爲己甚,直接略過這個話題不再說了。
兩人到了花廳之中,各自坐下。林夫人着侍女上了茶水,然後她將臉上笑容一收,瞧着自家丈夫,沉聲道:“相公,有件事我得跟你說說,這事兒你得做好準備,聽了之後莫要慌亂。”
“什麼事兒?”
林大川看見她的表情,頓時心中便是一驚。
他向來推許林夫人爲自己家中的女諸葛,而他也對自家這位女中諸葛的脾性性格都是相當之瞭解,一看她現在這樣子,便知道,肯定是有了不得的事情要發生了,而且多半不是什麼好事。家中大事小情,其實多半都是林夫人在做主,若是小事兒的話,她直接就會在談笑之間解決,根本都不會拿出來說出來煩自己,打擾自己。而現下她既然說出來了,還是以這種鄭重的表情說出來,那麼肯定就是有不得了的事情發生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沉聲道:“夫人你說吧。”
“好。”
林夫人沉聲道:“咱們這一次,估計要有大麻煩。”
“大麻煩?什麼大麻煩?”林大川趕緊問道。
林夫人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咱們這次惹上了不該招惹,不能招惹的人了。”
“不能招惹的人?”
林大川擰着眉頭想了好一會兒,很是詫異道:“咱們在這兒呆了這麼多年了,龍安府有哪些人該招惹,哪些人不該招惹,咱們都清楚的很,又怎麼會去招惹那些人?”
“再說了,咱們這段時間,跟那些外來戶打得不可開交,也沒時間去招惹別人啊……”
他說到這兒,忽然聲音一滯
,而後便是瞪大了眼睛,滿臉不敢置信道:“你說的那些不能招惹的人,不會就是那些外來戶吧?”
林夫人苦笑着點點頭:“你猜的沒錯兒,招惹不起的人,就是他們。”
“怎麼可能?”
林大川霍然站起身來,驚呼道:“他們不是普普通通的外路人麼,爲什麼咱們會惹不起他們,難不成他們有什麼天大的來頭不成?”
林夫人苦笑道:“咱們都以爲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沒有什麼勢力,沒有什麼靠山的普通的外鄉人,但實際上,人家背後的背景,可是硬扎着呢!今日我帶着咱們手下的人,去他們那兒鬧事,卻是碰見了一個二十來歲的貴公子……”
而後她便是把今日的事情,整個過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這件事頗爲複雜曲折,她足足說了半個多時辰方纔說完,聽完林夫人說的這段話,林大川整個人都傻了。
他坐在原地,目光呆滯,看着前方,眼神卻沒有焦距。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忽然抓住林夫人的袖子,滿臉驚慌失措地顫聲問道:“那夫人現在咱們應該怎麼辦?招惹了這麼強的一個對手,咱們現在應該怎麼應對?”
他是真的慌了,那個外地來的貴公子,本身出身應該就是極好,想來應該是京城貴胄人家的子弟,單單是這一個背景,這一個身份,就不是他們所能匹敵的。不過若真的僅限於此的,那他也不會害怕成這個樣子,但問題是那個人,還跟現任知府大人私交極好啊!
這就很要命了!
知府大人要整治武威鏢局,那真真是再容易不過了。
他這個人,雖然身強體壯,看着也很粗豪,實際上卻是一個頗爲膽小怕事之人。當然,一般人肯定是見不到他膽小怕事的一面。說起來,林總鏢頭在龍安府,那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尋常市井百姓瞧見他,那是要尊稱一聲林大官人的。
而他在這些相對於他來說是弱者的人,也是頗爲的恥高氣揚,傲氣十足。哪怕是在走鏢的時候面對危險情況,他也不會害怕,因爲在他看來那些人是他能對付得了的,這場面是他能應付得來的。但是當他面對他無法抗衡的力量的時候,他卻是會迅速的失去鬥志。甚至可以說,他會一點兒鬥志都提不起來,整個人變的驚慌失措,完全沒有一點章法,心中剩下的只有恐懼而已。
看到他這般表現,林夫人心中頓時一陣怒氣涌了起來,她狠狠的一拍桌子,尖聲叫道:“問我怎麼辦?問我怎麼辦?你纔是這個家的當家人!你纔是咱們武威鏢局的總鏢頭,你是我的相公,我的依靠!到了這個時候,你就只會問我怎麼辦是嗎?你自己怎麼不想想該怎麼辦?”
