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進頂着烈日在小賣部等候，很快就看見陸瀟向他走來。
“瀟哥，只有純淨水了。”他揚了揚手上的袋子道，“我買了三瓶。”
陸瀟沉默着接過水，擰開瓶蓋猛灌了一大口。
蔣進把小風扇遞給他，關心地說：“快扇扇吧，你臉都快熱熟了。”
或許真的是天氣太熱了，熱昏頭了，陸瀟心想。
他拿起小風扇照着臉猛吹。
沒一會兒，臉上的熱度就消散了不少，但內心卻久久無法平靜。
明明聽起來只是一句玩笑話，卻讓他心口如遭重擊，甚至都沒有打個招呼，就轉身走開了。
想起剛纔略顯狼狽的行爲，他忍不住眉心微皺。
遮陽傘下，黃勝安的下巴都快驚掉了。
“你、你真喜歡男的？沒玩我吧？”他結結巴巴地問。
葉橙從容不迫道：“玩你幹什麼，你又不好玩。”
黃勝安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似乎大受打擊，足足過了五分鐘，才恢復神智。
他試探地看着葉橙，問道：“所以說，論壇的那些小道消息都是真的？”
“什麼小道消息？”葉橙不解。
黃勝安說：“就是你和你同桌啊……你們在一起了？我說呢，難怪他上次要吃醋。”
葉橙：“……”
“你倆真的在一起了？”黃勝安瞪大眼睛。
“沒有。”
“不可能！你這表情分明有事兒！”
“愛信不信。”
樹蔭底下，徐超開始催促大家集合。
黃勝安好奇得抓心撓肝，礙於點名只能回自己班上去了。
臨走之前，還幽怨地看了葉橙一眼，好像篤定他已經早戀了似的。
葉橙被他勾起好奇，疑惑那個論壇究竟在討論什麼。
大部隊開始出發。
山道的階梯很窄，僅能容納兩個人並排走。
上山前，衆人已經按照座位順序，自覺排好了隊。
葉橙和陸瀟在倒數第二排，並肩埋頭吭哧吭哧爬山。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左右，便到達了半山腰。
徐超看他們累得不行，就讓大家先分散休息。
樹蔭處的位置都被女生佔了，男生們圍坐在四周，筋疲力盡地吹着風扇。
葉橙流了很多汗，領口處露出的脖頸和鎖骨都汗涔涔的。
冷白皮向來不禁曬，他渾身都泛着運動過後的紅暈。
白T黏在皮膚上，很不舒服。
他用手扯了扯衣服散熱，忽然眼前一暗。
一頂棒球帽從頭頂壓了下來，密密地將他的臉罩住。
葉橙擡起頭，對上了陸瀟的視線。
“戴着太熱了，給你戴會兒。”陸瀟避開他的目光，隨手將汗溼的流海撥弄上去。
他站在葉橙面前，隨意一個動作都很吸引旁人的視線。
帽檐下，葉橙的嘴角微微揚起。
明明想把帽子讓給他，卻還要找藉口，這就是彆扭的男高中生嗎。
陸瀟看不清他的表情，眼睛回落在那處寬鬆的領口。
純白的衣領緊貼着溼漉漉的皮膚，一小段鎖骨宛如倒扣的小碗，精緻而誘人。
爲什麼有人連出汗都這麼好看？
夢裡的畫面再次浮現在眼前。
佈滿痕跡的鎖骨，細長白皙的腳踝……
陸瀟猛然移開視線，喉結上下動了動。
他用手遮在額前，感覺太陽似乎更大了。
在山腰處休整了十分鐘後，徐超又帶着大家繼續往上走。
“老師，還有多久到山頂啊？”
“熱死了，爲什麼要這個季節來爬山。”
衆人叫苦不迭。
徐超給他們打氣道：“加油！再堅持一會兒，就快到了。我們來唱首歌提一提士氣吧，你們想唱什麼？”
無人理會。
徐超見有點冷場，於是拋出一個很有吸引力的話題。
“山頂上有自行車，還有繩索，下山的時候你們就可以不用走路了。”
這一點激起了大家的奮鬥欲。
帝王陵在距離山頂幾百米的地方，但上來後大夥兒全都癱軟了，動都不想動。
山頂處有小賣部和租車點，小賣部周圍全是人。
葉橙坐在長椅上扇風，累得口乾舌燥。
他上山前爲了減輕揹包的重量，把飲料都放在大巴車上了。
