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堯走後很長一段時間都銷聲匿跡,月無弦也每日都若有所思,鳳子燕與他說話時也心不在焉,總是半晌纔回過神來。鳳子燕見他這般除了沉默也不知如何是好,月無弦在想什麼,他多多少少能猜到,可幫助不了。
後來的幾日,鳳子燕總是徹夜難眠,隱隱約約的,好像斷斷續續做着同一個夢,冗長,且真實。
夢裡是一片硝煙瀰漫,血色蔓延的荒原。他孤身立在荒原之中,腳下是堆積而起的屍骸,血肉模糊,已分不清是何人。他艱難向前邁步,伸手妄圖擁抱目及之處的全部光芒,可原本就微弱的光,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間消失殆盡。
望不到邊際的黑暗隨即將他籠罩,他似乎連自己身在何處都無法得知,努力着想要求救,微啓的雙脣卻遲遲不知該喊誰的名字,好像喊誰都無法拯救,好像喊誰都是罪孽。
後來,他再也不能忍受這吞噬一切的黑暗,終於陷於其中,無法自拔,他恍然睜着眼,伸出的手也未放下,可直到最後,也沒有人來救他。他就這樣,孤身一人,與黑暗一起消失在偌大而又空虛的塵世。
到死都見不到月無弦,到死都沒有人來救他。
屍骨被時光磨成塵埃,才得以夢醒。
好在夢醒時,月無弦都在身側,有時睡得正沉,有時纖長的眼睫會微微顫動,有時也睜着眼,見鳳子燕突然驚醒,會笑着揉他的頭髮,問他是不是做噩夢。
鳳子燕希望這樣的寧靜永遠不要被打破,然而,那只是他的希望罷了。
月無弦不注意的時候,鳳子燕彎起的脣角總會收斂,他是黑髮好像又多了些,甚至到了遠遠望去,會不知他本是銀髮的地步。月無弦看在眼裡,卻從來不提。
直到後來,有消息說妖界與仙界已燃戰火,這才幫整日心神不寧的二人拉回了思緒。
聽說妖界有動作,月無弦更是躊躇爲難,幫也不是,不幫也不好。鳳子燕聽了卻是在腦中飛快猜測他父君先攻妖界的理由,他本以爲,戰火點燃,便是月無弦的安寧消散之時。可月無弦的安寧着實是散了,魔界卻仍然安好。鳳子燕有些不明白了,這與他父君之前的計劃截然不同。
“要出手嗎?”見月無弦爲難,鳳子燕忍不住開口。
月無弦有些遲疑,但還是搖搖頭:“月臨此時應該在冥界,這四界之戰,怕是不會參與。”
“袖手旁觀嗎?”鳳子燕不明白。
月無弦眼中劃過一絲無奈:“他身爲妖界少尊主,可他父親都不認他,他去幫誰呢?”
鳳子燕咬咬脣,不禁想到自己。空有仙君名位,一絲仙力也無,去幫誰呢?能幫誰呢?
月無弦像是看出鳳子燕的心思,笑着揉亂他的發,道:“祀堯的敵人許是你父君,在仙界攻去冥界之前,他怕是不會插手。可——”笑意不知不覺收斂,月無弦的掌心透出一股涼意,他平靜道:“可我的敵人,是妖界,子燕,你說,我現在是幫他,還是攻他呢……”
鳳子燕突然想起他父君曾告訴過他的事情,萬年前的四界之戰,月無弦的母親,月無弦的身份,月無弦恨妖尊的緣由……
那些沒有經歷過的事情,鳳子燕再想理解,也不能感同身受。
見鳳子燕不答,月無弦又輕聲道:“若是與你父君爲敵,你可會覺得爲難?”
“我啊……可是放棄了所有才來這裡的。”鳳子燕搖搖頭:“我是無法參戰的,所以,你們要如何,都與我無關。”
月無弦這才放下心來。
他並不是要幫妖界,他只是不希望與妖界的仇怨被旁人干涉。用他母親留下的,魔界的力量去戰勝妖尊,這是他一直想要做到的事。魔界不會輸給妖界,這是他一直想要證明的事。千年來的堅持,不能被仙界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