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接近午時,陽光明媚。
錦繡莊裡,柳非君的這間房間光線最好,透過窗戶灑進來,一室明亮。
窗邊的臺上,細頸瓶裡插着一束紫白小花,放眼望去,還以爲是真的,但是仔細看來,卻發現竟然是用碎布做成。
但是就是這四季不凋謝的布花,讓整個房間有了生氣。
柳非君背光坐在光影裡,看着門外那個儒雅的男人,從走廊的另一頭,一步一步走來。
看着看着,柳非君嘴角慢慢浮現笑意,以爲有了護身符就安全了?剛剛賠償了大筆的銀子,此時卻跑來她跟前招搖,又或者說是來算賬的?當真是臉皮夠厚。
柳非君慢慢收回了思緒,當楚信彥的腳踏進門裡,柳非君已經換上了那副淡漠疏離的模樣,“楚當家稀客啊!”
楚信彥這次竟然沒有惱羞成怒,雙手擡了擡,抱拳道,“好久不見,柳當家風姿依舊!”
“楚當家也是!”
兩人坐下,柳非君沒有說話,對於此人,她已經不想要再佯裝無事了。
早就撕破了臉,還裝個什麼勁兒!
“柳當家不好奇今天信彥前來的目的?”楚信彥喝了口茶,慢悠悠的問道。
“來者是客,錦繡莊打開大門做生意,難道每個上門的人,非君還要問問人家是來做什麼的?來繡莊自然是買成衣或者訂繡品的!”
楚信彥一窒,看了看柳非君面無表情的樣子,壓下心頭的火,道,“柳當家對信彥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柳非君忍着心裡的噁心,此人當真是臉皮夠厚,前些日子還跑到這裡撒潑打滾,現在又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既然你要裝,我奉陪,“怎麼可能?”
楚信彥面前一笑道,“柳當家想必也知道,前段時間,楚家茶行出事,楚家賠進了一半兒去!”說着若有所指的看了看柳非君。
可是,柳非君不動聲色,回望楚信彥,“聽說了,不過楚當家年少有爲,處理得當,聽說也只是損失了點錢財,並沒有大的損失!”
楚信彥咬了咬牙,沒有大的損失?賠進去一半兒還叫沒有大的損失?“這一半兒楚家,柳當家覺得不大?”
柳非君一笑,大不大,和她有關係麼?再說了,接下來,他會慢慢嚐到失去更多的滋味,這纔不過是冰山一角,這就受不了了?
柳非君在心底冷冷嗤笑一聲,臉上卻掛上了慶幸的神色,“楚當家應該往寬了想想,破財免災啊,人沒事才最重要!”
楚信彥使勁握了握手中的扇子,目光幽暗的看向柳非君,臉色十分難看,柳非君暗算了他,害的他損失慘重,竟然還一本正經的勸他往寬處想?
好半天,楚信彥才把翻涌到喉頭的甜腥給嚥下去,臉上慢慢褪去了怒色,“柳當家果真胸懷寬廣!”
柳非君笑着點點頭,“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世上小人太多,如果都個生氣的話,還不要氣死?”
楚信彥豈能聽不出她言語之中的機鋒?溫潤一笑,“希望柳當家以後遇到事的時候也能如此想!”
“不需要!”柳非君斬釘截鐵的回覆,目光銳利的看向楚信彥,“非君多行善事,不會與楚當家一般遇到這樣的事情的!”
楚信彥一窒,這個娘娘腔,當真是翻臉了,竟然如此明目張膽的映射他。
不過,想到他剛剛拿到手的東西,不由得一笑,楚信彥迎上柳非君銳利的目光,“那就祝願柳當家吉星高照了!”說完又道,“柳當家,你說如果信彥也開設一個船行,如何?”
柳非君一愣,她還沒有預料到,開船行?“楚當家什麼時候對船行這個感興趣了?”
