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有了早上散步的習慣,喜歡從霜園散步到觴園,一大早去看他,在共進早餐時感受時光慢慢流淌。
“陸夫人好興致,近來每日清晨夜間散步林蔭小道。”我剛出門沒幾步,便見到元文儼。
“彼此,彼此。”我含笑望着他,深如井潭的雙眸,怎麼會在一個少年臉上見着?真正世事滄桑,催人老?“夜幕降臨,月色惑人,情不自禁……良辰,美景,佳人,人間極致之事,俱全。恭喜。”
“可喜?”他不露喜怒地問。
“可不是嘛?各得其所。”我習慣性地歪了頭,習慣地笑着玩笑,“只不過下次,帶去更偏僻的地方罷,省得我聽得耳紅心跳。”
他扯起嘴皮,不經意地笑了——總算看着有點像年少的孩子,卻也笑得莫名其妙,看着不舒服。
“你鄙夷我吧?”他收住笑,不經意地問,臉色淡淡的,不在意的,望着遠方。
我搖搖頭,笑笑,走開。與我何干,有那份閒心管他那碼子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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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好一段時間,終於皇上“勉爲其難”地收回離殤的封地,然而青王這個名號仍舊保留,隨園亦留着,另在京城賜青王府,每月發放不菲俸祿。
既然是聖上所賜,不能不住。離殤說等宅子建好了,咱們選個日子熱熱鬧鬧搬進去。再過段時間,悄無聲息地走。
我去看譚小雪,她正在給孩子喂米粥。我納悶地問,現在就開始喂其它的東西了?
她笑我不懂,告訴我說,從六個月大之後,就嘗試着喂他除了母乳之外的流食,早已餵了好些日子了……
我撐着手,算算,差不多這小子出生前後我與離殤混到一起,這麼說來,我與離殤在一起廝混的日子,早已過了半年?
“啊,時光匆匆!”我嘆。
譚小雪喂完小孩,過來敲我的頭:“你這丫頭,過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再混一段時間,我兒子都要過週歲生日啦!”
你兒子,你兒子,開口閉口就是……
她神秘兮兮地拉我到一邊,低聲問我:“你平時究竟怎麼避孕?有什麼比較牢靠、安全的辦法?副作用小的藥?”
我笑,只笑,不說話,得意地望着她。
她忽地使勁掐我的胳膊,惹得我大叫一聲。“你家那位捨不得掐你,我替衆人出出怨氣!”
我真無辜,只是賣賣關子,就被她體罰。“不是聽說,哺乳期間不會懷孕麼?你擔心什麼。”
“先問好,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委屈地告訴她:“離殤懂幾下醫術,我的藥是他配的,一直以來吃着覺得還行,沒什麼不舒服或者異常的狀況。不同的身體狀況,估計藥方也不盡相同。偶爾還換幾味藥材。你真若想要,回頭讓他替你把把脈,給你開方子。”
“不行,不行,”她擺手,“這事不能讓別人知道,吳亦然不依。”
“他還想要孩子?”我瞪着她,心裡想,這個死吳亦然,還想要譚小雪生孩子?!
譚小雪點點頭,還張望一下四周——我們這怎麼像作賊?
我攤攤手錶示無奈,吳亦然縱然可恨,可我更怕他對我吼。
“唉,看來只能算安全期……但……我想總會有中招的時候。”
我汗顏。可憐的譚小雪。
從她那裡出來我拔腿朝公孫府去看張容,偷偷跟她討論這個問題……
我慨嘆一番,灰溜溜地四處亂竄。竄到四溢樓,隨腳就進去了。
掌櫃的想必認識我,過來招呼:“夫人許久不曾光臨……”
我點頭,玩笑應付:“最近沒人請客啊,我又寒磣得慌,進不起貴店……”
“喲!”掌櫃的盯着我手上的白貓讚歎:“這貓……非同凡響!……”
我好笑地低頭看着得意的小白癡,計上心來,塞給掌櫃的:“既然喜歡,送給您吧!”掌櫃的連連推辭,小白癡的爪子死抓着我的衣服,哀怨地看着我,“嗚嗚”地抗議。
“你就別折騰它了吧!”是元閔信的聲音,我擡頭,他正在上面俯視我們。“你也在啊,好巧!”我笑,“好了,掌櫃的,今天又有人請。”掂掂地上樓,跟他一起。
他打量我一番,我轉個身,笑:“怎麼?我有變嗎?胖了瘦了,美了醜了?”
