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猜字謎,猜出一隻妖蛾子,簡直就是衆人始料未及的,現場一片混亂,永榮手腳利索地從魏之之身上爬起來,低頭撣雪,正眼也不瞟她,更不曾想過扶她起來。
明翠見着她家小姐先威風后悲催,轉變太快,一時應接不暇,呆如木雞。怎怎麼辦,小姐居然當衆被壓了?啊啊啊!
六名帶刀侍衛見狀心頭巨慌,小姐是都尉的掌上寶珠,少根頭髮他們都要脫層皮,於是趕緊從人羣裡縱身躍起,跳上臺子,團團護住跌倒在地的魏之之。
永榮剛邁出一步,一柄雪亮長刀就毫不遲疑地,擱到他脖子上,耳邊傳來侍衛冷冷聲音,“別動。”
衆人驟然見拔刀,頓時啊啊狂叫作鳥獸散。
愣住的蔡襄霍安等人,這才反應過來。
成蕙趕緊跑上去扶魏之之,魏大小姐高貴冷豔不再,可憐巴巴坐在臺子上,揉着自己的右踝骨,皺眉含淚抽冷氣,像朵被霜打的小花。
她含恨瞥一眼永榮,那男人這時又老實了,規規矩矩站在那裡,垂着頭,被侍衛架刀押住,不敢亂動。
蔡襄陪着笑跑上來,“這這是怎麼了?魏小姐你沒事吧?”
魏之之在成蕙的攙扶下,顫巍巍站起來,蹺着被崴的右腳,跳了兩跳,眼刀子透過衆人,直接殺永榮,咬牙切齒道,“我有事!”
她一字一句道,“把這個叫永榮的,給我拿下。因爲他意圖謀害本小姐!”
蔡襄曹風被劈傻了,拉了蘇換正往臺子上走的霍安,也愣住了。
意圖謀害?這罪名往大了說,是要丟命的啊。
永榮微微蠕了蠕脣,終於擡起頭來,瞧了魏之之一眼,明亮雙目裡閃過羞怒憤恨不平,最終又平靜下來,無力地垂下了頭。
蛐蛐悲憤地跑過來,顫顫喊了聲,“永榮哥……”
這場鬧劇,在魏弦大人聞聲趕來的那一刻,徹底昇華。
魏之之一見她老爹,眼淚珠子就撲撲往下掉,在明翠攙扶下,跳着腳撲過去,委屈得像個被搶了糖的小孩,全無平日的高貴冷豔,“爹……”
魏弦的三個夫人姨娘珠光寶氣地圍攏來獻殷勤,扶人的扶人,拍雪的拍雪,擦淚的擦淚,問長問短,嘰喳不停。
兵衛們迅速封鎖現場,清走閒雜人等,主持者見妖蛾子鬧到了都尉千金身上,嚇得面無人色,跪在雪地上不停告饒。
魏弦黑着臉,穩穩掃視衆人,“出什麼事了?”
明翠這時回魂了,趕緊指着永榮殷勤告狀,“老爺老爺,那個臭走馬的意圖謀害小姐!”
魏弦唰地轉頭,去看被刀架住的永榮。
成蕙趕緊幫永榮申辯,“不是這樣的,魏大人,這其中有些誤會……”
魏弦不聽她說,轉頭去看自己寶貝女兒,“之之,這是怎麼了?”
成蕙急得去撓成臨青,成臨青卻抿脣不語,靜觀一切,輕咳一聲,示意成蕙安靜。
蘇換緊緊抓着霍安的手,心裡也好焦急,不過成蕙說話都沒分量,他們就更沒資格開口了,也不敢添亂,只好眼巴巴地去瞅高貴冷豔,希望她口下留情。
但很遺憾,高貴冷豔她毫不留情,“爹,他的確意圖謀害我。”
魏弦手一揮,擲地有聲,“帶回去。審!”
蛐蛐簡直兩眼一黑,急得去抓蔡襄,“襄哥襄哥,永榮哥怎麼可能謀害魏小姐……”
就在這時,一個清清脆脆的聲音響起,“你們冤枉永榮哥,明明就是魏小姐絆倒他,永榮哥才壓到魏小姐身上的!”
