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念卓看着模糊的銅鏡中一身藍色宮裝的人，神色有些恍惚，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會穿成這樣。
“公主，”小九兒忽然有些侷促的說道，“小九兒這些事都能做，可是挽發不太好……”
看着說話聲音越來越低的小九兒，顏念卓微微頷首，小九兒雖然是奴婢出身，可是也不萬項全能，什麼都會。
顏念卓擡手指了指門，小九兒立刻意會，酡紅了臉出門去找人。
收拾完，顏念卓坐在榻上看書，小九兒則跑前跑後的收拾房間，順便抓住空閒的時間嘮叨兩句。
“公主，今天皇上宴請前來拜壽的各地使臣，估計慕容公子也會入宮，您不去看看麼？”
小九兒擡頭見顏念卓一臉的平靜，似乎什麼都不如眼前的書更有吸引力，不由得微微一嘆，公主這性子太慢了，什麼事都不着急，都等着別人主動上門兒，這怎麼行呢？
不然也不會和定北王錯過了。
小九兒一邊折衣服，深思便有些恍惚，定北王是她原來的主子，雖然性子霸道一些，可是這些年，她從來沒有見到定北王對人如此上心過，公主絕對是第一個，她以爲他們一定能走到一起的，可是沒有想到最後和定北王定親的竟然是東珠公主。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公主一直沒有反應，所以定北王就轉了方向？
沒有了小九兒的聲音，室內頓時靜下來。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喧囂的聲音，接着便傳來太監小釘子的聲音，“五公主到！”
顏念卓皺眉看向小九兒，小九兒立刻說道，“長公主就是秦家堡的主母，皇上的胞妹！”
原來是她，曾有過一面之緣，寥寥幾句話的緣分，那時才知道母親竟然是五公主的陪讀，當時聽五公主的話，彷彿與母親交情頗深，但是卻依然沒有對她說實話。
小九兒幫着顏念卓整理了一下妝容，然後纔出了內室。
武青素這是第一次看到着女裝的顏念卓，也是第二次見她，雖然沒有深入的接觸，可是緩步而來的顏念卓卻讓她怔忪在那裡。
面容雖然與卓之爾沒有太像，可是那氣韻還有神情，竟然讓她以爲是卓之爾走了進來。
顏念卓走到武青素面前，剛要跪拜，便被武青素伸手攔了下來，“這次入宮，也就是想再看看你，而且我離宮多年，已經不適應這動不動就跪拜的禮節，我們怎麼舒服就怎麼來！”
顏念卓露出習慣性的笑容，沒有太過淡漠，但是卻也並不親近。
武青素直接拉着她坐了下來，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的臉，“你和你母親容貌不像，氣質卻十分相像。”
顏念卓再次一笑，她沒有見過母親，自然無從比較。
“你可願聽我說說家常？”武青素笑容慈祥，比起在秦家堡的那次見面，眼中多了許多說不清的意味。
顏念卓微微頷首，武青素專程而來，她怎麼可以拒人千里？再說，她既然曾與母親相交甚深，就一定知道母親當時的心情。
“你母親終身都被卓家之恩所累。”
第一句話，就讓顏念卓凝聚了心神，雖然她自己也曾推斷過，但是卻不如別人給的一句話更有衝擊力。
“你母親曾說，如果她嫁人生子，不管男女都要叫念卓，就是要不忘卓家的恩情，”武青素微微一嘆，“你自小在柳家長大，我也問過遠兒你生活的如何，柳家對你很好，估計你不會體會到寄人籬下的那種尷尬，你母親被卓太傅帶回卓家，雖然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卓夫人必定要知道的，平日的生活還有相處中，自然難免了不愉快，而且你母親又是帶罪之身，時時刻刻怕自己的事情連累卓家，是以不管卓夫人怎麼刁難都從不曾反抗，也不曾告訴卓太傅。”
