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鍾症’。
這個詞一從亨利的嘴裡蹦出來,林肯立刻就意識到:他所問眼前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最關鍵的那個問題!
恐鍾症既表明了那批人形牲畜的共同點,又從側面表明那羣人的身份。
這一聽就是某種病症的名字。
而實際上林肯對此也算是熟悉,因爲所謂的恐鍾症,就誕生在兩年多接近三年前的索登山戰役中。
在那場殘酷的剿殺戰當中,爲了撲滅尼弗迦德敗軍最後的反抗,讓他們不能輕易回到佔領區休養生息,北方聯軍封鎖了他們所有的逃生通道。
但這也正好激發了這羣本來散亂的敗軍的求生意志和戰鬥意志。
當時爲了保證戰略的成功,藍恩帶領着餘燼騎士們插入了戰場。
當時的獵魔人,在紛亂而血腥的戰場上揮舞着【濁流】大劍。
那黑沉沉的大劍掀起了腥風血雨!而那把劍則在每一次揮砍和碰撞中,都帶起了如同教堂晚鐘一樣,具有辨識度和壓迫性、震撼力的巨響。
尼弗迦德人稱那把劍是‘一揮就能謀殺百名騎士的魔劍’。
兇暴而無法阻擋的強大敵人、無助恐慌到絕望的戰場態勢當時戰場上瘋魔一般的狀況,被倖存者們跟【濁流】揮砍所發出的響聲聯繫在一起。
成爲了他們無法遺忘、刻入腦海的夢魘。
第一次北境戰爭結束後,北方諸國與尼弗迦德談判結束,倖存的俘虜在付出代價後得以返回雅魯加河以南。
但是當他們回到了南方後,人們卻發現這羣人此生已經再也不能聽見鐘聲,或類似的響動。
一旦聽見鐘聲,這些人就會陷入神經性的恐慌與癲狂之中。
按照藍恩所知的現代醫學的說法那就是:鐘聲會觸發他們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尼弗迦德人本以爲他們在談判後,接回來的應該是一批死中求活、百戰精銳的老兵,是帝國寶貴的戰爭潛力。
但是這種嚴重影響戰鬥力和穩定性的疾病,毫無疑問大大削弱了這批人的價值。
乃至是讓這些人變成了賠本的負資產。
這件事當時還鬧得不小,就連北方這邊,在艾瑞圖薩學院都有聽聞。
尼弗迦德軍營裡隔離區中被當成牲畜養着的三四千人,他們不僅是‘恐鍾症’患者,還都是尼弗迦德人的戰爭老兵!
只在亨利艱難的吐出‘恐鍾症’這個詞之後的短時間內,林肯和好幾名餘燼騎士就不自覺的瞪大了眼睛。
同時一連串原本串不起來的線索,隱約開始展露出聯繫和因果。
戰場上那些受害者所表現出的驚恐發作、那些人形牲畜的極度恐慌、用鐘聲作爲詛咒啓動和維持的手段,還有.
那詛咒的鬼魂在戰場上,聽見自家大人【濁流·滅】揮砍下來的響動後,就直接現出原形找上去的操作!
林肯的雙眼放光,他一邊繼續向亨利追問各種情況,一邊豎起兩根手指,往自己側臉的太陽穴上點去,這是他聯繫術士的心靈感應時的習慣性動作。
時刻關注餘燼騎士們追查線索的進展的特莉絲當即收到消息,並且通知常暗之中的藍恩。
——
“恐鍾症?”藍恩的嘴裡咀嚼着剛剛得到的消息,“永無饒恕,永不遺忘?”
他以沉思的姿態看着仍舊無力的趴在地上的怨靈鬼。
常暗之中萬物失色,他宛如熔銀的頭髮變得蒼白,就連他的皮膚也變得慘白起來。
讓他的外表變得陰鬱而深邃,但並不影響美感。
而在對面的怨靈鬼身上,它依舊從喉嚨裡發出吼叫與咕噥,用力想要重新開始戰鬥,到死都不停息的戰鬥。
它也確實看着快要成功了。
它身上被藍恩施加的【混沌狀態】,從全身往外飄散的黑色泛紫的濃煙正在變得逐漸稀薄。
這是【混沌狀態】逐漸消退的跡象。
畢竟藍恩剛纔只是在一瞬間的時間裡,用土行和水行的力量浸潤了怨靈鬼的身軀。
雖然仍舊造成了力量衝突的混亂,但又沒有高深到陰陽顛倒、五行逆亂、此消彼長、五輪轉化這種程度。
這種尚且膚淺的【混沌狀態】終究會消退。
但是眼看着怨靈鬼正在逐步擺脫【混沌狀態】對它力量的榨取和消磨,藍恩此時卻並沒有要動手的樣子。
他正在跟腦海裡的曼妥思一起思考着。
他在凱爾莫罕所閱覽的歷代獵魔人大師面對詛咒的解咒經驗、案例,還有在艾瑞圖薩的藏書室內觀看的,從法師的視角所進行分析的詛咒理論.