“柳當家都能拿了茶引賺足了銀兩,爲何我不能對船行感興趣?”
柳非君臉色莫名,不過片刻,就笑出來,“如果是這般,那楚當家以後和非君就是同行了,還要楚當家手下留情啊!”
楚信彥一晃神,爲何柳非君沒有任何驚慌?“在船行這方面,柳當家是行家裡手,此次信彥前來,也是想要討教一二,還請柳當家不要吝嗇教授啊!”
柳非君微微一笑,“那是當然!到時候只要楚當家有求,非君必應,開設船行不簡單,前期籌備,船隻打造,倉庫等等,如果到時候楚當家需要,非君可以派得力的掌櫃過去,給你指導一下!”
楚信彥眉梢一挑,這麼大方?有什麼陰謀?不過,還是笑着應承下來,“哪敢勞動柳當家的得力手下,只求到時候柳當家能夠多走動幾回,讓外人看看柳當家對我們照應有加,信彥就知足了!”
柳非君暗暗一笑,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說的就是楚信彥這種人,他開口要你教授,可是你熱情的滿口應承下來,他又反過來開始提防你,“只要楚當家需要,非君定然鼎力相助!”
楚信彥滿臉感激的對柳非君一再道謝,若是不知道之前兩人的糾葛,還以爲兩人是多年的好友。
“柳當家可
知道,爲何信彥會突然想要弄個船行?”楚信彥得到了柳非君的應承卻一直不說告辭,兩人靜坐了一會兒,楚信彥忽然問道。
柳非君一笑,不管是爲什麼,她都十分歡迎,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本來她要入茶市對付楚信彥,還有些吃力,畢竟那是楚信彥熟悉的領域,可是他翩翩要送上門,建船行?
柳非君在心底嘖嘖稱奇,有些人想死,你攔都攔不住!
“非君還真不知道,楚當家可願相告?”柳非君佯裝很有興趣的問道。
楚信彥略一沉吟,忽然臉上顯現出幾分無奈,“柳當家也知道,之前楚家因爲被他人陷害,損失慘重,大半個楚家都賠了進去,不過”話語一轉,目光盯在柳非君略顯妖嬈的臉上,“好在,信彥一早就有了新打算!”
說到這裡,楚信彥停住了,看向柳非君。
柳非君一笑,知道他在等她詢問,偏偏端起了茶,品了起來,不搭理楚信彥那個茬兒!
楚信彥略等片刻,見她不問,才說道,“信彥上次去京中結識了貴人,此次信彥拿下南方一半兒的鹽運,也算補上了之前的損失!”
雖然聲音中略帶遺憾,可是表情卻十分愉悅。
柳非君一愣,他拿下了一半兒鹽運?
上一世,楚信彥靠着楚家柳家兩家的勢力,拿下了三分之二,可是那是在半年以後,爲何這次提前了這麼早?
柳非君愣神之際,楚信彥在仔細的打量她,看到她臉上浮現的不可置信,還有驚訝,不由得從心底瀰漫出高興。
以爲在茶市上打擊了他,他就會一蹶不振?
楚信彥嘴角調高,目光輕蔑的看着柳非君,茶市不過是和一些泥腿子打交道,可是鹽運?
鹽是什麼?
那是和鐵一樣,朝廷實行專賣的,也是家家戶戶的必用之物,而茶呢,卻不過是個調劑品,只有富戶才用得起。
柳非君忽然從愣神中驚醒過來,看了看不可一世的楚信彥,低頭一笑,再擡頭,臉上只剩下關心,“楚當家果真好機緣,不過楚當家自來就有本事,也該擔當此重任!”說完看向楚信彥,一臉的不可言說之情,“不過,楚當家……也要小心一點兒!”
楚信彥滿不在乎的擺擺手,柳非君的心思他還能不清楚?請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因爲自己沒有拿到鹽運,就開始想要聳人聽聞!
“既然楚當家不在乎,非君也就不說了,”柳非君很適時的停住,“那就祝楚當家旗開得勝!”