想必武青素說的含蓄了很多，相處不愉快？想必是受盡了白眼和冷落！
顏念卓的心微微一顫，手慢慢縮回了袖中。
武青素習慣性的捋了捋發，微微一嘆，“後來估計是卓太傅發現了什麼不妥，正好先皇爲我選伴讀，便順理成章的將你母親送入宮中，卓太傅應該是想着你母親在卓家少了，自然也就不會再受氣，可是卻不想……”
“你母親三歲開蒙，心思靈透，而且看書過目不忘，”武青素似乎是想到了幼時兩人一起讀書的時光，臉上漾起的笑容輕鬆而愉悅，“當時我的好多課業都是你母親幫我完成。”
“你母親不僅精通詩詞歌賦，更喜歡音律，我下嫁秦家之後，你母親便不再入宮，剛巧，那次我回宮小住，她來陪我，那日她在湖中心的島上彈琴，也是那時遇到了皇上，兩人相距還遠，可是你母親多聰明，能在宮裡到處遊走，還能使喚奴才的自然不是普通人，便立刻逃跑了，回來告訴了我，我自然知道你母親不願入宮，畢竟皇上曾抄了顏家滿門，我便藏了她數日，然後又幫她出宮，可是沒幾天皇上忽然封了一個妃子，並且說了來歷，我聽了嚇了一跳，竟然與你母親說的相
仿，我以爲是你母親，便衝進鳳儀閣，竟然發現是卓家大小姐。”
顏念卓目光微閃，一定是母親回去了告訴了儀妃。
武青素繼續道，“後來我回了秦家堡，雖然與你母親經常通信，卻再沒有提起此事。”
顏念卓自然明白，這樣的大事，太多人知道只會連累無辜。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卓夫人知道了你母親偶遇皇上的事，便讓卓之儀代替了你母親入宮，”武青素臉上露出幾分譏諷的笑容，“以爲是一世榮光，卻不知這是埋葬一生的開始。”
“卓之儀性子孤傲，入宮根本不合適，”武青素嘴角噙了一抹冷笑，“與皇后不和，與衆妃不睦，所以她出事的時候無一人幫忙，她的死其實也是自己招來的，本來宮妃懷孕就易招人記恨，能熬到生產已經算是大幸，她自己那時也是怕了，所以招了你母親進宮。”
顏念卓眉頭微蹙，卓之儀既然害怕了，不是應該找自己最親的人嗎？就算卓太傅不能隨便出入後宮，可是她還有母親有妹妹，爲何要找她母親？
似乎是看出顏念卓的疑惑，武青素臉上的表情更加冰冷，“能夠順應母親的命令代替別人入宮的人能有什麼好心思？她想將自己的孩子送出宮去，可是卻又不想連累自家人，她深知你母親的爲人，看似瘦弱卻十分的重情義，她死前託孤，其實根本是以卓家的救命之恩爲要挾。”
顏念卓握了握拳，她知道母親對卓家感恩的心有多重，若是儀妃真的如此，她母親定不會推脫。
“當時我雖然不在宮中，可是我宮裡還有幾個老嬤嬤，當時是留給你母親的，你母親藉着這幾個老嬤嬤幫忙，然後順利帶了孩子出宮。”
武青素忽然笑的有些得意，臉上帶了些自豪，“我一直知道她聰慧，可是卻沒有想到她竟然不輸男兒，她簡直將兵法運用自如，讓那些不管是想要殺人滅口還是皇上的人，找了這麼多年竟然依然無所獲。”
顏念卓被武青素感染，笑容中也多了許多自豪。
武青素再次嘆了口氣，“讓我更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爲了卓之儀的託付，耽誤了自己一生，若是這般，真不如像你母親說的，當日與顏家一衆人赴死，陪在父母身邊也許是另外一種幸福。”
顏念卓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握住了武青素的手，她雖然聽着有些心疼母親，可是卻未曾與母親相處過，體會不到那種感同身受，可是武青素臉上的悽楚，還有對母親的恨其不爭的表情，根本不是作假能演出來的。