衆人轉頭一看,正義的小女俠非燕她,正叉着腰,滿面凜然說公道話。
魏之之猛然臉皮脹紅。
蘇換好想死,趕忙彎腰去捂非燕的嘴。
大庭廣衆下壓倒都尉千金,這好像也很崩塌啊。
果然,魏大人的紫膛臉更黑了,咬牙迸出三個字,“押回去。”
蔡襄曹風一急就想橫來,腳下剛動,卻被成臨青不動聲色地攔住了。
永榮終究還是被帶走了,自始至終,他沒吭一聲。
好好一場賞梅,居然將人賞進了大牢,成蕙焦急愧疚,拼命去撓成臨青。
成臨青瞅着魏弦帶人離開,略沉吟後,對蔡襄霍安等人道,“你們先回去,這事我來想法子。魏弦那人脾性強勢,這時去要人無疑火上澆油,硬碰硬你們也不是對手。你們放心,這人其實還不算混人,再者他一個都尉,不掌刑法獄訟,不能隨便處決人,頂多將永榮帶回都尉府。”
成蕙急道,“爹,魏弦最疼魏之之,魏之之要咬着不放,魏弦就算不掌刑法,他堂堂保寧都尉,隨便找個說詞,也有法送永榮入大獄啊。”
成臨青道,“所以你明日一早,就要去都尉府探魏之之。”
蘇換等人簡直瞠目結舌,不過就是一場誤會加意外,不想魏之之一較真,竟然活生生升級到謀害性命的高度。這官家,真是不好相與得很啊。
這一晚,衆人回去時,都十分沉默。
蛐蛐簡直就要哭了。他和永榮是同鄉,又是永榮帶他逃災逃出來,二人感情自是深的。
蔡襄最後默默嘆氣,“別急。我看成臨青說得有理,不過就是那魏弦臉面抹不下,魏之之惡氣出不了,帶永榮回去關兩三日,氣一消自然就放了。”
他說着疑惑地自言自語,“永榮我是知道的,脾性老實溫厚,怎麼就招了那大小姐恨呢?”
蘇換捏着霍安的手,抖了一下。
這一晚,蘇換睡得極不安寧,翻來翻去睡不着。霍安終於忍不住,起身挑燈,拿了木牌寫:“你有事瞞着我?”
蘇換沒法,只好老老實實將泛舟摘梨子鬧的妖蛾子,說給他聽。
霍安好鬱悶,原來蘇姑娘幾個月前出門買布,就埋下了妖蛾子的根。他想了想,安慰她,寫道:“明日我和蔡襄去找找成臨青。”
蘇換點點頭,哭兮兮道,“霍安你別生氣,我錯了,我以後絕不再逞口舌之快。永榮會不會出事啊?”
霍安覺得,其實這事也非蘇姑娘之錯,於是安撫她一陣,摟了她睡覺。
第二日一早,霍安就和蔡襄去了青幫總堂子,打聽永榮的消息。
青幫弟子剛引了他們進去,怒氣衝衝的成蕙就從外面回來了,見着霍安蔡襄二人,她也不吃驚,只緩了緩面色道,“你們別擔心,永榮好手好腳,如今人在都尉府,性命之虞是絕對沒有的。”
蔡襄道,“都尉府什麼時候放人?”
成蕙坐下來,咕咕咕喝口熱茶,冷哼一聲,“那大小姐還來勁了,拿捏着就不鬆口,想來是要拿些苦頭給永榮吃。”
她說完撫撫額頭,去看蔡襄霍安二人,真誠道,“抱歉,原本是想邀你們好好賞梅,卻不想鬧成這樣。你們別擔心,我爹今日去求見魏弦,會瞅空子提點提點這事的。魏之之素來心高氣傲,昨晚衆目睽睽下失了顏面,自然要幾天來消氣。”
蔡襄和霍安沉默。
和他們一樣沉默的,還有此時身處都尉府的永榮。
其實正如成蕙所說,他好手好腳,甚至沒有捱上半點拳腳,侍衛將他推進一間黑屋後,就鎖門離去。
黑暗裡很靜,四處摸摸,只有冷冰冰的石頭地面,穩了穩心神,他乾脆坐下來打盹,打着打着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直到被凍醒。
睜開眼,發現屋裡有了光亮,他有些不適應,眨眨眼,挪挪被凍得麻木的手腳,猛然覺得有人影立在門口,於是睜眼看去。
一看之下,他怔了怔,靠着牆角坐起來,漠然地垂頭,沉默。
魏之之冷冷看着他。
兩名侍衛爲她搬了太師椅來,她撩撩長裙坐下,淡淡道,“你們出去。”
立在身後的明翠一驚,“小姐……”
魏之之不耐煩道,“我說出去就出去。就算這人三頭六臂,我不信他馬幫還能跑了。”
於是衆人只好喏喏地退出去了。
魏之之悠閒地撣撣裙角,慢條斯理道,“好漢,昨晚你說什麼來着?再說一遍。”
永榮面無表情道,“小姐你自盡吧。”
魏之之擡起頭來,似沒想到永榮這麼爽快,沒見着預期中的奴顏媚骨,讓她十分失落,氣得發笑,“有骨氣。”
她頓了頓又說,“有骨氣的好漢,你說我要弄死你,你臨死前可還有遺言?”
