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弗迦德帝國是一個怎樣的體制與文化,藍恩早在當初第一次前往大陸南方,去熊學派的海恩卡威赫城堡裡尋找宗師級學派套裝圖紙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個大概的觀感。
後來歷經第一次北境戰爭,他對此有了更深刻也更篤定的見解。
古典軍國主義的奴隸制帝國,這是他們的國家體制。
但體制歸體制,真正讓這個龐大帝國富裕且強大的,歸根結底還是得往資源和經濟的領域去考量、觀察。
單純的認爲體制就能決定一切,那是小看了體制的自我適應和自我改良能力。
在不同的經濟基礎、環境之下,就算是出發點相同的國家體制,在發展過程中也會因地制宜的發生變化。
妄想僅僅通過模仿強大國家的體制,就能同樣變得強大,這是種愚蠢的天真。
斯巴達同樣是古典軍國主義奴隸制,怎麼也就輝煌個百多年就衰頹了?
體制是個籠統的、主要體現大方向的框架,可具體問題還是得落到具體處進行分析。
而在曾經的歷史愛好者,在正規嚴謹的教育體系中一路爬到高考結束的藍恩看來,尼弗迦德在經濟與資源領域的樣貌,則更接近於日不落帝國。
尼弗迦德人用他們的古典軍國主義,來維持國家對外擴張的不竭野心、對於土地和生存空間的無限渴求。
另一方面,這些打下來的土地總該有一種模式來成爲帝國的力量才行,不然光打下來有什麼用?
正常的國家,這時候該考慮國家融合、民族向心力這一套流程,來完成外擴疆土的自我轉化。
但是尼弗迦德顯然不正常。
他們的軍國體制是古典化的,可是他們的商業模式倒是接近資本化了!
在尼弗迦德擴大疆土的過程中,新行省和新附庸國,尼弗迦德從來不考慮同化、融合他們。
費那老大勁幹什麼?
還得管人吃管人喝管基礎建設。
直接當商品傾銷地!直接當資源供給處!
尼弗迦德傳統省份的手工業商品傾銷四方,而四方的廉價原材料則涌入傳統省份。
一套剪刀差爐火純青。
說是尼弗迦德帝國的新行省、新附庸國,實際上就是殖民地。
以古典軍國主義維持對外擴張,又以大缺大德的殖民主義將擴張領土敲骨吸髓,輔以人嫌鬼厭的奴隸制。
尼弗迦德的強大由此而來。
但是見過的歷史案例足夠多、足夠長就是有這點好處。
對於北方人來說,尼弗迦德人的強大幾乎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並且不僅是強大,他們還很難理解尼弗迦德爲什麼強大,怎麼到這份上了還能繼續變得更強大。
但藍恩看得清楚。
他不僅是看得清楚,他甚至還大概清楚,該怎麼拆分一個龐大的殖民體系。
首先,他會把尼弗迦德帝國的軍事威權給拔了。
甚至都不用真的消滅他們的主力部隊,只用把尼弗迦德軍隊戰無不勝的名頭給毀了就行。
真當那些新行省、新附庸國對於尼弗迦德心服口服、被征服之後忠心不二呢?
真要忠誠,那賽爾和艾賓、梅契特連年起伏的暴亂怎麼說?
不過是被尼弗迦德軍隊鎮壓了而已。
不過是懼怕了尼弗迦德的龐大軍勢而已。
誰還真能甘心當個商品傾銷地?當個殖民地?
所以,門諾·庫霍恩的眼光還是到位的。
在藍恩說出自己的要求之後,這位陸軍司令直接略過表象,看到了最後可能造成的結果!
——一個明目張膽在戰場上背棄了尼弗迦德帝國的那賽爾貴族!他都把帝國元帥給倒騰到北方人手裡了!而他的行爲竟然沒有遭到尼弗迦德人任何的報復和懲罰,甚至是譴責!
這說明什麼?
這代表了什麼?
尼弗迦德人在此前的幾十上百年中,用鐵與血征服了雅魯加河以南全境,也用鐵與血來鎮壓全境、維持穩定。
現在這一出,眼看着是.拿不動刀了?!
讓尼弗迦德帝國能夠繁榮成長的基礎,是他們的殖民體系和奴隸制,而強力維持殖民體系和奴隸制的,是他們的軍事權威!
這一點任何有識之士都會贊同。
爲了維持這份寶貴的軍事權威,在上一次北境戰爭的索登山戰場上,門諾·庫霍恩的參謀們會以下克上,篡奪他的指揮權。
而門諾·庫霍恩雖然是被篡奪的人,但是他也理解並支持那些參謀們,對於尼弗迦德軍事重要性的認識。
只是嫌那羣參謀在具體執行上實在太激進也太無腦罷了。
權威的建立需要歷經千辛萬苦,維護需要投入百倍精力。而光是權威的存在,便是穩定與發展的基石。
可是一旦崩塌.神如果能流血,他還配叫做神嗎?
