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幾個人聽到我喊的這話都是一愣,停止了掙扎,都怔怔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來,嚴肅地問道:“你們幾個人都生病了,對嗎?”
他們也跟着站起來,面面相覷,都有些遲疑。但是看到我言之鑿鑿的樣子,都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看到這場景卻是一愣。其實我剛纔那幾句話也只是試探着說的,心裡並不確信,從剛開始在村子裡拉住那女孩的手開始,我就已經發現她是在發燒。
而眼前這幾個人,雖然年齡和體型都不同,面色所表現出來的卻都是一樣的內熱症。剛纔壓住他們的時候,也感覺到熱氣迎面撲來,他們這幾個人居然同時也在發燒。
聽李師傅講過,和西醫的化驗和檢驗文化不同,中醫的診斷主要是依靠四個手段:望、聞、問、切。
而觀察人的臉色,就是這中間的第一個“望”字。一個人臉上的顏色、光澤度、溼潤度和長斑、長痣的情況能夠反應出他內在的健康程度。
至於發燒的原因在中醫看來,是因爲受到了外在的威脅(西醫所說的細菌、病毒),身體裡通過提高體溫來抵抗所產生的現象,首先就分爲有汗和無汗這兩種。眼前這幾個人額頭乾爽、毛孔緊閉,是無汗的發燒,相比於有汗的發燒來說更加嚴重一些。
如果只是一個人發燒的話,屬於正常現象,兩三個人發燒,也還可以理解,這麼多人同時發燒,而且還一起躲在這洞裡,我突然意識到這事的不尋常,趕緊問他們:“你們這個洞裡一共有多少人?是全部都在發燒嗎?”
看到他們在猶豫,我又說:“放心吧,我是大夫。”
這話說出口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協調。雖然李師傅教過我一些醫理,方子也讀過無數,但是現代醫學有嚴格的制度,護士出身的我,在藥房裡抓抓藥已經是小城市才能偷偷摸摸爲之的事,參與診斷那更是絕對不可以的,有一個叫做“處方權”的東西在管着。
只不過現在遇到這種情況,好像不這麼說就很難獲得他們的信任。而且說實話這種臺詞說出來,自我感覺還是相當不錯的!
他們一聽我這麼說,臉色一下子變了,都用非常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爲首的一個更是雙膝一彎,如果不是我及時扶住,險些給我跪下了。只見他雙眼含淚地說:“得病的一共有42個人,這個洞裡有25個是比較輕的,剩下比較嚴重的都在另外一個洞裡。”
另外一個洞?……我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啊”地大叫了一聲,急切地對他們說:“你們在這兒等着!”然後轉身就往外跑。
糟了!我怎麼沒早點想到呢,這邊洞裡的人至少還可以出去,而另外那個洞裡的人根本不敢出來,明明就是更嚴重的表現!把芮憂留在那裡豈不是很危險!我一邊跑一邊懊惱不已。
雖然沒有進一步的診斷還不能斷定,但是這些村民十有八九是得了傳染病,就是古代所稱的“瘟疫”!但願芮憂等不到我,沒有一衝動就進到那個洞裡去。
跑到另外一個洞旁邊的草叢裡一看,果然芮憂已經不在了。我剛衝到洞門口準備進去找她,正好趕上她跑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不好了,這裡面的人都……”
“都生病了,我知道,你有沒有碰他們啊?有沒有和他們說話?”我抓着她肩膀着急地問。
她被我的激動嚇了一跳,囁嚅道:“只見到了一個人,她告訴我裡面的人得了瘟疫,讓我不要進去……”
我看着她的臉,心裡怦怦亂跳,腦袋裡攪成了一團。過了半晌才冷靜下來,放開了她,說道:“你跟我來。”
帶着他回到遇見那幾個村民的洞穴,發現不止剛纔那幾個人,又有好幾個人也跟着出來了,都站在洞口不斷地向這邊張望,一副翹首以盼的樣子。
我看到他們這樣,頓時內心沉重無比,這時才感覺到,說自己是大夫哪止是顯得帥氣這麼簡單,被人以性命相托付,那背後所隱藏的責任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啊!
我走到離他們還有五六米遠的地方,拉着芮憂停了下來。對他們喊道:“大家少安毋躁,留一個對情況最清楚的人在這裡就行了,其餘的人先進去休息吧。”
他們商量了一下,最後留下了一個約摸四十多歲的男人,其餘的人都一步三回頭地進去了。
“您怎麼稱呼啊?”我問道。
“我叫何兆安。”他答道。
“何叔,我叫陶勇,這是我師妹芮憂。你們在這兒已經待了多久了啊?”我儘量以一種聊家常的語氣和他說話。
何叔沉吟了一下說:“已經……有半個多月了吧。從第一個人因這個去世開始。”
我不想提到“死”這種刺激性的字眼,委婉地問:“那先後已經有多少人過來了?”