“有。”他道:“稍微有些像女人了。”說罷兀的笑了。
我怒,又變着法罵我沒女人味。“小白癡,去,抓他。”我使喚白貓,它“嗚嗚”兩聲,表示抗議,不動。
元閔信又得意地笑。
我納悶地問:“你怎麼老是這家店,老是這間房?”
他愣了愣,“怎麼想起問這個?”拈起一塊糕點,淡淡地低眉道:“一直以來,就在這裡,習慣了罷!”
習慣?也只有習慣纔有這麼可怕的力量吧。
我也習慣了,習慣這樣的生活,靡靡無所爲的生活。
“你不順心?”我看他一言不發,忍不住問——女人沒事做,比較容易多管閒事。
“嗯。” 他哼一聲,亦不多說話。
我又問:“元文儼?”
“你這人,老是直呼其名,犯了忌諱,小心闖禍!”他皺皺眉頭。
我小心翼翼地問:“可我一直叫你名字……莫非我一直犯忌?還是得了你的允許,可以那麼叫你?”
“現如今,直呼我名者,除父皇與皇兄外,別無他人。還加上個你。”他的老子,太上皇,還沒死啊。
我訕訕道:“那我還真榮幸,以後還是叫回王爺好了,免得您什麼時候惱我不尊,治個罪,我小命薄,在牢裡走一躺,不死也半活。”
他瞪我一眼,我憋不住,笑出來。懷裡的貓兒嗚嗚地叫。我摸它兩下,“乖啊,乖。安靜睡覺啊,不要搗亂啊……”
擡起頭時,正碰上他望向這邊的目光。我笑笑:“這貓,像小孩子似的,得哄它。”
他“嗯”一聲,不再說話,把目光投向外面。
我想到什麼,閒聊:“聽說你幾天前搬回王府?也沒聽你提一下,走之前連個招呼也不過來打。”
他又“嗯”一聲,不語。
看他的確沒興致的樣子,我亦不想多說。
從四溢樓出來,回去易初蓮衣看看。三日不見,改天換地。地方擴大許多,建了些新房,改了些佈局,我的小院倒沒變。
“才幾天沒見,變了好多啊!”我嘆。
萬娘和劉夫人同時捂着嘴笑,萬娘戲道:“夫人過得不知何年何月了罷!我們前兩天還說,夫人是不是忘了還有易初蓮衣這碼事,倘若果真忘了,咱們這幾個變賣家產,偷偷溜走得了!”
我拍拍腦袋,“幸好,幸好!今天回來了,你們也別想着變賣……”
鬨堂大笑。
回來已經很晚了。離殤居然在霜園等我,一人坐在我房裡。
“做什麼呢?”我從背後捂住他的眼睛。他掰下我的手,緊緊握着,不說話。
“一整天沒見到你,想你了。”他低低的聲音。
“就這啊,”我在他身後,兩手圍着他的脖子,“那以後把我做成巴掌大的公主,裝在口袋裡,隨身帶着。好不好?”好玩地在他臉上亂劃,眼睛,鼻子,嘴巴,臉頰,眉心……“你不厭倦麼?整天看到我。”
“你呢?”
“這個啊……讓我想想……目前暫時現在尚且還沒。”
他猛地轉身,撓我癢癢……我笑得受不了,連聲求饒。離殤的笑聲亦沖天似的,響徹整個園子。蕭蕭和曼殊過來嗔怪我們發瘋——這兩個女子越來越同一戰線,不知不覺混得這麼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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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府建好了,選了個日子,把東西都搬過去。
收拾東西的時候,翻出許多以前亂七八糟的小東西。我驚訝地問蕭蕭:我怎麼有這麼多雜物?