本來想到山頂再買水，沒想到隊伍已經從小賣部排到了廁所門口。
“還有水嗎？”他問旁邊的陸瀟。
陸瀟轉頭想去找蔣進，另一瓶水在他書包裡。
然而蔣進連影子都沒有，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陸瀟將手上喝了一半的水放在椅子上，起身道：“我問問蔣進在哪兒。”
“不用了，我就喝兩口。”葉橙等不及了，順手拿起他放下的水。
陸瀟張了張嘴。
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看見他的嘴脣貼上了自己喝過的地方。
操。
葉橙這個人看上去哪哪兒都瘦，唯獨嘴脣有點肉嘟嘟的。
色澤淺淡水潤，線條流暢優美。
說直白點，就是看上去很好親的樣子。
他張開嘴喝下瓶子裡的水，咕嘟咕嘟嚥了下去。
一瞬間，陸瀟只覺得整個人騰地燒了起來。
過於強烈的不明衝擊，讓他的腦袋被震得有些發麻。
那是……我喝過的。
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裡。
他忽然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葉橙喝完水，放下瓶子，發現他一直盯着自己。
“怎麼了？”他疑惑地問道。
陸瀟僵硬地地看着他，又短暫地瞥了一眼他手裡的瓶子。
短短几秒，葉橙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不是吧，他不會是在害羞吧。
葉橙有些震驚，沒想到他會這麼純情。
不就是喝了一口他的水嗎。
陸瀟掩飾地坐了回來，通紅的耳尖卻暴露了內心的想法。
一時間，似有似無的尷尬在空氣中蔓延。
混合着溼熱的溫度，滋養着莫名的曖昧。
葉橙不知道他的反應怎麼會這麼強烈，但作爲全場除了徐超外唯一的成年人，他下意識想主動化解這種尷尬。
不遠處，幾個女生正在騎自行車玩。
他打破沉默道：“那個車看起來挺好騎的。”
陸瀟似乎也不想待在這個地方，擡頭看過去道：“你想騎嗎？”
葉橙也只是隨口一說，他不好意思地說：“可是我不會騎車。”
說來有點難以啓齒，他的平衡感很差，對這種兩個輪子的從來駕馭不了。
不過平時也基本不需要騎車，都是司機開車送他。
“我教你。”陸瀟說。
他的聲音壓低了些許，不似平常那樣總是帶着不耐煩，彷彿倏然間變得很有耐心起來。
葉橙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不用了吧。”
教他？
爲什麼聽起來那麼像教學齡前小朋友，還得扶着的那種，想想就很羞恥。
陸瀟卻說：“沒關係，你不是想玩嗎，試一試吧。”
在他的邀請下，葉橙只得自己挖坑含淚跳，硬着頭皮跟他一起去租了輛車。
陸瀟提前扶住後座，拍了拍座椅說：“上來。”
葉橙登時臊得不行，愈發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兒，被逼迫着學自行車。
真是蛋疼。
旁邊幾個女生湊在一起，其中有一個是譚曉琪。
她捂着嘴小聲道：“啊啊啊，我就說他倆很曖昧吧！家人們，我沒亂講吧？”
“天哪，這是什麼臭情侶撒狗糧現場，關羽會教張飛騎馬嗎？”
“有一說一，我沒見過一哥這麼溫柔的樣子，好可怕，他剛纔居然在笑。”
“……不瞞你說，葉漂亮來我們班之後，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
“在談了吧，是在談了吧？”
兩個當事人絲毫不知道他們已經當衆出櫃。
當徐超氣定神閒地踱步路過時，那三個女生恨不得衝過來堵櫃門。
葉橙本以爲這會是一場滅頂之災，但後來意外地覺得還挺有趣的。
