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決定讓自己國家舉足輕重的兵力去送死。
這件事在常人眼中非常難以想象,乃至是違反邏輯。
但這只是粗淺的想法罷了,這種想法最大的錯誤就是把一個龐大的帝國、龐大的組織幻想爲一個整體。
帝國皇帝是這個整體的最高領袖,所以這個整體的手足就相當於是帝國皇帝的手足。
但實際上,哪有那麼多同心協力的組織?哪有那麼多勠力同心的國家?
皇帝隨時都可能被政變推翻,隨時都可能死於一場精心安排的刺殺。
在這種情況下,你讓他把屬於敵人的帝國內部勢力看做是自己的手足?
簡直跟開玩笑一樣。
雖然同在尼弗迦德帝國,但他們的關係卻毋庸置疑是你死我活的敵人!
而既然是你死我活的敵人,那麼不擇手段的消滅,當然也就合情合理了。
所以,這場戰爭在一開始,尼弗迦德就註定贏不了。因爲他們的皇帝壓根就不準備贏。
從上一年夏季開始的這場戰爭,實際上只有門諾·庫霍恩這個陸軍元帥是恩希爾皇帝的自己人。
時至今日,西部、東部戰線已經完全交由約阿希姆·德·維特和魯道夫·愛普·達西兩位公爵指揮。
這兩路戰線註定要失敗,就算他們確實能力出衆,打敗了北方人。那麼恩希爾也會在後勤方面給他們使絆子,想辦法讓他們輸。
而作爲失敗的指揮官,德·維特家族和愛普·達西家族則必須承擔失敗的責任,還有帝國內部因失敗而高漲的憤怒情緒。
約阿希姆和魯道夫兩個人死在戰場上最好,就算沒死也沒關係,反正到時候作爲失敗者回到國內,恩希爾捏死他們倆也將不會造成任何動盪和麻煩。
西部、東部戰線的失敗是設計好的,而中部戰線,門諾·庫霍恩的狂飆突進也是設計好的。
如果沒有藍恩及時趕到,那麼在陸軍元帥的天才構想下,組成的這一支‘閃電戰’部隊,或許都能直接捅穿泰莫利亞,接着跨過龐塔爾河打到瑞達尼亞本土了!
但即便如此,中部戰線也並不會在門諾·庫霍恩的領導下取得更大戰果了。
一方面,左右兩路軍團本該爲中部軍團提供牽制和掩護,但是他們都註定被消滅了,那麼牽制和掩護自然也就沒了。
中部戰線會成爲陷入泥潭的孤軍。
另一方面,既然今天這個規模的大軍團戰役,就已經讓中部戰線不得不在衆目睽睽之下,放出詛咒怨靈鬼來,挽回頹勢。
那麼已經暴露出來的新技術,在戰場上還能擁有多久的優勢?
北方的術士和魔法,發展的可比南方好。
仙尼德島政變,就是南方帝國爲了削弱北方的魔法優勢而搞出來,削弱術士羣體的。
可現在蒂沙雅和亨·格底米蒂斯,兩個古老巫師全都健在,只不過是身在維登而已。
他們倆要是抽出空來,這個帝國製造出來的詛咒能攔住他們多久?
破解詛咒,對於戰場上的戰士來說難到近乎天方夜譚。但是對人家兩位來說,這只是個在他們漫長生命中稍微有些罕見的學術問題。
中部戰線在門諾·庫霍恩的帶領下確實會有很大的戰果,但是到了後期,他們能從北方安穩回撤都已經是理想狀況了。
而尼弗迦德其實也壓根控制不了中部戰線打下來的戰果,畢竟孤軍深入的畸形領土,拿來有什麼用?
那些領土最終還是會回到談判桌上,作爲尼弗迦德戰敗後的籌碼,來爲這個帝國謀求其他方面的利益。
比如用來換取戰後的關稅優惠,又或者換取大批量、高質量的俘虜。
被德·維特家族和愛普·達西家族控制的軍隊雖然是恩希爾的敵人,但是一旦這兩個家族都在這次戰爭後落寞了,那這幾支部隊不就又重新能用了嗎?
贖回來後重新整編,依舊可以是皇帝的近衛軍團。甚至可以是底子最乾淨的近衛軍團。
恩希爾是一頭政治動物,但也正因此,在幾支軍隊是敵人的時候,他可以毫無負擔的讓他們去送死。
但是一旦這些軍隊脫離自己敵人的控制,那他也會毫無芥蒂的把這些力量收歸己用。
“這是……足足十幾萬人的部隊啊!”
門諾·庫霍恩的眼神顫抖着,說話的聲音也在顫抖着。
事到如今,他仍舊不敢相信皇帝陛下竟然會以損失帝國十幾萬士兵爲代價來剷除叛逆!
雖說十幾萬人肯定是被俘虜的居多,但是這麼一場大戰爭的勝負……他怎麼敢用這來作爲代價?!
