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凱像個被拔了電池的玩具,當場卡機在原地。
他捂住後腦勺,呆呆地張着嘴巴。
跟陸瀟一塊兒打籃球的,基本都是校籃球隊的。
一羣人高馬大的男生烏泱泱地圍過來,把周凱連同另外五人密不透風地包圍住。
周凱肉眼可見地慫了,結結巴巴地說:“瀟、瀟哥……怎麼是你……”
他條件反射地後退,卻正撞在上前的蔣進身上。
陸瀟將籃球放在食指上,漫不經心地轉了兩下,玩兒似的。
說話的語氣平靜又張揚,“這裡,什麼時候成你的地盤了?”
蔣進用肩膀搡了他一下,表情凶神惡煞:“你他媽當一哥不存在啊,跟我們班的人收保護費,你腦子被屎糊住了?”
葉橙怔了怔,這件事他沒告訴過別人,卻不知怎麼就傳開了。
其實從瓜羣就能看出來,十三中幫派領地意識極強。
在關乎面子裡子的問題上,這些人不是爲了幫他,只是單純不想善罷甘休。
“瀟哥,進哥,這真不關我的事,不是我的主意!”周凱慌忙辯解道。
那態度,和方纔截然不同。
陸瀟隨手把籃球拋給身後的人,走到他面前。
他比周凱高了接近半個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隻螻蟻。
周凱小腿肚子控制不住地打顫,面容扭曲。
“不是你的主意,那麼就是張琦的了。”陸瀟冷笑道,“帶個話,讓張琦自己來找我,別他媽在背地裡做些偷雞摸狗的事。下次再被我碰到,先打斷你的狗腿。”
葉橙的眼皮快速地跳了兩下。
周凱哆哆嗦嗦道:“我、我知道了,那瀟哥,沒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急不可耐地想轉頭離開,卻被按住了肩膀。
“站住。”
陸瀟不懷好意的聲音,直接讓他雙腿一軟。
“……瀟哥,還有事嗎?”周凱戰戰兢兢地回過頭,看錶情已經快崩潰了。
陸瀟挑了挑眉:“上次打我那一拳,你準備怎麼還?”
葉橙心裡咯噔一下。
果然,他就知道這人睚眥必報。
以前陸瀟被合夥人坑一次,後來給人下了個連環套,逼得那人差點跳樓。
老爺子平日裡吃齋唸佛,多次讓葉橙勸他收一收脾氣。
然而那時候的葉橙被感情衝昏頭腦,總是幫着他在老爺子面前說好話、打掩護。
直到有一次,對家被逼急眼了,找人在高速上撞了他們的車。
那次之後,陸瀟終於有所收斂。
原來他的暴戾性子是有跡可循的,從小就這麼橫。
周凱要哭出來了,雙手合十求饒道:“我給您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不會有下次了……”
蔣進他們紛紛鬨笑。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你打了瀟哥,二話不說就跑了,現在想起來道歉了?我可去你媽逼。”
陸瀟做了個手勢,衆人安靜下來。
“我懶得跟你動手。”他勾起脣角,周凱眼睛一亮。
可接下來的話,就讓他笑不出來了。
“這樣吧,你頂着這個籃球,站在操場正中央,站到放學爲止。”
大家狂笑起來,蔣進起鬨地吹了聲口哨。
今天下午有好幾節理科班的體育課,讓周凱頂着球站在操場上,無疑是讓他在理科班顏面盡失。
他身後五個人面面相覷,這比揍他一頓還要慘。
突如其來的奇恥大辱,讓周凱握緊了拳頭,雙眼通紅地渾身發抖。
蔣進拍了拍他的臉,說:“收保護費的時候不是很囂張嗎,有種讓你家主子來給你出氣啊。”
陸瀟冷冷道:“不聽話的話,你知道什麼後果。”
周凱瞳孔緊縮,彷彿想起了更爲可怕的事情。
幾秒種後,他垂着頭撿起扔在地上的籃球,耷拉着肩,轉身往操場方向走了過去。
“哈哈哈,廢物,慫的一批。”
“就這,還想統治十三中?也不打聽打聽誰是你爹。”
一幫人吵吵嚷嚷,成羣結隊地走了。
陸瀟插着兜經過葉橙身邊,在即將走過去的時候,被攔了下來。
葉橙望向他道:“謝了。”
陸瀟跟他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最多是個點頭之交的同班同學,不知道謝從何來。
他隨意點了點頭,舉步要走。
葉橙又說:“你能不能,不要和那個張琦打架。”
陸瀟側身看向他,葉橙身高到他眉毛左右,兩人面對面站着時基本能夠平視彼此。
面前的人一副清傲好學生的調性,一板一眼地跟他說教。
這架勢不像是感謝他,倒像是在找事兒。
陸瀟覺得無比荒唐,甚至被氣笑了:“關你屁事。”
他面色不善地看了葉橙兩眼,便大步走開了。
葉橙忍不住心想,媽的,真的很叛逆啊。
好難搞。
-
體育課結束後,葉橙被徐超叫去了辦公室一趟。
他剛開始以爲是有什麼風聲傳到老師那裡去了,結果發現徐超只是讓他找人一起出黑板報。
“這一期板報要參加評選,你們最好今天就弄出來。”徐超安排道,“我看你字寫得很漂亮,應該練過書法吧?”