他彎彎扭扭地騎着車，留下的印記像一條蜿蜒的蚯蚓。
陸瀟一直沒有鬆開手，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讓人很有安全感。
車輪滾過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輾軋過一顆石子，車身震動了起來。
葉橙發出一聲驚呼，條件反射地想伸出腳踩住地面。
身後的人只用一隻手就穩住了車子，說：“沒事，繼續騎。”
石板縫裡的小草被碾下去又豎起來，宛如按捺不住不斷瘋長的悸動。
“你別鬆手啊。”葉橙的聲音難得帶了一絲顫抖。
陸瀟突然起了想逗他的心思，惡作劇地假意放開手。
“喂！”車身搖晃不已，葉橙失去平衡地往一邊倒去。
下一秒，陸瀟便伸手扶住了他的腰。
寬大的衣襬將腰線遮住。
他意想不到地撈了個空，一直到衣服皺起來才觸碰到薄薄的腹肌。
沒想到他的腰這麼細，陸瀟亂糟糟地想道。
葉橙的腰部向來是敏感帶，陌生人碰一下就會跳起來的程度。
這麼猝不及防地被摟住，他下意識咬緊牙關纔沒喊出來。
“你！”他微惱地偏過頭。
陸瀟見到把人惹怒了，忙收回手抓住後座，放緩聲音道：“逗你玩的，不鬆手了。”
他掌心留下的熱度卻揮之不去，方纔逗留的地方火燒火燎。
葉橙深吸一口氣，集中注意繼續騎車。
久而久之，他的控制變得越來越順暢。
這大概是最沒有挑戰性的學車了，居然一次都沒有摔過。
陸瀟漸漸鬆手，低笑道：“看吧，你可以學會的。”
不知道爲什麼，耳邊的聲音似乎和另一個聲音重合了。
以前每當他出色地完成一次項目時，陸瀟都會帶着讚許和驕傲的說：“看吧，我們葉總能做好的，別老給自己那麼大壓力。”
葉橙感到心臟的某個角落，不知不覺變得柔軟起來。
-
在要返回的時候，蔣進終於出現了。
他跑去九班找江怡蓉了，結果忘了給葉橙買的水還在自己這裡。
上車時，他擠到葉橙身邊問道：“橙哥，你倆和好了？”
徐超拿着花名冊，念一個名字上車一個。
葉橙看了眼走在最後面的陸瀟，雖然中間隔了不少人，但他的個頭還是一眼就能看得見。
“那以後還能借我抄作業不？”蔣進眼巴巴地說，“我抄了幾天瀟哥的英語，王姐說再這樣要請家長了。”
在他還沒意識到兩人吵架之前，天真地以爲陸瀟的英語是copy了葉橙的，於是很放心地拿來抄。
誰知道接連幾天幾乎全錯，王莉莉氣得把他劈頭蓋臉一頓罵。
葉橙哂笑道：“有那麼難嗎，多背點單詞不就好了。”
蔣進痛苦地說：“別提了，我總是背了就忘。瀟哥比我更菜，我敢打賭他連Unit 1的都不會。”
葉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難怪他英語考試全都亂寫。
蔣進跟在他身後上車後，順勢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後面的人陸續上車，直到最後，陸瀟才走上來。
他站在過道上，低頭看了看蔣進。
“起來一下。”陸瀟說。
周圍的人擡頭看向他。
蔣進以爲他是想和自己坐，遂抱歉地瞅了葉橙一眼，生怕他尷尬。
“瀟哥，要不你跟班長坐吧，沒有多餘的座位了。”他指了指前排道，總不好丟下葉橙一個人。
誰知，陸瀟不耐煩地說：“你去前面，我要坐這兒。”
其他人竊竊地笑了起來，好笑地望着蔣進。
蔣進傻眼了，過了幾秒，才憤然起身道：“小丑竟然是我自己，你們坐一起吧！很好！”
陸瀟在他的座位上坐下，餘光看見葉橙還在望着他。
“看什麼，沒見過帥哥嗎。”他不自然地說道。
葉橙拿出手機，說：“你困嗎？”
陸瀟以爲他想打遊戲，立馬來了精神：“不困，開一局？”
葉橙說：“那我們來背單詞吧，從Unit 1開始，我抽你背。”
陸瀟：“？”
於是路上整整一個小時，陸瀟硬是被逼着背完了前四個單元的單詞。
