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部睜開眼,只覺得懷裡一片溫軟。
陽光斜斜的照進來,微微起伏着的紗簾近乎透明。遮蓋着窗外迤邐的陽光打擾到懷裡的人。
垂下頭,她就那樣靜靜的蜷縮在自己懷裡,嬌小的身軀,誰能感覺到那異常堅強的靈魂。
紫紅色的發散亂在牀上,瑰麗而嬌豔的髮色,襯得那張清麗的臉異常白皙,她很輕,感覺不到什麼重量。
跡部突然覺得,如果每天早上都能張開眼就見她在自己懷裡睡的那樣甜美。也許會……是件很幸福的事。
他的心情很好,所以脣輕輕上揚着,骨節分明的指,劃過她的眉眼,她的耳際。
心底滿滿的,彷彿眼前的人是他遺失千年的羈絆,撥開層層繚繞的雲霧,看見她熟悉的笑顏。想要拉過她,一起匿於這個世界上。
跡部輕嘆一聲,很想霸佔她,超出自己的想象。
百里醉刖…踏進了我的世界,你就…再也別想離開了。
感覺臉上有點癢癢的,睜開眼睛,一張放大的俊臉出現在眼前,他銀灰色的眸底滿是笑意。
我有些沒反應過來,愣了很久,直到他笑意漸濃,才發現原來自己還躺在他懷裡。
“那個…早,景吾。”
他勾起脣,一個笑容緩緩綻開。“啊恩,早。”
擡手就自然而然的撩起她額前的碎髮攏過而後。
看見眼前人難得吶吶的模樣,跡部輕笑,“醉刖。晚上有個宴會。你陪我去。恩?”
我被他的笑容晃得有點神志不清,點了點頭,“好。”
跡部輕啄了下她光潔的額,很滿意她的反應。
我咧咧嘴笑了,可能有些傻,卻很快樂。
我想,只要今天還能看見你對着我笑的那個柔和的清晨,當初再多的難過也不過爾爾。
在學校上了一天課程,平平靜靜。
原本保持了一天的好心情,卻在夜幕降臨陪着他踏進宴會會場的那一瞬間,有些無奈。
那兩個人,曾經與煙下瞳朝夕相處,曾經讓煙下瞳一日比一日的憔悴,曾經讓煙下瞳失了性命,諷刺的是置換了靈魂之後他們根本沒有發現過煙下瞳的變化。
我沒有煙下瞳的回憶,卻也不是瞎子。父親不像是父親,母親不像是母親。不難察覺的厭惡和鄙視,我也不是不懂。
煙下家,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難怪今天在這裡也能見到他們。
想着想着,脣邊已經掛上了一絲略帶諷刺的笑意。眸底的溫度,正在一點點喪失。
跡部把她的反應看在眼底,握緊了她的手。
“如果不想待了,我送你回去。”
“我沒事。進去吧。”
進門之後,我的眼神就再也沒有移過去那兩個人身上。只是靜靜的看着喧囂而滿是五光十色的會場,腦子有些漲。
跟景吾打了個招呼,就偷偷溜到花園裡透透氣。
相對於裡面的吵鬧,我更喜歡安靜的外面。
煙下丹雪在她踏進大門的瞬間就已經注意到,那個卑微的在煙下家苟延殘喘的煙下瞳,如今搖身一變,站在了跡部家繼承人跡部景吾的身邊,十指緊扣。
那個,原本該是優璇的位置。
煙下丹雪的臉色很不好,看見她一個人離開了會場,她也慢慢的跟了過去。
“好久不見。”
安靜而美麗的花園裡,那個少女勾着脣角,淡淡的打着招呼。
煙下丹雪反是一愣,千算萬算,沒想到她是這般的表情和反應。剛想發難,卻想到了剛纔丈夫告誡自己的話,收起怒意反而做出了一副和藹的模樣。
儼然是一副慈母的笑容,看着眼前的人。
“瞳啊。一個人在東京,過的怎麼樣了。”
我垂眸笑笑,表情不變。“多謝伯母關心。我很好。比任何時候都好。”
煙下丹雪的表情一僵,卻又笑道。“是麼。你走了之後,你父親可擔心你了啊。瞳,過兩天回家吃個飯吧。”
她硬生生的忍下心頭的惱怒,“也該爲你打算打算了。你看你父親,正打算跟跡部家主商量你的事呢。我們家瞳真是不得了。跡部家少爺很喜歡你,真是煙下家的福氣。你說是不是?”
“我想沒有必要吧。百里醉刖跟煙下家沒有關係。”
“煙下瞳。你別敬酒不喝喝罰酒。連你父親你都不認了麼!?”
我擡起頭,這才正視了眼前露出真是想法的高貴婦人。
“您說的沒錯。百里醉刖…”微笑着,毫不猶豫的回答。“無父無母。只有個妹妹而已。”
看見她臉色漸漸不好的樣子,我心底,卻爲煙下瞳硬是生出一絲快意。
煙下瞳,你看,這個人啊…她不值得你的委曲求全,一點都不。
“你!煙下瞳。別給臉不要臉,我煙下家同意讓你回來,你就該偷樂了。你喜歡做孤兒?你真是瘋了!”
