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劍鋒來過?
“他對你還有你父親的事很上心。”
我挺了挺脊背,忍不住問:“他問了你什麼?”
張景華無奈一笑,道:“他問我關於囚禁你的事。我如實說了,當時爲了勒索你父親,夥同袁萱囚禁了你,後來我外逃避難,將你棄之不理,不知你之後的去向。他聽後狠狠的罵了我。”
我微微擡頭,只聽他道:“那麼多年,我從未跟別人提起過那件事。他早上過來,我話匣子一打開,便全說了。講完心裡舒坦很多。我還讓他向你轉告我的歉意,並讓他代爲告訴你,當年我沒侵犯過你,你大可以心安。呵呵,我也讓他心安,說你樂小姐是清白的。”
我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帶着平和道:“謝謝。”
我曾經沉浸在黑暗編織的痛苦裡,倍受折磨煎熬,慶幸的是,我安然無恙的挺了過來。如今事過境遷,面對痛苦的始作俑者,我願意接受他誠懇的道歉。被仇恨的枷鎖,緊箍得實在太過艱辛。人生沒有永恆的對錯,也沒有永恆的痛苦,放下執念,依舊可以重頭再來,輕鬆前進。
他面色有些訕訕,“你不用謝我,這是晚來的道歉。講完我也心安,不再有心理負擔了。”
突然他神色又一凜,道:“剛剛聽你說我媽是受了袁萱的挑唆纔去找你們麻煩的是嗎?這個女人,我早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燈。她當年把我私藏的珠寶全部帶走,我遠在加拿大無可奈何,後來想想,就當是給她的分手費吧。沒想到,她還不安分,到處挑撥離間。”
我恨恨道:“她來害我,我忍了。可是打我小孩的主意,太喪心病狂。”
他凝視着我,誠懇地說:“我不知道你現在什麼情況。沈劍鋒告訴我,袁萱向她哭訴,她是被我逼迫才幫我軟禁你的。我已明確告訴他,當初她也有出謀劃策,並非被逼,就連轉移地點也是她提出來。我叫沈劍鋒小心這個女人了,她的話不能信。沈劍鋒應該也看清她面目了。我也奉勸你,這女人不是你一人能對付得了的,要想安穩過日子,還得找沈劍鋒制住她。我看沈劍鋒對你還很在意。“
他閃動了幾下懶洋洋的雙眸,漫不經心道:”當然,那是你們的事,我也不想插手什麼。你自己看着辦吧。你面相很善,會有好報的。祝你好運。”
袁萱的問題,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是卡在我心頭的,是她對沈劍鋒的示弱和裝可憐。
不過,我最後笑了笑,表示感謝,也祝他好運,早日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從看守所出來,正值午後。乾熱的陽光劈開重重烏雲,夾雜着悶燥的熱浪,灑滿這座海濱城市。
陽光的反射刺得眼有些睜不開,我用手背擋住雙眸,卻從指縫間嗅到了秋高氣爽,愜意宜人。
環境真的隨着心境而轉移。儘管父親的事無着無落,但張景華的坦白讓我重新看到了美好。
我邁着輕快的步子緩緩走下階梯,結束此行,也該回去了。
剛走幾步,眼角卻瞥見了熟悉的步子。我下意識一擡頭,便撞進了沈劍鋒微微眯起的眸子裡。
他勾起嘴脣,露出皓白的牙齒,溫柔的笑了。高大的身軀沐浴在午後的陽光裡,渾身散發着溫暖而窩心的光芒,眼眸閃閃發亮猶如兩顆黑珍珠。
“你怎麼來了?”我客氣的問。
“在高鐵站看到你剛到,就跟着過來了。”他明媚的笑着,毫不掩飾自己的跟蹤行爲,“日頭大,先上車避一避吧。去哪裡我送你。”
見我沒有牴觸,他轉身緩步走向車子。
我遲疑了幾秒,終於邁開步子,隔着幾步距離跟了上去。
隨後就着他拉開的車門,默默地坐進了副駕駛室。那種無聲的默契,像是相戀了多年的戀人。
倒在軟軟的座椅上,吹着舒適的冷風,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感蔓延着,不由自主的眯起雙眼閉目養神。
他沒出聲,只旋開了輕緩的音樂。之後聽到窸窸嗦嗦的聲音,有東西蓋到了我身上,我倏地睜開眼,卻見他在整理我身上的薄毛毯。
“困了就先睡一會兒。我開慢一點,大概一個鐘到高鐵站。”他熟練的啓動車子,緩緩的開了出去。
這種情況下我鐵定難以入睡的。
“你找張景華做什麼?”我問。
他遲疑了半晌,終於道:“你被軟禁的五個半月,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眼裡閃動着淚光,幽幽的說:“知道又能怎麼樣,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