她這般狂風暴雨一般地發泄,頓時把林大川給說蒙了。
林大川張大了嘴呆呆的看着她,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說句實話,過去碰到的這種事情也有幾次,雖然沒有這次這麼誇張,這麼危險,但是終歸也是碰到過的,而過去碰到這種情況,都是他在後面,林夫人在前面處置。該當怎麼辦,也都是林夫人說了算。
所以他已經習慣了,而現在林夫人這麼一番叱罵,卻是讓他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確實應該來做這個決定。他心中不由的有些羞愧
,暗道:“我好歹是個男人,怎麼能讓自己女人去承擔這一切?”
但很快,他心中的羞愧又被一股怒氣給驅散了。
他瞪着林夫人,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個賤女人,臭娘們兒,竟敢跟我這麼說話?你掌管家中大權的時候怎麼不這麼說?家中所有銀錢全部歸你說了算的時候你怎麼不這麼說?你指使我幹這幹那的時候,又怎麼不這麼說?”
林夫人讓他給說蒙了,一時之間竟是還不了嘴。因爲,林大川說的還真是有幾分道理。不過,林大川這話說完之後就後悔,他這會兒心中對自己夫人已經起了幾分厭惡之情,但卻知道,自己現在是真沒主意,該當怎麼辦,還是須得夫人說了算才行,也只有夫人才有辦法救自己。
只不過,剛撂完狠話變了臉,立刻就讓他給自己夫人道歉,他確實有點拉不下臉來。
他滿臉怒容僵硬着一張臉,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只是輕微顫抖的雙手多少也暴露了他的心情。
林夫人則是站在那兒,神情有些呆滯。
過了好一會兒,她眼中流露出一抹悲哀,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夫君,方纔是我不對,不應該與你說那些話。”
林夫人都率先開口說話,算是道歉了,林大川便也借坡下驢,他伸手抓住自家夫人的手,輕聲道:“夫人,方纔的事情,爲夫不與你計較,這次的事情,還是要多拜託你了,也只有你,才能化解這場危機。”
林夫人瞧着他,輕輕點了點頭,只是眼中卻是流露出一抹不易覺察的譏誚。
她忽然眼皮兒一翻,瞧着林大川,冷冷說道:“妾身聽說過一句話,少年對於牀底之間的那些事情,素來是喜歡的。那位聞大官人,這會兒不過弱冠之年,對男女之事,想來正是,最爲熱衷的時候。而我,長的不算絕色之姿,但至少也還有幾分姿色吧?”
林大川聽了先是一愣,而後臉上便是露出震怒之色,手在桌子上狠狠的一拍,厲聲喝道:“你說什麼?再給我說一遍!”
他這般大怒,林夫人卻是絲毫也不畏懼,把胸膛一挺,下巴一揚,毫不示弱的瞪着她,沉聲道:“我的意思你很清楚,若我自薦枕蓆於他,說不定,咱們武威鏢局就能逃過一劫!林大川,我就問你一句,若是我自薦枕蓆,能讓武威鏢局逃過這一劫,你同意不同意?”
林大川聽完,如遭雷擊,呆呆的看着她,眼眶一時間酸澀無比。
過了好一會兒,他方纔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胳膊抱着腦袋,身子蜷成一團。
林夫人分明聽到一陣低低抽泣聲傳來。
她輕輕嘆了口氣,心喪若死。
雖然林大川沒有明說,但他已經知道林大川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她轉過身向門口走去,只是輕飄飄的丟下一句話:“你放心吧,這件事我不會不管的,二十多年前你救了我一條命,現下我大不了把這條命還給你就是了。”
聲音之中,滿滿的都是悲哀。
從花廳裡出來之後,林夫人並沒有去別的地方,而是回了自己的閨房。她趴在牀上狠狠的哭了一通,她哭得極爲傷心,也是極爲的悲切,梨花帶雨,悽慘哀婉。
她心中更是涌起無限的悲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