葉橙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小時候學過幾年。”
徐超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那辛苦你了,你找蔣進和你一起,他是學美術的藝術生,兩個人很快就搞好了。”
下午最後一節是計算機課,兩人從徐超那裡拿了特權,待在教室裡出黑板報。
蔣進非常熱衷逃課,高高興興地拿來了顏料和筆刷。
他一邊在紙上畫初稿,一邊和葉橙侃大山:“看不出來嘛,你還挺能打的,聽說你在廁所裡把賴子幹翻了。”
葉橙從書包裡拿出眼鏡戴上,他近視一百多度,平時基本不需要戴眼鏡。
爲了等會兒寫粉筆字看稿子方便,便提前戴好了。
他隨口答道:“打架不是衡量能力的唯一方式,也不能解決任何矛盾。”
蔣進不以爲然地嗤笑:“你擱這兒背政.治呢,本來以爲你挺有血性,果然還是修道院出來的。”
葉橙輕哼了一聲:“你如果真的對陸瀟好,就該勸他別跟張琦鬥了。”
他本以爲蔣進會不屑一顧,但卻見他放下筆,板起臉道:“你懂個屁,不瞭解就別開麥,ok?”
如果換了別人,用這種方式說話,葉橙八成不會再鳥他了。
但他又有點好奇,那個張琦到底什麼來頭。
“那你給我科普一下?”他接着蔣進的話道。
蔣進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咋滴,這麼關心,你想加入我們?不過你小子確實挺能打的,遇事兒也夠剛,難怪瀟哥沒爲難你。”
葉橙忽然有了個想法。
或許,化解敵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融入敵人內部。
他努力擺出一副高中生的姿態,認真地詢問:“你們還收人嗎,要先交保護費嗎?”
蔣進被噎住了,咳了咳道:“什麼鬼,你以爲我們是老琦那羣人啊,瀟哥纔不收保護費。”
“那要怎麼才能加入?”葉橙難得鍥而不捨地問道。
蔣進一時被考住了,撓了撓頭髮,索性攤牌:“你到底想幹嘛?我看你也不是喜歡混社會的人吧。”
葉橙用手背抵住下巴,坦蕩蕩地說:“想多瞭解你們瀟哥一點,我很好奇他和張琦有什麼過節。”
蔣進臉頰抽搐,總感覺他前半句話哪裡怪怪的。
“你想知道這個?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他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瀟哥以前有個玩的很好的朋友,是個悶葫蘆,後來被張琦和周凱欺負,頂不住轉學了。”
他頓了頓,接着說:“高一的時候,張琦他們特別狂,連高三的保護費都收,還鬧得有人退學。後來悶葫蘆走後,瀟哥徹底火了,把他打得在醫院躺了兩個月,從那以後大家都開始叫一哥了。”
“你知道爲什麼他們都怕瀟哥,但是沒有一個人跟老師說過他不好嗎。因爲如果沒有瀟哥,十三中早就亂套了。”蔣進認真地說。
現在的思遠樓分爲1號樓和2號樓,1號樓是張琦的地盤,2號樓歸陸瀟罩着。
葉橙靜靜地聽着,確實如他所說,陸瀟在班上很受歡迎。
不管是聯合校草投票裡面,一水兒地投他,還是體育課大家都很服從他,都能看得出來。
怕他的人很多,喜歡他的也很多。
原來陸瀟的人生裡,有那麼多他不曾參與過的愛恨情仇。
他隱約記得陸瀟提過,高中時認識一個學習很好的兄弟,本來還能幫他補補課,可惜後來轉學走了。
當時陸瀟還開玩笑,說要是那哥兒們不走就好了,說不定我就能跟你考上一所大學了。然後,我大學就要把你追到手。
葉橙覺得他在吹牛逼,嘲弄說就算你一門心思學習,也不可能考上A大,還是下輩子吧。