永榮擡起頭來,“你想聽什麼遺言?我臨死前滿足你。”
魏之之氣得牙癢癢,這個男人看着老實得不得了,可一說話就氣得她要死,於是磨着牙道,“求我。”
永榮直視她,立馬說,“魏小姐,昨晚小人言語衝撞,多有不是,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高擡貴手。”
魏之之冷笑,“跪下求。”
永榮面色一變,終於扶着牆壁,慢慢站起來了。光亮從一個小天窗投進來,灑在他身上,就地睡了一夜,他那身灰撲撲的衫褲顯得皺巴巴,但魏之之卻猛然發現,這男人身板瘦長結實,並非面容那般秀氣,因此當他慢慢走到她面前時,她心底有些發慌,兩手緊緊抓着椅柄,高貴冷豔故作鎮定。
她還不信在都尉府裡,有妖蛾子是她魏大小姐鎮不住的。
永榮站定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看着她,“魏小姐,正如你那婢女所言,我一個臭走馬的,身無長物,亦無牽掛,更是遠遠鬥不過你們官家,說不準哪日走馬便橫死異鄉,不過一條賤命,魏小姐,求你高擡貴手。”
魏之之慢慢站起來,微仰頭,看着他,“跪下。”
一片沉默。
永榮目色很亮,垂在身側的兩隻手,微握成拳,輕輕顫抖。
魏之之毫不迴避他灼人目色,冷冷道,“成臨青一大早就來求見我爹,成蕙也來探望我,你那些馬幫兄弟,昨晚怕是沒怎麼睡得好。我倒是好奇了,馬幫的人,是不是個個都你這樣臭骨氣,若是在保寧混不下去了,也不知他們會不會怨你。”
永榮垂目,沉默片刻,微微後退,兩膝一彎,便作勢要跪,不料他膝蓋剛彎,魏之之便一腳踢在他小腿上,阻止了他往下跪,冷哼一聲,“我又不稀罕了。”
說完,微跛着腳轉過身,“明翠,來扶我。”
永榮氣得發抖,恨不能撕了這官家小姐,竭力控制住自己拽緊的拳頭。
明翠聞聲跑進來。
魏之之淡淡說,“傳我的話,放他走。”
明翠有些意外,“啊?可老爺……”
魏之之心煩意亂,“啊什麼,我說了算。快點,讓人把他趕出去,見着就煩。”
就在蔡襄霍安垂頭喪氣回到堂子時,卻見永榮慢慢從外面走回來了。
二人眼睛一亮,急忙迎上去,拉扯着他打量,生怕他少了肉缺了皮。
永榮淡淡笑了笑,“我沒事。魏弦問清楚緣由後,就放了我。”
蔡襄看着他,“真的?”
永榮點點頭,“襄哥,讓你們擔心了。我以後,會小心的。”
蔡襄遲疑道,“那……魏小姐沒有爲難你?”
永榮搖搖頭,淡淡道,“我一條賤命,入不了別人眼。”
蔡襄終於鬆口氣,“那就好。以後咱們見着這種官家人,繞路走便好。”
永榮點點頭。
於是,這場賞梅賞出的妖蛾子,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鬧完了,永榮很快與平日一般說笑,衆人也就將這事漸漸淡忘了。
不過,霍安在默默總結後,得出一個遠離青幫珍惜生命的結論,話說每次青幫找上他們,都是往死裡鬧妖蛾子啊。
蘇換得知永榮無事後,也放下心來,沒過兩日便恢復了往日活力,就在這時,又怕冷又出門隆重的白慶薰大少爺,他竟然出現了。
霍安打開門,看見狐裘裹身面如冠玉的白慶薰時,真是十分吃驚。
白慶薰立在門口,將雙手攏在一個寶藍色貂絨暖手筒子裡,笑眯眯道,“霍安,不想看到我呀?”
蘇換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霍安,誰呀?”
白春小少年已捺不住興奮,大聲喊,“四姑娘,是我們是我們,白春呀!”
蘇換聞聲跑出來,瞅見笑眯眯的白少爺,也愣了,“白大哥?”
白慶薰笑嘻嘻四處打量,“喲,幾月不見,你們都定下來了,新家不錯呀……”
他目光一頓,頓在跟着蘇換跑出來的小非燕身上,吃驚道,“你們孩子都這麼大了?”