“已經發生的無法挽回,但壞人已經得到了懲罰,也表示要悔過自新,多少讓人感到欣慰。”他安慰道,凝視我的眸光透着堅毅和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父親的案子也會水落石出。”
我默不作聲,腦子像卸下了千斤重的石頭,精力突然被抽乾了一樣,空白了一片,再無心力思考太多。
我默默的跟着他去了c城高鐵站,由他安排訂票和進站,坐上了回g城的高鐵。途中我照舊閉目養神着,眯着眯着就睡着了,醒來時發現靠在了他結實的肩膀上。
我沒有立即睜開眼,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
很久以前,他包下了電影院的某個小廳請我看電影。什麼片子已無印象,只記得我看到一半便倒在了他肩膀上,待片尾曲響起時醒來,嚷嚷着怎麼那麼吵,後來又笑他沒眼光,專挑催眠的片子給我看。如今我們分開多年,再度重來時有如夢幻般的不真切,教人有種想痛哭的衝動。
下高鐵後,我又默默的坐上了他停在g城高鐵站停車場的車。依舊一路無話。
只是,沒多久,我接到了一個令我撕心裂肺的電話。
是連姨打來的。
她在電話中問我在哪裡。焦急的說,剛剛接到老朋友的電話,稱殯儀館的一座骨灰寄存樓電線短路發生火災,據說是靠着江邊的那棟。
“也不清楚是不是嘉嘉存放的那棟樓。殯儀館都在封鎖消息,是內部人才知道……”
她後來說什麼我聽不清了,只感覺全身戰慄着,有塊大石頭死死的堵住我的胸腔,一時想喊喊不出,窒息着,疼痛着,轉身扯住沈劍鋒的胳膊,最後發出一聲淒厲的怪叫:“去殯儀館!去殯儀館!”
沈劍鋒全身一震,立即放緩了車速靠到了路邊,邊在導航上迅速調整目的地邊安慰不住顫抖的我:“現在就去!現在就去!你別急啊~先別急~很快就到!”
我全身僵硬着,兩手死命地陷在皮椅裡,雙眸死死的盯着前方,彷彿一眼到底就能到達殯儀館,心心念念。
嘉嘉!我的嘉嘉!我內心呼喊着。我不敢想,一旦樓房被燒成平地了會怎樣!我不敢想,一旦我連最後的哀思都沒有了寄託的存在了會怎樣!
在他敏捷的操作下,車子以飛一般的速度很快駛入了市殯儀館區域。果然,距離辦公大廳最近的三號骨灰樓濃煙滾滾,四周圍起了刺目的境界線,早已趕到的消防車在旁工作着。
嘉嘉,就安放在這棟樓裡。從他兩歲至今,四年半,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嘉嘉就孤零零的安放在這裡。唯一來探望他的親人,只有我,只有我。
一股冷氣從腳底竄了上來,我全身都在打顫,踉踉蹌搶的快速移動着腳步。沈劍鋒不知什麼時候趕了上來,一把攙住了我。
“能告訴我怎麼回事嗎?我好幫你。”
“嘉嘉。”我只喃喃道。滿腦子只有一個信念:我要快點見到嘉嘉,我要確認他安然無恙。
衝到警戒線前,一位工作人員攔住了我:“女士,裡面正在救火,你不能過去。”
我被攔住了去路,嘉嘉就在大火中,我卻不能進去。我嘶喊着,試圖掙開他的阻攔:“我兒子放在裡面,我要去把他救出來。”
那人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我說的是骨灰,忙道:“大火剛被熄滅,消防人員正在搶救骨灰,裡面還很危險,你不能進去。”
我不依,發瘋似的要往裡衝,尖利的大喊:“你放我進去,我只找我兒子,不會給你們添亂。你放我進去!”
“先生,管好你的太太,不要妨礙我們工作!”
身後猛的被沈劍鋒擁住,頭頂傳來他急切的聲音:“小瑤,你先冷靜,裡面正在搶救,他們比我們更懂得如何搶救,我們進去反而會妨礙他們。我們再等等。啊~”
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嘉嘉連灰都沒了!
我睜着張惶的雙眸,突然覺得這世界都在與我爲敵,都在反對我救嘉嘉。沒人來救嘉嘉,我急了,哭喊着:“嘉嘉在裡面,我兒子在裡面你知道嗎?他才兩歲就沒了,已經夠孤獨了,現在連灰都要沒了,快去救救他。”
我悽切的哭着,任憑淚水婆娑,鼻水橫流。反反覆覆的說了很多話,到最後頭被沈劍鋒擁進懷裡,只聽到自己斷斷續續的哭聲和他低柔的安慰聲在耳邊迴盪……
終於,旁邊傳來一位男子的聲音,“沈總,您怎麼在這?”
後來知道,這是分管民政體系的市領導。
看在沈劍鋒的面子上,他同意在火情穩定後讓我倆進入樓內,前提是必須聽從工作人員指揮。猜猜他怎麼確定是他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