如今他親耳聽到這些“往事”,不知不覺中,有種異樣的感受。
說話間,一個身影從後門走了進來。
蔣進看過去,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掉。
說曹操曹操到,陸瀟懶洋洋地走進教室,瞟了他們一眼,將計算機書扔在桌上。
“瀟哥……你不上課了嗎?”蔣進在背後說了關於他的話,有點心虛地看着他道。
陸瀟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後脖頸,說:“無聊死了。”
蔣進聳了聳肩膀,贊同道:“是挺無聊的,也不能打遊戲。”
過了一會兒,他把畫好的稿子放在後面的桌子上,開始和葉橙一起出黑板報。
兩人站在椅子上,先用粉筆勾勒線條,然後用刷子蘸取顏料上色。
因爲需要塗抹的面積很大,葉橙也拿起刷子幫他一起塗。
蔣進很有美術生的底線,寧可自己髒兮兮,也不能讓畫髒兮兮。
於是二十分鐘後,他們的雙手都沾滿了五顏六色的顏料,整張桌子也被糟蹋的一塌糊塗。
陸瀟反向跨坐在椅子上,面對着他們用switch玩遊戲。
時不時擡頭點評幾句蔣進的畫功,又是哪裡色度不夠,又是哪裡陰影太重。
蔣進喘了口氣,從椅子上跳下來,對葉橙道:“我去換盆水,你先接着塗。”
他一離開,陸瀟就不說話了,閉上嘴安靜地打遊戲。
葉橙背對着他畫畫,兩人誰都沒理會誰。
教室裡轉動的風扇偶爾發出一點噪音,蟬鳴填補了中間安靜的空隙。
窗外飄來若有若無的不知名花香,在空蕩蕩的座位間上下浮動,伴隨着微風時不時翻動書頁。
葉橙忽然轉過身說:“陸瀟,能不能幫我扶下眼鏡。”
他第一次在本人面前直呼其名,頗有些膽大包天。
雙脣微微嘟起,舌尖抵住上顎,兩個並不陌生的字眼,便輕而易舉地從喉間滑出。
如同練習了千萬遍,連本人都覺得自然得有些過分。
陸瀟擡起眼眸,看見他的銀框眼鏡掛在挺翹的鼻尖上,正搖搖欲墜地往下滑。
他蹙眉看了一會兒,沒好氣地說:“我們很熟嗎?”
不是陸瀟不近人情,是他實在搞不懂,這個轉學生有什麼毛病。
明明才只見過幾次面,卻每次都要用一種跟他認識了八百年的口吻說話。
而且,還總提一些在他看來有點出格的要求。
他這人表面看起來大大咧咧,其實很排斥跟不熟的人有肢體接觸。
更別說推眼鏡這種事,聽起來就快要上“親密”的級別了。
葉橙張着五彩斑斕的手掌,爲了保持眼鏡不掉下去,只能略擡着頭,沒有看陸瀟。
他誠實回答:“不熟。”
至少,和十七歲的他不熟。
從陸瀟的角度看過去,剛好面對他精巧的下巴,以及一小塊凸起的喉結。
因爲仰頭的動作,葉橙稍稍張着水色的嘴脣,隱約能瞥見一閃而過的舌尖。
陸瀟突然覺得呼吸不暢,不耐煩地回敬他道:“你在挑戰我的耐心?”
他不太明白這種衝撞的悸動爲何物,只是覺得自己有點想揍這個轉學生。
太礙眼了。
葉橙臉上出了點汗,眼鏡滑落得愈發厲害。
他一動不動地說:“不是。”
陸瀟:“……那你說個雞兒。”
葉橙無奈道:“可是我的眼鏡要掉了。”
他的聲音帶上了幾分類似着急,又類似委屈的語氣。
不過也可能只是錯覺,他大概率不會覺得着急和委屈。
然而這句話就像是附在玫瑰藤上軟趴趴的刺,不輕不重地往陸瀟的胸口上撓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最終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一臉暴躁地向葉橙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