他自己找的不痛快，即使青筋暴起也只能忍了一路。
葉橙那雙漂亮脣瓣裡吐出的字眼，如同讓人頭疼欲裂的緊箍咒，他此生不願再聽第二次。
怎會如此。
下車之後，陸瀟整個腦袋都還是渾渾噩噩的。
大家回到班級，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本以爲今天可以提前放學了，可誰料徐超說晚上照常上晚自習。
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所有人怨聲載道。
徐超就像個玩過就翻臉的渣男，靠着講臺冷笑：“還有心思抱怨呢，也不看看下禮拜就期中考試了。上次月考的家長會被臨時取消，這次可不會再放過你們了。”
“我不行了，真的好累啊，老師。”李俊曉倒在桌上。
徐超瞪了他一眼，“你還累？你以爲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什麼，我不知道是吧？你，還有譚曉琪，張濤，柯慧敏，你們幾個等下來我辦公室一趟。”
他報出的幾個名字，都是班上搞對象的。
教室裡瞬間靜了靜，衆人面面相覷，無聲地用眼神交流。
等到徐超一走，班上就炸開了鍋。
蔣進轉過頭道：“艹，老徐這是火眼金睛啊，一個秋遊把他們全抓出來了。”
葉橙走了一天，疲憊地撐着頭道：“早戀本來就容易被抓包。”
小孩子都以爲自己隱藏的很好，但兩人之間的氛圍是騙不了人的。
“橙哥，你聽起來很有經驗啊，以前談過？”蔣進壞笑道。
葉橙漫不經心地說：“算是吧。”
陸瀟看着他，手裡的筆握得緊了緊。
由於徐超今天找了幾人談話，晚自習的氣氛一片散漫。
大家都知道他沒工夫來巡查，玩了一天也根本沒心思學習，都在底下玩手機看小說。
葉橙中午沒休息好，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犯困。
他將腦袋枕在手臂上，面朝着窗戶這邊閉目養神。
長長的睫毛倒映在下眼瞼處，睡着的模樣全無平日的驕矜冷淡，只剩下讓人不敢觸碰的破碎感。
陸瀟不知道，自己維持這個姿勢看了多久了。
教室裡靜謐無聲，只有風扇轉動和紙張翻頁的聲音。
安靜的環境下，讓他的思緒更加紛亂。
那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話，已經在耳邊縈繞了一整天，伴隨着陌生而又新鮮的感覺。
“笑死，我根本不直。”
所以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他如果不喜歡女生，那之前談過的，也是男生？
這個問題像陽光下冒着泡泡的鹽汽水，噼裡啪啦地在心裡升騰、炸開來。
陸瀟的右手拿着黑色水筆，用一種放鬆的姿勢架在左手上。
他看得太過專注，沒發現那支水筆越來越靠近葉橙的校服袖口。
夜風隔着半開的玻璃窗，送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花香。
他似乎聞到了風鈴草的味道，又似乎只是錯覺。
葉橙忽然動了動，袖口往筆尖撞了上來。
陸瀟回過神，連忙挪開手。
但黑筆還是在潔白的校服上留下一道劃痕。
他皺了皺眉，不知是爲吵醒葉橙，還是爲弄髒了他的校服。
葉橙一無所覺地換了個姿勢，繼續沉沉睡去。
陸瀟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少年校服上的那一筆墨跡，編織出這個夏天最盛大的秘密。
他盯着弄髒的地方，心中有個聲音如同擂鼓。
——像葉橙這樣的人，會喜歡上什麼樣的男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