所以門諾·庫霍恩纔會像是見了鬼一樣的去問藍恩。
“你是在要求我分裂帝國?!”沒有了軍事壓制,殖民地獨立不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嗎?
當然,後續還會遇到對宗主國經濟依賴性太重,國內勢力與尼弗迦德太多藕斷絲連等等問題。但是萬事開頭難,只要邁出了第一步、最困難的一步,後續自然怎麼都好說。
“不然呢?”
而藍恩對於帝國元帥的迴應,就好像在迴應‘人爲什麼需要吃飯’這種蠢問題一樣。
“你們是我的敵人啊,庫霍恩。”
把門諾·庫霍恩架在這裡難辦的人是他,但現在他卻好像滿臉不理解的樣子。
“你還想讓我怎麼對待我的敵人?跟他好聲好氣的商量?跟他一起舉杯共飲?歡聚一堂?”
“庫霍恩,”藍恩在反問過後,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後才接着說,“我當然會分裂你們。”
“乃至是肢解你們。剁碎你們。燃燒你們。徹底的、萬劫不復的消滅你們。”
“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藍恩在語氣平靜的陳述着自己的觀點。
但是他的對話對象,尼弗迦德帝國的元帥閣下,卻好像聽見了肢體被大斧從身體上砍下的動靜!
粗糙卻結實的斧刃撕扯皮膚、切斷肌肉,然後砸碎骨頭!汁水充盈,甚至還在神經性抽搐的斷肢摔在地上,肉糜和血液發出溼滑黏膩的響聲。
獵魔人平靜的言語裡帶着駭人的血腥氣!
門諾·庫霍恩聞得到,並且因此而汗毛聳立!
可那斧刃之下躺着的不是某個人,是他的祖國!
“我不、不可能答應你的要求,獵爵!”門諾·庫霍恩臉色慘白且輕微顫抖,但他仍舊堅決的提出了自己的反對意見。“我不會肢解我的祖國!絕不!哪怕是死!”
“嘖,”靠着板車,雙手抱胸的藍恩發出咋舌聲,“看看你的樣子,庫霍恩。跟三年前沒什麼不同嘛。”
“但其實你也知道,你沒能力拒絕我,對吧?”
一晃眼,索登山之戰已經是接近三年前的事情了。
而當時,尚且還是【濁流】的大劍搭在門諾·庫霍恩的頭盔上,大劍的重量強迫他低頭,安靜的聽完了藍恩的言辭。
當時的獵魔人說會放了他,因爲他好歹是尼弗迦德軍隊中比較冷靜剋制的人。
他好歹還知道‘給城堡以戰爭,給村莊以和平’。
這次戰爭開始之後,他最先在東部戰線也確實大幅度提高了對手下軍隊的管控程度,並且做到了這一點。
而時至今日,獵魔人看來依舊沒想殺死他。
因爲他活着比死了有用。因爲他活着會比死了還煎熬。
門諾·庫霍恩知道藍恩說的對,他沒資格拒絕對方,所以這比死還難受的煎熬,實際上從這一刻開始,就已經在啃食他的心臟了。
“這要求簡直是異想天開!”門諾·庫霍恩兀自慘白着臉,厲聲抗議,“就算是北方諸王,恐怕也將少有同意者!”
“我說了,我不管他們在談判中提出什麼要求,這是我的要求。”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打算無視北方諸王的旨意!”
門諾·庫霍恩就跟快餓死時卻眼瞅着要偷雞成功的狐狸一樣。
但是藍恩卻依舊平靜的看着他,直到他那副見到救命稻草似的神情重新變成慘白和顫抖,才接着開口。
“國王們大部分都是蠢貨和無恥之徒。”獵魔人輕描淡寫的說着不得了的話。
“如果你覺得我說這些話、表達這些意思,乃至是當着他們的面說這些,會給我招上麻煩的話,那麼你可以在見他們的時候,原封不動的複述,庫霍恩元帥。”
“我可以給你複述的權力。”
門諾·庫霍恩徒勞的張了張嘴:“不不用了,是我剛纔魔怔了,公爵。”
藍恩和庫霍恩都對此不再多談,唯獨剛纔聽見的漢斯,這會兒張着嘴合不上。
實際上,這也是藍恩要專門給門諾·庫霍恩說這些事的原因。
因爲他的要求,如果真擱在將來戰後的談判桌上,那麼北方的國王們多半是沒多少同意的。
畢竟對於他們來講,尼弗迦德仍舊是一個強大而可怕的對手。
在勉強才能自保的情況下還要往對方的要害捅刀子,指不定最後死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