武青素對顏念卓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你沒有在宮裡長大，不會明白，我與其他姐妹兄弟也不曾有像對你母親這樣的感情。”
顏念卓搖搖頭，她怎麼不明白？
皇家自古無真情，兄弟姐妹之間亦是如此。
“你母親看似聰明，其實最是迂腐，隨了你外公，”武青素十分嫌棄，說完看向顏念卓，“現在你在宮中，對你虎視眈眈之人不在少數，你從未接觸過這裡，不知道這裡有多麼的兇險，我雖然不在這宮中多年，許多跟過我的人也老的老，死的死，恐怕不能對你多加招撫……”
顏念卓搖了搖頭，她沒有打算在這裡久待，又何必領別人的人情？
“傻丫頭，你是阿玉的女兒，自然也如同我的女兒一般，再說還有遠兒在呢！”
顏念卓一愣，遠兒？秦致遠？關他何事？
武青素以爲顏念卓是不好意思，繼續道，“這些年，遠兒過的也苦，身邊沒有近身的人，也沒有什麼在意的人，可是我是他娘，他什麼心思我懂，他對你是真的在意了，甚至曾經……”停頓了一下道，“他現在做的一些事你可能不能理解，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他的苦衷。”
顏念卓咬了咬脣，然後擺了擺手，她不想武青素誤會，她與秦致遠除了開始的虛與委蛇什麼都沒有。
可是武青素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手語，“昨天遠兒和我說你在宮裡人生地不熟，身邊也沒有什麼貼心的人，今天我正好要來看你，便給你帶了人過來，如果你覺得用不習慣，我到時候再給你換。”
“進來吧!”武青素揚聲對外面喊道。
顏念卓轉頭便看到兩張熟悉的面孔，秦紅棉？閆千碧？她們怎麼入宮了？
顏念卓還在愣神，武青素已經開口，“聽她們倆說與你也有數面之緣，雖然她們倆笨手笨腳的，可是有個說話的人，就當給你解解悶也好。”
顏念卓看向閆千碧的目光一閃，最終點了點頭。
武青素頷首，“明天你祭天用的一應物品都已經齊備了，禮服頭冠之類的稍晚的時候估計就會給你送過來，本來皇后說找幾個嬤嬤教教你宮規和禮儀，可是皇上提你拒絕了，皇上說你既然是長於民間，就該保持民間的淳樸與真性情，”說着一笑，“皇上是真的喜歡你這個女兒。”
顏念卓臉微微一紅，她還從未這樣被人護着。
武青素看了看沙漏，“時辰不
早了，我也該走了，在這宮裡，若是有人爲難你，而你又不方便稟告皇上，就來知會我。”
顏念卓點點頭，武青素在宮中能待多久？
送了武青素出門，顏念卓轉頭看向秦紅棉和閆千碧，這兩人到底是武青素送進來還是秦致遠送進來的？
再說了，閆千碧不是追着秦致行成親的嗎？怎麼會忽然進宮了？
秦紅棉碰上顏念卓的目光，當下臉一紅，“柳公子你穿女裝也很好看。”
閆千碧翻了個白眼，大咧咧的走到桌旁坐下，自顧自的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眉宇一展，“這宮中的茶就是好喝！”
小九兒見她毫無規矩，當下不悅的拔高了聲音，“你冒犯公主該當何罪？”
顏念卓擺擺手，不甚在意。
秦紅棉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入宮緊張，往日在秦家堡的豪爽性子竟然跑了個一乾二淨，似乎有些侷促。
閆千碧這做慣了山大王的人怎麼會在乎規矩？
顏念卓坐在閆千碧身邊，微微一笑，擡手端了茶壺給她倒了一杯。