各種各樣的繁雜信息早在他當初閱讀和瀏覽的時候,就已經被曼妥思編成了條理清晰、邏輯通順的數據庫,方便進行理解和查閱。
而現在只需要一瞬間,這些知識和經驗就在藍恩的腦海中浮現,並且開始跟目前他所遇到的實際問題的狀況進行類比分析,希望得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解咒方案。
詛咒這東西千奇百怪:成因千奇百怪,效果千奇百怪。因此解決方法其實也千奇百怪。
當時跟傑洛特一起面對第一次關於詛咒的任務時,傑洛特跟他週轉了好幾個村落,又是蒐集遺物又是探查地點。
一通忙活後進行儀式,將鸕鶿男爵給重新變回了人形。而藍恩最近一次面對詛咒生物,是那頭【霧巢主】恐暴龍。
它因在魔力之所附近吞噬了一整羣的小霧妖,暴虐而恐怖的殺戮引動了魔力,讓恐暴龍的身體被詛咒所浸染。
這種情況在藍恩看來就比較簡單——他把那頭恐暴龍宰了就完事兒了。
而眼下的情況
“藍恩,”特莉絲的聲音插入獵魔人的腦海,“外面的那個領域又開始慢慢擴張了。你在裡面還好嗎?”
似乎是因爲擔心,女術士的聲音急促而焦慮。
“林肯還在不斷的問出消息,我馬上傳給你。”
“不,”而藍恩卻拒絕了特莉絲的動作,“不用了,關鍵信息應該已經集齊了,剩下的解咒我需要思考和試錯。”
獵魔人依舊在跟那死死盯着自己,半張臉是憤怒,半張臉是恐懼的妖怪對視。
而心靈感應的那一頭,女術士略微沉默:“總之要當心,藍恩。”
“我明白。”
藍恩的手從身上的錐形水晶上挪開。
怨靈鬼身上那黑色泛紫的煙霧已經越發稀薄,並且它也已經可以撐着手肘,將自己的頭從地上擡起來了。
藍恩跟它對視着,他知道怨靈鬼不管是在魔幻的日本戰國世界,還是在這裡,應該都沒有智力。
但他還是嘆息着開口了。
“所以,你們其實是尼弗迦德的老兵,對嗎?”
“導致怨靈鬼誕生的過程,原本應該是大量的死亡,還有從這過程中產生的怨恨和憤怒,所以怨靈鬼的臉會是一半怨恨一半憤怒,身上還會燃起憤恨之火。”
“但在你們的臉上,是一半恐懼,一半憤怒。”
“你們記得我、你們恐懼我,並且你們還在.恐懼它。”
藍恩在常暗中輕聲說着。
他已經收回了湖女之劍和神聖月光劍,此時他踱步到已經被他和怨靈鬼的戰鬥震到鬆軟的土地一角。
接着從那土地裡拽出了巨大的物件。
黑沉沉的厚重劍身、骨白色的劍刃,殘暴貪食的氣息就算是剛纔被埋到土裡也足夠嚇到人了。
沉重、粗糲到如同一塊厚重墓碑的大劍,光是被從土地裡拽起來,都發出了重物移動時那震懾人心的低鳴嗡響。
當藍恩拿起【濁流·滅】的時候,怨靈鬼扭曲的臉上那一分爲二的表情,不管是是恐懼還是憤怒,都越發激烈。
但藍恩此時手持這把曾經帶給他們折磨的大劍,卻並不是爲了刺激他們,或者恐嚇他們。
他們都已經被扭曲成詛咒,變成怨靈鬼了,也壓根感覺不到這些。
他只是嘆息。
“但也因此,你們才被人利用。成爲了構建詛咒的原料。”
獵魔人拖着大劍,走到了趴伏着的怨靈鬼身側。
他擡手一甩,黑沉沉的劍身在半空中留下了扇面狀的黑影。
‘咔嚓’一聲,怨靈鬼頭上那散發銅綠色光芒的沖天晶體鬼角當即斷掉,它本來還撐起來上半身一點的手肘突然又一軟,趴下。
鬼角是鬼的弱點,但是眼前的怨靈鬼本質是詛咒生物,連復活都隨隨便便的,就更不會在乎這個弱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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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靈鬼費勁卻執着的扭過頭,看着站在自己身側的藍恩。
獵魔人此時的站位,還有怨靈鬼趴伏的姿勢,看上去就像是一場處刑。
但是【濁流·滅】早在之前的戰鬥中就已經證明過,它可以殺了怨靈鬼,卻並不能阻止怨靈鬼的復活。
恐鍾症,永無饒恕、永不遺忘.
關於這場詛咒的信息在藍恩的腦海中不斷反覆思索着。
而他的手,也確實如同處刑一般,舉着大劍高過頭頂。
雄壯的身體舉着一把甚至超過自身身高的巨劍,對着一頭更加龐大的鬼怪,將要處刑斬首。
這種畫面即使是在萬物失色的常暗中,也太有衝擊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