他想了想答道:“有……80個了。”
我記得剛纔那個鐵頭村民告訴我這裡現在有62個人,那差值就是……半個月,居然死了這麼多人,這病的嚴重性可見一斑。
那麼下一步到了關鍵的時候了,我問他:“你們現在是都在發燒嗎?”
他點了點頭。
“除了發燒之外還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
“嗯,渾身痠疼無力,頭疼,嗓子不舒服,過幾天就會開始咳嗽,那邊嚴重的那些人,都是已經開始咳嗽的,到最後就是咳到喘不上氣來,渾身僵硬……”他目露恐懼之色,想是已經目睹過了那人到最後的慘烈狀況。
“咳嗽的時候有痰嗎?什麼顏色的痰?是成團的還是稀的?”我趕緊幫他轉換思維。
他想了半天才說:“好像是黃痰,一團一團的。”
怪不得這些村民選了這位何叔留了下來,感覺他腦筋還是比較清楚的,回答得也很到位。
我這樣和他談話,運用的就是“聞”和“問”這兩項。聞就是聽聲音,我聽出他聲音略微有點沙啞,如果並非他原本的嗓音特質的話,也是他現在體溫升高,水分缺乏的表現之一。至於問,是獲得更多細節的方法,可以和前面的“望”和“聞”結合起來,互爲佐證。
還有一個細節要問,但是……我回頭對芮憂說:“你先去拗口那裡等我吧,小心點兒。我問完馬上就來。”
他看我表情非常認真,只好點點頭走開了。
我又問何叔道:“你們這些人現在二便怎麼樣?我是說,順暢嗎?小便什麼顏色的?”這種話題當着個年輕女孩的面,就算我好意思問,我估計何叔也會不好意思答吧。
何叔想了想,答道:“嗯……別人我不知道,我好像有三天沒上大的了,解手的時候覺得尿有點黃,好像還有點疼似的……”
聽到這兒,我深覺自己還得再修煉,說話還是太文氣,何叔這個人顯得是讀過一些書的,不然也不會這麼自然地回答我,如果真的是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民,聽我這麼書面的問法,說不定會緊張地說不出什麼了。
問到現在,我心裡已經有點譜了。這最後一個診斷步驟“切”,就是診脈,基本上可以省略了。
雖說也有一些醫學大家非常推崇診脈的,大衆也一直覺得這是中醫的招牌。但是李師傅卻一直對我說,其實診脈是四個診斷手段中最不主要的一個,一方面是因爲通過它所掌握的信息實在是有限,通過其他三診已經完全可以知道,另一方面還是因爲“脈症不一”的情況大量存在,由脈診所得到的結論經常跟其他三診是反着的,反而容易干擾醫生的判斷。
我最後對何叔說:“行了,我需要回去準備一下,會盡快回來,你們安心在這裡等我。”
他好像有點驚訝怎麼就問了這幾句,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儘量微笑着安慰他說:“放心吧,會好起來的!”然後轉身就要走。
何叔卻在背後說:“如……如果真能救的話,先救孩子們吧,我們這些老的沒了也就沒了……”
我心頭一陣酸楚,揮了揮手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坳來。
擡頭看看天,陣雨已過,雲層也慢慢散了,微風清涼,淡淡的月光靜靜地照着周圍的原野,偶爾傳來蟋蟀的振翅聲,明明是美妙的田間風光,可是我的心情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坳口等待着的芮憂看到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無聲地走過來,也沒有問我什麼,體貼地陪着我一起沉默地往回走。
此時我心裡在想着的,倒不是治病救人的事,而是這些村民明明是生了病,卻爲什麼會被拋棄在隱蔽的山坳裡等死,而且其中還有年幼的孩子?!
回想起吃晚飯的時候富貴大叔那副緊張的表情,我估計是有人向他報告又有人發病了,這也和那一高一矮兩個人所說的“又送來一個”相印證。
他們這些健康人夜間離村,很可能是故意躲開,讓病人們有機會回村去獲得一些生活物資,既然如此大費周章,說明還是不想見死不救的,這矛盾的做法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我面對的更大的一個難題則是:我到底是要留在這裡管這檔閒事,還是繼續上路去追蹤對我來說更重要的家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