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超是高三年級最年輕的老師, 對比其他老師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而言,這是他帶的第二屆高三。當然,第一屆和他們沒法比, 整個班上除了早戀就是逃課, 壓根沒人在乎能不能考的上大學, 所以他也沒有這麼抓過學生的成績和紀律。
這一屆不同, 從年級主任到校長, 都比以往重視了不少。
根據他逮早戀長達一年的經驗來看,總覺得葉橙和陸瀟之間怪怪的,尤其是上次還出了那種帖子, 更讓人心生疑慮了。
徐超對待女性學生家長,一般都不會單獨把她們叫到辦公室, 而是會選擇在學校裡邊逛邊聊。
他和孟黎走出教學樓, 迎面看見一男一女貼在一起。
這兩個人是隔壁班上的, 看見徐超後迅速分開,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叫了聲“老師好”, 便低下頭匆忙溜走了。
徐超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空在這裡談情說愛。”
孟黎輕笑着說:“年紀小纔有戀愛的衝動,等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做什麼都得瞻前顧後。”
“是這個道理, 不過像您這樣開明的家長很少見了。”徐超意有所指地說。
孟黎正色看向他, 問道:“剛纔那倆小孩兒, 老師您爲什麼沒有說他們?”
徐超說:“那兩個學生不是我們班上的, 明天我會提醒一下他們班主任。”
孟黎若有所思地問:“那他們班主任會怎麼處理呢?找家長來然後記過嗎?”
徐超解釋道:“一般來說, 這種事是必須要找家長的。並且後面會把兩個孩子調開,儘量不讓他們接觸, 情節嚴重的話纔會記過或者勸退。”
“這樣做他們就願意好好學習了?”孟黎嗤笑着脫口而出道。
徐超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她馬上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並不是質疑你們的處理方法,只是這樣的事我也親身體會過。”
“哦?”徐超略微詫異。
孟黎回憶道:“我上高中的時候喜歡過班上一個男生,被我的班主任發現後,當着全班的面讀我寫給他的情書,還叫我父母去學校把我領回家。當然,老師的本意都是爲了學生好,這一點不可否認,他肯定是不希望我回家的。”
她的語氣平靜又自然,彷彿是和朋友在閒聊一樣。
徐超很少聽家長們說自己的故事,產生了一點興趣:“然後呢?”
孟黎和善一笑,“然後我就退學了。”
徐超:“……啊?”
孟黎意味深長地說:“我承認我當時性子比較極端,認爲不讓談戀愛就等於天都塌了,這是非常、非常幼稚的想法。但青春期的孩子,你能指望他們有多成熟呢?很多時候,師長都忽略了溫和的引導,只是一味地打壓和制止,其實那樣做的效果微乎其微。”
徐超沉默了片刻,仔細品了品她的這番話。
他聽懂了孟黎的話裡有話,但到底還是年輕氣盛,沉不住氣地說:“陸太太,您這麼說……是因爲您察覺到陸瀟早戀了?”
孟黎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搖了搖。
“首先,我不是陸太太,我已經和他父親離婚了,您可以叫我孟黎。其次,我就這件事和我兒子聊過,他承認在學校裡有喜歡的人。至於他喜歡誰,是男是女,有沒有在一起,那是他的自由,我管不了。”
當聽到“是男是女”的時候,徐超微微睜大了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孟黎繼續說道:“老師,我能理解你們爲學生負責的心情,也非常感謝你們有這樣的責任感。可如果一段關係,對他們的學習不但沒有造成不好的影響,反而讓他們能成爲更好的自己,那我們是不是也不應該隨意插手,尊重他們的選擇呢?”
徐超再次安靜了。
過了許久,才說:“既然您身爲家長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再多過問……但我還得再找另一個同學的家長談一談,咳咳。”
他和孟黎誰都沒有提葉橙的名字,都像是心照不宣地默認了一般。
孟黎嘆了一聲:“您可能不太清楚他們家的情況,目前照顧他的是他奶奶,他爸爸基本上不怎麼管他。老人家不像我們這麼寬容,萬一一個激動血壓上來可就麻煩了。”
徐超這纔想起來,他似乎確實從來沒見過葉橙的父親,他是知道葉橙沒有母親的。
“啊這,這……確實有點難辦。”他磕磕絆絆道。
孟黎悄悄審視着他,心裡猜測他教書應該不超過五年。
她提議道:“要不然您還是聽我一些建議吧,我認爲這件事直接冷處理就好。不用報告年級主任,也不用把老人家辛辛苦苦弄來學校,最主要的還是近在眼前的高考,別讓孩子們心態波動太大。再說了,萬一這只是我們的猜測,豈不是會搞得更難看。”
徐超的的確確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一方的家長主動來找他說了一堆,還讓他別告訴另一方的家長。不過孟黎說話句句在理,如果他告訴了葉橙的奶奶,且不說這事兒是不是靠譜,但凡老人出個好歹,他都難逃責任。
更何況葉橙是十三中百年不遇的好苗子,好吧,雖然十三中建校還沒有百年,但他足以是徐超教學生涯的勳章了。
這樣的人才,他也折騰不起。
最終,徐超面帶猶豫的妥協了。
“那行吧,這件事按照您的意思來辦。”他不太自然地說道,“我會密切關注他們學習情況的。”
孟黎點了點頭道:“麻煩您了,十分感謝。”
徐超連連擺手,“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對了,我想冒昧的問一句,您是什麼時候發現他們……嗯,是那種關係的?”