霍安無語。
幾月不見,白少爺的抽風程度,越發嚴重了。
好在這次白慶薰少爺駕到,沒有任何事找他們,純粹是來探探故人。
白春熱情地把大盒小盒的禮物,從馬車裡搬下來,勤勞地搬運到正堂裡來,瞧得蘇換很不好意思,“白大哥,這些禮我們不能收。”
白慶薰笑道,“不過是些小玩意兒,是大哥送給你把玩的。”
說着他去打量霍安,“霍安,看樣子你在馬幫混得不錯啊,這麼快就定下來了,有本事就是好。”
霍安笑笑。
蘇換道,“前些日子我們路過怡園,還問過小喜子你可來過保寧,小喜子說,你怕冷,冬日是不會來保寧的。這番是什麼風將你吹來了?”
白慶薰笑道,“冬日我的確是少走保寧的,也不是販茶旺季。不過凡事無絕對,這番是受了友人之請,來保寧探探。”
蘇換道,“哦,那昆爺也來了?”
白慶薰道,“昆爺出門辦事了,沒來。我也是來保寧玩玩,賞賞雪景,年前是要趕着回覲州去的。”
聽着白少爺說,只是來保寧賞賞雪景會會友人,霍安就鬆了一口氣,這古怪少爺,絕對不是個老老實實販茶的貨啊。
於是二人熱情挽留了白慶薰主僕吃飯。
蘇換在廚房裡忙活時,發現非燕小女俠沒有平日好使喚,讓她拿什麼遞什麼,她都心不在焉,坐在門檻上,一副寂寞如雪的模樣。
蘇姑娘就一邊忙一邊問,“非燕,你有心事吶?”
非燕捧着腮,遲疑了片刻說,“你們是不是要將我送給那白少爺?”
蘇換手裡菜刀一頓,轉過頭去看她,“誰說的?”
非燕說,“有一天你在後院晾衣服,安哥幫你忙,我聽着你和安哥說,霍安,若是白少爺來了,要不要讓他帶非燕走?”
她說到這裡,捏着小粉拳站起來,“四姐姐,我絕對不嫁給那白少爺,等我長大,他都老掉牙了。”
蘇換默了片刻,忽然扔下菜刀,撐腰哈哈大笑,笑得她花枝亂顫說不出話來。
非燕莫名其妙惴惴不安。
霍安聽到蘇姑娘隱隱的笑聲,忙從前面跑來探個究竟,蘇換見他,笑得更是直不起腰,“霍……霍安,白少爺被嫌棄了,好好笑好好笑……”
非燕卻有些怒了,“反正你們別想把我送人!我這就走,欠你們的銀子,以後我定會還來!”
說完,很有氣質地轉身就跑。
霍安滿頭霧水,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她。
蘇換這才止了笑,走過來蹲下,對着正炸毛的小非燕,認認真真道,“誰說要把你送人了?從前呢,你安哥是想,咱們尚不能安穩,帶着你也不過讓你跟着吃苦,所以纔想,讓那個白少爺幫着安置你。可是你瞧,現在我們過得挺好呀,你別忘了,我們來年要開糕鋪的呀,你答應幫我忙的。”
非燕停止掙扎,睜大眼瞅她,水霧霧的,“你們不嫌棄我?”
蘇換笑着擰擰她鼻子,“你這麼有用,誰會嫌棄你。哦還有,你才十一歲,離嫁人還早着呢,我和安哥不會將你賣作童養媳的,別胡思亂想。”
霍安這才明白她們鬧什麼彆扭,也啞然失笑。
非燕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沉默了一會兒,“可我還是有些想師兄,我想回去瞅瞅。”
蘇換點點頭,“好,明兒就讓安哥帶你回去瞅瞅。”
正說着,白春卻從前院跑來,“四姑娘,有人找。”
蘇換和霍安對視一眼,又有人找?這個冬天好熱鬧。
白春嘀嘀咕咕說,“他說他叫縱慾。哦喲,這個名字好霸氣。”
縱慾?
霍安愣了一愣,終於想起來了,縱慾公子。
於是一行人迎到前堂去看。
白慶薰少爺正端坐那裡喝茶,縱慾公子正叉腰站在那裡,笑嘻嘻地東張西望,身邊還站着一個青幫裝束的年輕男子,卻比他沉穩許多,垂頭規規矩矩立着,手裡提着兩個大紅紙包。
縱慾公子一轉頭,瞅見霍安,頓時滿臉堆笑迎來,一如既往地狗腿,“霍教頭,還記得我不?仲玉啊。”
蘇換好奇地看着這兩人,牽着非燕走過來。
仲玉身邊那男子,聞聲也轉過身來,看見蘇換二人,愣了一愣,手裡提的大紅紙包砰然墜地。
仲玉頓時嘮嘮叨叨數落他,“阿顧你怎麼回事?糕點摔壞了還怎麼吃……”
------題外話------
姐好喜歡各種扭曲狗血一起潑的感覺~
羣裡的孩紙,萬更神馬的是傳說~原諒咬姐吧~咬姐不是好碼字機~憂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