柳非君忽然不繼續說下去了,楚信彥的心又被吊起來了,“柳當家既然有忠言相告,何不直說?信彥洗耳恭聽!”
柳非君略微沉思了一下道,“鹽運自來由朝廷把控,此次交託給楚當家,必定是對楚當家十分的信任。但是……”柳非君看了一眼楚信彥,擔憂的道,“官鹽自來把控嚴格,私鹽卻也十分猖獗,楚當家接了這次的鹽運,航運之時必然要好好把控,若是被私鹽販子鑽了漏洞,那可是大罪!”
說完,見楚信彥臉色變得凝重,柳非君又道,“鹽運朝廷一直把控,這方面的能人多集中於官家之手,楚當家手頭定然缺少這方面的人才,若開始運輸,還需向朝廷開口,多要幾個監察之人才是!”
楚信彥不由自主的點點頭,他光顧着高興了,根本就沒有想那麼細,現在想來,他是不是還該開口要幾條運鹽的船?
果然,柳非君繼續又道,“鹽是易溶的東西,運輸儲藏要求必然嚴格,估計朝廷有專門打造的船隻,防潮防溼纔對!”
楚信彥又點了點頭,這一點他也想到了!忽然,楚信彥擡頭看向柳非君,她果真是爲他考慮?
柳非君大方的迎上楚信彥審視的目光,笑容淺淺,“楚當家,非君在鹽運方面是徹頭徹尾的外行,不過也就是胡說幾句,你自己還要斟酌一番纔對,畢竟鹽運不是普通的事情,這都是牽連着家族的大事啊!”
楚信彥一愣,然後便覺得脖子後面涼颼颼的,柳非君說的含蓄,其實就是說,如果鹽運出了問題,將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柳當家可還有其他建議?”楚信彥謙恭的問道,不得不說,做過船行的人,有經驗,提出來的都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柳非君斂了眉目,低頭仔細的思考,好半天,才擡起頭,目光淺淡,看向楚信彥,“楚當家,非君又想到一事,也是十分的重要!”
楚信彥眉頭一皺,“何事?”
柳非君擔憂的道,“水賊!”
“恩?”
“水賊與官府自來勢不兩立,此次楚當家接了官府了差事,水賊若是聞風而動,很難保證他們不對你下手!”柳非君沉重的道,“而且,楚當家的船行是新手,水賊慣會欺生,上次秦四少爺不也是因爲臉生,才被水賊擒了,順帶還連累了你家二少爺!”
楚信彥非常認同的點點頭,“柳當家,柳家的盛世船行在青陽河上多年,一直比較
順暢,應該和水賊有幾分交情,還請柳當家給信彥在中間牽一牽線兒,如何?”
柳非君趕緊搖頭,“楚當家,非君可沒有這本事,上次去離島,若不是備足了銀子,又有秦堡主相護,柳非君也是要折在島上的,你以爲水賊是什麼好相與的人麼?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啊!”
“那該如何?”楚信彥眉頭一皺,這些關係總要在船行運行之前先打點好,等到船入河了,再下手,那就晚了!
柳非君想了想道,“楚當家可聽過拜島?”
楚信彥點點頭,聽說船行好多當家或者掌櫃,都曾經孤身上水賊的島,拜島,應該就是暗中給水賊銀子,然後水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楚當家可以去拜島,”柳非君說完想了想又道,“或者楚當家也可以去離島,畢竟二少爺曾經在那裡呆過,一回生,兩回熟,可以讓二少爺從中周旋一下!”
楚信義?讓他周旋?不過是個腦滿腸肥的廢物,出了會噴飯花錢還能做什麼?
楚信彥臉上沒了之前的炫耀之色,此時只剩下擔心,“他還不如柳當家有幾分膽色呢!”
柳非君聳了聳肩,悠閒了端了茶碗喝茶,心底卻冷冷一哼,真真假假,給你兩條中肯的意見,你就上當了吧?