門諾·庫霍恩不是第一天在帝國高層混的新人,他已經在帝國的統治階層摸爬滾打幾十年,纔有瞭如今在軍隊中的威望和能力。
但是在恩希爾之前,他從沒在任何一個皇帝身上見過這種果決和狠辣!
彷彿他扔出去送死的不是十幾萬軍隊,而只是牌桌上的幾張昆特牌。被叛逆所掌控的力量就乾脆視爲叛逆,不管這力量在帝國之內有多重要,只要不屬於自己就該立刻毀掉,不存在一丁點兒的惋惜、不捨和手軟。
常人被毒蛇毒蟲咬了之後,無可奈何之下要截肢,估計都得要死要活糾結半天。但是恩希爾……如果是他的話,在確認沒有別的辦法之後,他會立刻要求把自己的肢體砍了!
“這是輕蔑的時代,劍與斧的時代。”藍恩面對不敢置信的帝國元帥平靜的說,“許多以前的底線、堅持,在這時代都被碾爲齏粉了。”
說完,他又對門諾·庫霍恩玩味的笑了笑:“至少,你的皇帝在這時代很果斷,如魚得水不是嗎?”
實際上在陸軍元帥的心裡,他的皇帝果斷的已經有點太嚇人了。
“而把話說回正題。”藍恩清清嗓子,“你剛纔很篤定的對我說,‘恩希爾不會接受我的要求’……現在呢?”
藍恩依舊在笑着。
“爲了剷除即將爆發的叛亂、剷除近在咫尺的隱秘貴族聯盟,恩希爾能毫不猶豫的把十幾萬士兵扔到戰場上,然後讓他們面對失敗。”
“他對輕重緩急的判斷可真敏銳啊。”
“而現在,我提出了要求。這要求可能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讓尼弗迦德的國土分崩離析。”
藍恩擡起兩隻手,就像是架起了一座天平,在門諾·庫霍恩空洞的眼神中比劃着。
“可另一方面……”藍恩擡了擡‘天平’之中的一隻手,突然話鋒一轉,“庫霍恩,你知道我從朗·愛賽特跑到這裡,一共用了多長時間嗎?”
獵魔人微笑的看着對方,雙手一高一低的姿態沒有變化。
如果不知道前因後果和周遭環境,那麼他平和的就像是跟一個老朋友在聊天開玩笑。
但是門諾·庫霍恩知道——這是威脅。
他不知道藍恩從朗·愛賽特到達這片維吉瑪以南幾十公里的土地上花了多少時間,反正肯定超出他的想象。
而從這裡到尼弗迦德的首都金塔之城,距離也不過是到朗·愛賽特的兩倍左右。
他從朗·愛賽特到這裡的時間,短到讓自己根本反應不過來。距離翻兩倍又能怎麼樣?軍隊就反應的過來了?
再往深處想:反應過來又能怎麼樣?常規軍隊對他的力量、他的移動速度還有沒有意義?
除非是一些超凡的、不同凡響的東西,纔可能攔住他。
帝國在這上面的發展日新月異,並且始終求賢若渴。門諾·庫霍恩相信帝國的力量終歸會有辦法。
但是有辦法不代表能對付!
藍恩所去過的阿爾達世界,孤山矮人能造出可以打破史矛革龍鱗的武器。但是那天惡龍從森林中飛來,突然來襲的惡龍沒給孤山矮人們任何反應的時間,他們的國家就滅亡了。
突襲和速度始終都是大優勢。
所以帝國的元帥很清楚,藍恩剛纔話鋒一轉,問了句看似跑題的話的意思。
這是隱晦的威脅。
“如果恩希爾不答應這個條件,我就用幾天時間跑到金塔之城的皇宮裡把他的頭給擰下來。扔到尼弗迦德廣場上。”
……好了,現在這個威脅一點兒都不隱晦了。
此時的門諾·庫霍恩,臉白的跟刷了漆似的。
而藍恩則好像能從這已經僵硬到無以復加的臉上讀出情緒來,然後微笑着把原本隱晦的威脅明晃晃的說了出來。
‘哐啷’一陣響,是剛纔在旁邊聽完整個過程卻如墜雲霧般不理解的漢斯,現在像是個小姑娘似的,閃爍着驚恐的目光往牆角里縮。
之前他聽得不太懂,只覺得應該是不得了的大事。
但是藍恩最後一句話那可是明確到不能再明確了!
——他要把恩希爾陛下的頭擰下來?!
那可是尼弗迦德的皇帝陛下!
這樣……這樣真沒關係嗎?就算打了勝仗也……
漢斯終究只是十六歲初出茅廬的年輕貴族,他很難有如同門諾·庫霍恩這等名將的視野。
也不太清楚尼弗迦德近衛軍團的能力範疇。
所以也就不理解:藍恩是真的有能力辦到他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