聞言,孟黎驚訝地一挑眉,“老師,我可沒有猜測過他們是什麼關係,也沒有暗中觀察過什麼。同班同學玩得好,不是很正常麼。”
徐超的臉色頓時變得尷尬起來,無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孟黎對他笑了笑,說:“不是就好,還有其他事嗎?沒有的話,我上樓去接他們回家了。”
“……沒有,您慢走。”
孟黎踩着高跟鞋,施施然地離開了。
徐超滿臉複雜地看着她昂首挺胸的背影。
孟黎帶着兩人上車後,隨口對葉橙道:“小橙,你今晚就住在我們家吧,明天讓司機送你們上學。”
自打她開始接送他們,葉橙就時不時會在他們家住一晚。
她說完之後,從後視鏡裡看見葉橙點頭答應了,而她那不值錢的兒子,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現不對勁的呢?
也許是陸瀟對葉橙與衆不同的溫柔,也許是在老宅那天,她在休息室裡看見葉橙臉色潮紅,後來又無意中從監控看見兩人靠着坐在泳池邊談心。
少年人的眼睛藏不住心事,喜歡誰討厭誰一目瞭然。
每次陸瀟用那種眼神看葉橙的時候,都讓她恍然想起,很多年前,陸堯山也是用這種眼神注視她的。
她十八歲就去她父親的公司實習了,跟着一羣老大爺們兒談生意。假如沒有遇到陸堯山,她的人生會過得很精彩。
大概是見了太多亂七八糟的人,經歷了太多不堪回首的事,使得她的容忍度比年輕時高了許多。放在十年前,陸瀟跑來告訴她,他喜歡隔壁家的小男孩,她絕對一巴掌呼上去了。
回到家之後,陸瀟想到葉橙房間去學習。
孟黎果斷讓他別打擾葉橙,自己回房寫作業。
陸瀟不高興地躺在牀上給他發微信,【等我媽睡了,我過去找你。】
那邊很快回復:【不好吧,上次阿姨早上來給我送牛奶,差點被她發現了。】
嫌疑人X一連發了十個委屈的表情包過去。
末了附贈一條語音,葉橙點開來。
“可是我想抱着你睡,我保證什麼都不幹,好不好?”
低低的嗓音帶着幾分不滿和撒嬌,聽的人骨頭都酥了。
葉橙將手指抵在脣邊,牙齒噬咬着關節,忍了很久才忍住沒叫他現在、立刻、馬上滾過來。
媽的,這語氣誰能扛得住。
他努力保持鎮定打字:【好你個頭,你那次乾的事我可沒忘。】
那天睡着睡着,陸瀟突然要和他玩摔跤。
葉橙自然不會理會他的傻逼提議,但他不依不饒,扣着葉橙的手腕把他壓在牀上,非要他說點好聽的才肯放手。
當時已經一點多了,葉橙困得不行,只得敷衍地說了句“瀟哥你好帥啊”。
結果陸瀟更來勁了,捏着他的下巴說:“叫什麼瀟哥,叫哥哥。”
兩人身子緊緊地貼在一起,中間只隔了薄薄的睡衣,葉橙毫不意外地被丁頁了一下。
他立馬想翻身把人推開,陸瀟死死壓着不讓他動,就那麼你來我往地打了二十多分鐘。
後來第二天早上,陸瀟理所當然地睡過頭了,忘記提前回自己房間,險些被孟黎當場抓包。
陸瀟看見他拒絕了自己,哼哼唧唧地把腦袋埋在臂彎裡,覺得人生不會好了。
幾分鐘後,他拍了一張數學《五三》的封面發過去,說:【我有題目不會,可以拿去問你嗎?】
手機震了兩下,剋制一下:【題目拍照發我。】
嫌疑人X:【十幾題啊,怎麼拍?】
那頭靜了。
陸瀟把屏幕放在牀上,將下巴擱在手機旁邊,期待地望着它。
剋制一下:【[白眼/]過來吧。】
他嗷地歡呼了一聲,從牀上一躍而起。
等衝到門口的時候,纔想起來回頭把那本《五三》帶上,還順便給頭髮噴了個定型。
從他的房間到葉橙住的客房,中途要經過孟黎的臥室。
爲了避免發出太大的動靜,他刻意沒有穿拖鞋,光着腳小心翼翼地穿過過道。
正當他安全通過孟黎門口鬆了口氣時,身後的臥室門打開了。
孟黎穿着睡袍,冷冷地看着自己那倒黴兒子,踮着腳往前走,大高個子整的活像在做賊。
她不忍直視地咳了兩聲,說:“你幹嘛呢?”
陸瀟的背影猛然僵住,幾秒種後,慢慢地回過身道:“媽……你怎麼還沒睡?”
他看見孟黎的眼神,立刻揚了揚手上的《五三》,說:“我有不會的題目,想去問一下葉橙。”
孟黎上下打量他,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指着他道:“三更半夜去問題目,你不穿鞋也就算了,還噴發膠?你糊弄鬼呢,給我進來。”
說罷,板着臉轉身進了臥室。
陸瀟心裡一沉,暗道不妙,面如死灰地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