閆千碧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斂目，好久才道，“進內室，我幫你看看舌頭！”
小九兒本還想要發作，此時聽到閆千碧的話，不由得一怔，她懂醫術？
顏念卓起身，回頭看了小九兒一眼，小九兒立刻道，“公主放心，奴婢守在門口。”
顏念卓這才點點頭，帶着閆千碧進了內室。
一入內室，閆千碧的眉頭就高高的皺了起來，掰開顏念卓的嘴巴仔細的檢查，“傷口有點兒深，不過不會影響說話，我幫你扎扎針，應該只是血脈未通導致，放心！”
顏念卓眼睛一亮，但是卻又有些不放心，拿了紙筆過來，寫道，“有幾成把握？”
閆千碧見她不信任她，不由得臉色鐵黑，“我可是師從鬼醫，不過就是從未出師而已，你現在本就不能說話，扎幾針，最壞不過就是現在這般，若是有了效果，說不得就能說話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顏念卓無奈的嘆氣，就她這不靠譜的話，她需要給她幾分信任？
“你不在外面跟着秦致行，跑進宮來做什麼？”
看着紙上的字，閆千碧嘴巴一撅，“那就是頭倔驢，死活不願意成親，我看我是對他太好了，正好入宮來，冷他一段日子。”
“冷過了，他可就跑了。”
閆千碧對上顏念卓調笑的眼神，不由得撇了撇嘴，裝作不甚在意的道，“反正本來也不是我的。”
說完，閆千碧看了看門外，側耳細聽，然後才低聲道，“離島現在已經正式成爲大周的水兵駐地，之前父親來信說皇上曾經動過心思要與東臨開戰，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又沒了消息。”
顏念卓眉頭一皺，前一世，大周與東臨早就開戰，這一世已經拖後了很久，現在看來皇上一定改變了想法。
“離島上船隻的製圖被拿走了，不過我父親聽你的話，將核心的部分用匣子裝起來，圖紙上顯示只是一個四方塊，相信圖紙還是一無所用，”閆千碧打量了一下房間，“你現在是大周的公主，這個船隻的技術圖紙，要拿出來嗎？”
顏念卓沉默了一會兒，纔拿起筆，“再等一等看看！”
閆千碧點了點頭，“宮中多是非，我和秦紅棉雖然沒有什麼高深的計謀，可是全有幾下拳腳，總能護你，雖然是秦致遠的安排，可是我也給父親寫信了，父親也願意讓我趁機入宮到你身邊。”
顏念卓抿了抿脣，她還是以爲是秦致遠看出了什麼，當初秦致遠拉攏閆千煞，她知道了之後便讓閆千煞趁機接近秦致遠，然而閆千碧到了秦致遠身邊，雖然打着秦致行的幌子。
而實際上，閆千煞雖然是粗人，可是卻重義氣，當初柳家老爺的救命之恩，始終不忘。
閆千碧呢，也許世上真有緣分一說，她與閆千碧雖然見面不多，可是卻十分的投緣，互相欣賞。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聲響，然後小九兒急匆匆的闖了進來，“公主，不好了！”
顏念卓目光一凝，看向滿臉慌亂的小九兒。
小九兒對上顏念卓的目光，一滯。
閆千碧性子急，最受不了磨磨唧唧，“發什麼愣呢？還不說？”
小九兒趕緊道，“公主，剛纔聽奴才們說，今天皇上宴請來朝賀的使者，不知道爲何宴會上發生了意外。”
顏念卓眸子一眯，若是不與她相關，何來不好？
感覺到顏念卓的眸光變冷，小九兒一顫，也不再隱瞞了，“大戎來朝賀的使者是爲皇子，聽說是下一任戎王的繼承者，極爲囂張，對慕容公子極盡羞辱，而……我們太子殿下好像也對慕容公子不滿，言語之間十分的凌厲，慕容公子一時氣不過……吐了血！”
什麼？
顏念卓噌的站了起來，身形一晃，差點歪倒，幸好雙手扶住了桌沿，慕容琛……吐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