蕭蕭瞥我一眼,“哪是雜物?都是丟不得的好東西。”
我仔細一件一件翻看,最後留下幾樣,其他的讓蕭蕭找個地方儲存起來。
一邊翻看,不曉離殤進來,笑:“你的物什可真多。”
我招他過來,一樣一樣指給他。
我以前帶的項鍊和鐲子,張容送的硯臺,我們三人一人一樣的旗袍和“變異高跟鞋”,元閔信以前以前送的一支簡單的釵。其他的,都束之高閣作罷。
“這釵……信王送的?”他拿在手中看,問:“怎沒見你戴過?”我點點頭,繼續收那些玩藝兒,哪有閒心戴那個?沒由地給腦袋增加負擔,“以前非常時刻作戲罷了,留着它,無非想畢竟他現在是我朋友,貿然把人家以前送的東西丟掉,不恭敬。”
“倒蠻配你,戴上吧。”他給我別在頭上。我問:“別的男人送的東西呢,你不吃醋啊。”
“人都是我的了,心也是我的了,整天膩在我身邊,我還有什麼不滿足?!要吃醋,也輪不到我吃醋。”他頗有幾分得意洋洋。
“行了吧,我這貨色,也沒別人看得上眼。”我好笑道:“倒是你,我得提防別人跟我搶。”
“這衣物作甚?”他指着旗袍和“變異高跟鞋”問。我笑着解釋:“以前譚小雪想出來的,我們三人一人一套,穿給你看看?還挺好看的。”他臉色微變,估計覺得太露。我推他出去,穿好了讓他進來。“好看不?”我問。他的臉竟微微犯紅,勉強點點頭,“只是……以後不可隨便穿……只能穿給我看。”好霸道,男人呵。不過我喜歡。“好。”我把手搭在他肩上,“一起跳舞吧。”他身子一僵,我倚在他肩膀上,想象他的表情,偷着笑,“放鬆,隨便走幾步就好。”不知他四肢的協調能力怎麼樣?應該勉強能學會走步吧?……
……這舞,跳得沒完沒了……
結果挨蕭蕭的教訓——“大白天的屋裡做事,夜裡做什麼去了?!……”夜裡?……我們已經好久沒住一起了好不好?他住觴園,我住霜園呢……還有個小白癡搗亂呢……小妮子,你越來越放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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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請衆賓客,慶祝府邸落成。無非請京城裡一些王孫公子,體面人物。
我不是青王妃,但厚着臉皮坐在女主人的位置,與離殤比肩。恐怕這些人,也沒幾個不知道我與他的關係,毫無異樣,視之平常。
開始還有些人說了幾句體面話,過不久便放開了,私人宴會罷了,各得所喜,盡情談笑便是。譚小雪和張容拉了我往後面跑,撇了衆人,三個人開溜,她們說要參觀我的地盤。
沒走多遠,兩家的孩子陸續催命似地哭喊着由丫鬟媽子抱着追過來,兩人無奈,只得哄小孩子去,忘了是她們要逛的,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就一個亭子而坐。那邊賓客的喧鬧,嬉笑,孩子的哭鬧,丫鬟的細語,……統統靜下去,安寧的世界。
“一個人坐在這裡,也不怕着涼。”離殤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披一件外衣在我身上,又摟我起來,下面墊上墊子,才讓我坐下。
“丫鬟們呢?你怎親自伺候起我來了?”
“又不是沒做過,今兒倒跟我客氣了?”他舉眉,若笑:“我怕是被你奴役慣了罷!”
馬上有人鬧過來,“這兩人真不象話,把咱們都丟一邊,跑這裡親熱起來,該罰,該罰!”不知他們好好的,不在前面喝酒,倒跑過來起鬨。
我與離殤只得過去,勉強陪幾杯酒,全是離殤擋着:“她不會喝,我來,我來……”人家來勸,他便喝,心情很好的樣子……真傻,待會兒喝醉了,滋味好受麼?!
“恭喜。”元閔信也上來湊熱鬧敬酒。
我推回去,“你還湊什麼熱鬧,還嫌他喝得不夠?”
“哪有你這般偏心的,別人的都讓他喝了,輪到我,倒不給面子。”他玩笑,專門找碴兒呢。
離殤接下,一飲而盡。
微微有些醉意。我扶他坐下,他道:“沒事,還遠着呢。”
“只有醉了的人才會說自己沒醉。你說沒事,就是說有事。”我道:“還沒看過你醉酒是什麼樣子,也許難看死了,可別破壞你在我心中的形象。”離殤噙笑握住我的手,“你覺得冷不冷?手指冰涼得……”
擡頭,元閔信依舊站在邊上,我笑:“怎不回座坐着?”
他笑笑,打趣:“看你們一對恩愛,看得傻了,難怪人常說,只羨鴛鴦不羨仙。”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們這邊。
我赧然,只好道謝。
離殤在一邊含笑凝視,絲絲的溫暖和甜蜜滲入心田,故意嗔他一眼:“我有什麼好看的麼?看了這麼些日子了,還這麼傻氣地盯着我看。”
他依舊噙着笑。
“恭喜青王。”我轉回視線,是大皇子來敬酒,眼光低下時停留在我們交握的手上,笑:“只羨鴛鴦不羨仙。原來真有這回事。”
離殤又幹脆地一飲而盡。
他又敬我。不待離殤替我,我搶先飲下,亮杯底與他看,他笑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