“想得到跡部家的庇護,請自力更生。百里醉刖本就不欠你們的。而煙下瞳……”我笑的有些惡意,眸底的涼意慢慢浮現,“死了。已經死了你知道麼……”
煙下丹雪被她眼底的冷意驚得退後了一步。
何時見過煙下瞳這個樣子過,冷的沒有一絲情緒,如同勾魂使者般的笑容,冷氣蔓延,剛纔的淡然彷彿只是一閃而逝的幻象,曾經的默默承受也似乎變成了自己的妄想。
煙下丹雪眼神一閃,想都沒想便轉身跑進了宴會會場。
我依舊站在那裡,月色下的笑容顯得有些飄渺,眼底的蒼涼快意卻如何都掩飾不了。
就那樣靜靜的看着曾經的繼母近乎落荒而逃的行爲,一向溫潤似水的眸底,竟也滲出幾絲涼意和嘲笑。
跡部從來都不知道,那個一直都笑意盈盈的少女,也會有這般冰冷的眼神。
那一刻,放心不下出來找人的跡部的心底,卻沒有驚訝的感覺,那雙銀灰色的眸底,勾魂奪魄,顯示出的情緒。
——————驚豔。
跡部忽而勾脣一笑,走上前去,拉過她微涼的手,看見她恢復笑意的眸。
沒錯,他的醉刖,不需要過多的庇護,也並非是任人欺辱的柔弱少女,而是能夠和他並肩站着,俯瞰天下的女子。
煙下丹雪回到了丈夫身邊,並非是完全的被那個人的笑容嚇到,更是潛意識裡,依舊認爲,煙下修治得了煙下瞳。
宴會已然接近尾聲。我跟跡部也打算離開。
我待在大門處,跡部還在裡面說些事情。悠悠的看着風景,煞風景的人倏地就出現了。
我輕蹙着眉頭,有些不耐。剛纔走了一個,現在來了一雙。我沒有說話,基本處於無視的狀態中。
“打算什麼時候回去。”煙下修語氣嚴厲,絲毫沒有父女相見的柔軟和喜悅。
我沒回答,一動不動的看着地上。
“鬧夠了沒。煙下瞳。你真打算就一直待在外面胡鬧麼?!”
我終於開口,輕輕笑着,“如果跡部景吾沒跟我在交往。你會要我回去麼。”帶着諷意的話語,絲毫沒有客氣。
煙下丹雪仗着煙下修在邊上,語氣有些尖利,“哼!當初破壞優璇的好事還不是爲了你自己。現在在這裡裝什麼單純!你的位置,本該是優璇的…要不是你……!
優璇還以爲你是她的好姐姐。真是傻。我就知道當初你離開煙下家有什麼目的。難怪哪裡都不去就挑着東京跑。”
“我早就說過了。從我踏出煙下家大門開始。你煙下修就只有一個女兒。我百里醉刖無父無母。煙下瞳…早就死了……”
煙下丹雪氣的理智全無,一想到原本是優璇的一切被眼前的人搶走了,就一肚子的怒火。手已經緩緩舉起,卻被中途攔截。
那個高傲的少年,就這樣半眯着鳳眸,攔下了那隻看上去極其礙眼的手。
我伸手拉下了跡部的手,淡淡的睨了一眼臉色不太好的煙下丹雪和煙下修。
“別傻了。當初被你們甩了兩巴掌,是因爲要煙下瞳和你們兩清。如今的百里醉刖,不會笨到任人宰割。就算你們再傻再遲鈍,也該知道我已經不是以前的煙下瞳了。
好好對待優璇,連那個都失去了,你們就當真什麼都沒了。一無所有的感覺,我再清楚不過。那並不好受。”
煙下修微微頓了頓,“瞳。”
作爲一個父親,他從來沒有了解過自己這個女兒,只覺得她越發的沉默平凡,就越發的礙眼討厭。他確實更偏向於優秀又漂亮的優璇。
只是他也不清楚,這個普通到甚至是卑微的女兒,何時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的。
煙下丹雪看看自家丈夫一言不發。越發的不解氣。剛想要繼續羞辱眼前這個比之前更令自己討厭的人。
跡部卻突然說話了,語調冰冷,銀灰色的鳳眸裡帶了一絲淡淡的警告。
“這裡是公共場合。煙下夫人真的打算繼續撒野麼。既然醉刖說她與煙下家從此再無關係。那麼那就是事實。
若是兩位繼續糾纏不休。我跡部家也不會坐視不管。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就先告辭了。”
那雙銳利的眸竟是直直的看向了煙下丹雪,煙下丹雪一驚,卻也不再說話了。
我坐在車上,看着撂下狠話之後的跡部面無表情的樣子,有點不解。他在生氣,可是爲何而氣呢。
“景吾。”
“啊恩。當初離開煙下家的時候,你被甩了巴掌?!”
我垂下頭,輕靠在他的肩上,“你早就知道,煙下瞳在煙下家生活得如何。那時候一無所有的我,沒有立場去反抗。要離開,總要付出點什麼不是麼。”
那個時候的我,只能沉默。否則,我甚至無法安全抵達東京。不是麼…
就算是任性,也是要看對象的。沒有人有義務要去包容小小一個煙下瞳的任性。
“啊恩。以後有我在,就沒人可以傷害你。”
跡部說的很嚴肅,他氣的,是自己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受了委屈。
即使是她過去的生活。自己不曾參與過的世界。
更重要的是,自己都捨不得欺負的人,哪能容別人欺負去。
我輕輕笑了起來,腦袋在他肩上亂蹭一氣。
“恩。景吾。今天爲了我,讓你做了次壞人。”不過不得不說,威脅人的景吾。看上去很耀眼。
跡部修長的指尖攀上淚痣,高傲依舊。
他似笑非笑,“啊恩。你不覺得,本大爺很適合做壞人麼。”
俊美的臉,帶着少年特有的青澀輪廓,卻笑得如耀眼的陽光,在這暗紅的夜幕下無聲無息的照亮心底的光芒,他的脣畔輕輕勾起,卻意外的帶着一抹平時不見的邪肆。
——————攝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