接了朝廷的差事,卻要去水賊那裡拜島,這不是赤/裸/裸的在打朝廷的臉麼?
不出幾天,朝廷上一準兒沸騰。
楚信彥還在糾結如何過水賊這一關,根本沒有注意到柳非君悠閒愜意的模樣,好半天,忽然說道,“柳當家,你們船行每次都是如何給水賊銀兩?不然,信彥將銀子給你,你直接將兩家的一起給了?”
想的真好,自己不用出頭,什麼都解決了!
柳非君暗地撇了撇嘴,臉上掛上一絲爲難,“楚當家,不是非君不幫,明日非君就要去懷州,實在是歸期未定!”
說完,柳非君忽然又笑了笑,看向楚信彥的目光滿是揶揄,“再說了,楚當家就不怕非君在中間扣了?”
楚信彥一窒,確實!
柳非君是他的死對頭,她會好心替他出頭?藉着就又開始懷疑起柳非君的提議,可是想到柳非君說的建議,都十分中肯,又開始拿不定主意。
柳非君彎了彎脣角,生性就有些遊移不定,意見越多就越亂,此時的楚信彥就是這樣,已經亂成一團麻了。
楚信彥皺了皺眉,他不能再在這裡聽柳非君危言聳聽,不然他更亂,下定決心,便告辭離開。
柳非君卻冷冷一笑,以爲走了就沒事了?估計現在坐在馬車裡還在思量她提出來的建議呢!
楚信彥這人有個很大的阻礙就是優柔寡斷,總希望事情能夠百分百完美,可是世上哪有那麼好的?所以左搖右擺間,就會錯過最佳的處理方式和最好的時機。
柳非君壞壞的想,如果楚信彥真的開口向太子要人要船,不知道太子的臉色會成什麼樣子?
如果,太子再知道楚信彥運着官鹽卻向水賊納貢,不知道會不會被氣吐血!
只要想想,竟然都覺得十分暢快。
這時段,展飛走了進來,一臉得意的笑容,“大少爺,我找到恰當的理由和時機了!”
柳非君一愣,展飛也有收穫?
“說說!”柳非君饒有興趣的問道。
“剛纔閒聊,臘月說每逢月中十五,楚夫人都要去上香,楚當家也會陪同,當時候就可以讓彩月藉機接近楚信彥!”
柳非君對此並不抱太大希望,楚信彥此人雖然會和王茵茵鬼混,但是上一世,他還真是沒有什麼女人!
展飛見大少爺似乎沒了興致,便也住了口,等有了效果再讓大少爺知道也不遲,不急於一時!
柳非君果然只是略微點了點頭,“彩月哪裡不要聯繫太多,別把自己給搭進去!”
“是!”
“楚家有建船行的打算,我走這段時間,你也盯着點兒,看看他們找了什麼人,”柳非君說到這裡,忽然皺了皺眉,“把咱們的人也看緊一點兒,看看船行有沒有人和楚家見面的!”
展飛聽了很驚訝,不由得擔心,“楚家建船行可不是什麼好事,他家一進來,船市一定會亂!”
“以楚信彥的處事套路,他一進來,定然是先壓價,然後等擠死一羣人之後,又開始漲價!”柳非君說完,忽然冷冷一哼,“現在我們和其他船家約定的價格已經不是很高,但是因爲咱們這邊技術好,貨物多,所以利潤高一點,其他家雖然也賺,可是已經很低了,若是他貿然壓價,只會自己賠的更多!”
展飛聽了,鬆了口氣,“大少爺英明!”
“行了,船行有沈伯,繡莊有王崇文,楚家再有你盯着,我也就能放心了,”柳非君忽然笑了,“明天我上船,你就不要去了,一時一刻也不能放鬆!”
展飛立刻嚴肅認真的行了一禮,道,“是!小的先祝大少爺一路順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