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旻做了夢。
她夢見了許多過去的事。這些事，她已經有幾千年沒有想起過了。
那是她尚是凡人的時候的記憶。
她本事官宦世家的小姐，即使生來性子清冷，但是擔任和善，也甚是受人喜愛。她還有一個小她三歲妹妹，活潑美麗，整天喜歡追着她跑。她的雙親恩愛異常，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不久之後，她便要成年了，很快就會嫁爲**，有像雙親一樣恩愛生活，然後還會有孩子……
但那日，全家外出踏青，卻被幾隻偷偷來到人界，餓了很久沒有食物可吃的妖狐所殺害。
她記得她的雙親爲了救她們而被殺，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模樣。
她更記得當時拉着妹妹逃命的自己不小心鬆開了手，她的妹妹跌倒在地，而在她想要拉起妹妹時，看見了追來的妖狐，本能地後退，逃跑，留下了自己的妹妹。她看見了妹妹絕望的表情，那淒厲的叫聲不絕於耳。
她最後還是活了下來。是她的師父救了她。教她修煉並將自己好不容易煉成的長生丹給了她。所以，她修煉了幾十年，卻依舊維持着二八年華的外貌。
後來師父故去，她就只剩下一個人。自從她鬆開妹妹的手的那一刻起，她就揹負上了罪，她不配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在許多年之後，她成了仙，受了天帝的召見，她聽見他說：“蒼旻，我可以讓你成爲一個上仙。但，你必須答應我，從此以後，不能動情，你必須做一個無情無慾的上仙。”
她要爲她的血親報仇，她需要的是更大的權位，所以，她答應了天帝，做他的司法上仙，然後，等到時機，剿滅妖狐一族……
無意識的，蒼旻顫抖了一下，千夜低頭看她，卻見她緊閉的眼睛裡，有一顆晶瑩的淚珠緩緩滑落，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蒼旻，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還是傷口又疼了？”
沒有迴應。
千夜抱緊了她，聲音低低的，“蒼旻，再等等，很快就可以離開了，很快……”
不知道過了多久，千夜因爲體力透支而不得不停下時，他發現依舊看不見上方的天空，雙目所及之處依舊是濃郁的瘴氣，他沉默地抿脣，像是呵稀世珍寶般地小心地抱着蒼旻，爲她仔細地蓋好了被勁風吹散的外袍，長嘯一聲，再一次躍起。
雖然他不清楚這無底淵有多深，若只有他一個人也未必能夠出去，但是他必須帶蒼旻離開。所以即便是無底淵，他也要闖出去。
蒼旻在昏昏沉沉間夢到了一個人。纖麗以極的少年，有着一雙漂亮得驚人的眼眸，澄澈絕豔。少年衝她微笑，笑容純淨而不染塵埃。
她似乎見過這雙眼睛，非常地熟悉。
她記得那雙眼睛於陽光下望着她時，是何等的璀璨美麗；她記得那雙眼睛在微笑時是水波瀲灩的動人；她記得那雙眼睛在充斥着盈盈淚水時的光澤……
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她的耳邊呼喚着她的名字，那個聲音，是妖界之主千夜的聲音，千夜，有着和那個少年極爲相似的眼眸，別無二致的容顏，只是千夜明顯更爲滄桑了些……
少年開口，但是她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只看見他的脣不斷地開合，笑容有着千夜所沒有的燦爛明亮。
“千夜。”她在夢中喚他。
於是，忽然之間，少年的聲音清晰地響起，“蒼旻，喜歡你，蒼旻，我喜歡你。最喜歡你了。”毫不掩飾的強烈情感於話語之中流淌，她的心突然顫了一下。
記不得已經過了多久，千夜持續地往上飛，身上的衣衫有幾處被尖利突出的岩石撕破，他卻只顧着護住蒼旻，任由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膚被劃破。
突然之間，他踩空了一腳，失去了支點，他往下墜去。袖角被一棵生長在巖上的松樹樹枝勾住，他立刻空出一隻手去抓住樹枝。另一隻手緊緊地抱住蒼旻。
早已麻痹的手臂幾乎失去了知覺，千夜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懷抱中的白衣女子。
毫不猶豫的，他鬆開了自己握住的樹枝，飛身下墜，在墜落於突出的大片岩石上之前，他摟住了蒼旻，將她緊緊地鎖在了懷中，背朝下，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重重地墜落在了岩石上。尖利的岩石瞬間刺入了他的背部，他悶哼了一聲，卻連忙關切地查看蒼旻的情況，在確定了她一切無恙之後才緩了一口氣。
勉強自己支撐起身體，他平緩了氣息，再度使用了法術。
彷彿經歷了幾百年那麼漫長，千夜終於傷痕累累地離開了無底淵。被他抱在懷中的蒼旻安然無恙，除卻臉色蒼白呼吸微弱，看上去彷彿是睡着了一般。
千夜吃力地伸手捏訣，天際炸開了一朵白蓮紋樣的光芒。由於是在白天，看上去不甚明顯。他正欲再一次催動體內所剩無幾的法力時，卻眼前一黑，倒在了蒼旻的身上。
陽光透過白色的窗紗照射了進來，灑在了千夜的臉上。
千夜方恢復意識，尚未睜開眼睛，已然啞着嗓子喚：“蒼旻……”
“她好好的，沒事。”一個許久未聞但也十分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身邊響起，千夜勉強地睜開了眼睛，眨了眨，終於看見了面前那張仙風道骨的臉，“靈秀長老？”
“是啊是啊，正是老夫。是沐青上仙送你們來的，纔剛走。”
“蒼旻……”嗓子乾澀地疼痛着，每吐出一個字都像有火在燒灼一般。
“還在休息，大致上是穩定下來了。不過這一次損傷得太厲害了。必須要休養一段時間。”靈秀長老也沒有詢問原因，捻捻鬚，道，“陵在照顧她。”
“我想看看她。”
“隨我來罷。”靈秀長老知道千夜的脾氣，只要是關於蒼旻的事，一定下定了注意，誰也勸不動，而唯一能讓他改變主意的人現在還在昏睡之中。
千夜在靈秀長老的攙扶下來到了蒼旻的面前。
一名少年坐在一旁，正在仔細地爲蒼旻拭去額頭上的汗水，聽見腳步聲便回過頭來，朝他微笑，“千夜哥哥。長老。”
“你是……陵？”千夜望着已然長成少年模樣的陵，不免有些吃驚。昔日的孩童，畢竟也長大了。原來，都過了這麼多年了。
“是。蒼旻姐姐現在好多了呢。過陣子應該就會醒。”
“嗯。”千夜點點頭，他似乎並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扶着牀沿，他坐在了蒼旻的身邊，伸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靈秀長老笑了笑，示意陵與他一同離開房間。
“蒼旻，你會沒事的，對麼？”千夜望着昏睡之中的女子，憔悴的眼眸依舊美麗，他微微笑着，握着她的手貼上了自己的臉頰，輕聲地說着，“你好好休息，我會陪着你，一直……”
過了幾天蒼旻醒來，氣色好上了不少。
千夜自然是欣喜若狂，但自那時起便開始避着蒼旻，不再接近她，即使相見，也只是遠遠地望着她。他像是在害怕，怕自己過於接近會再度被蒼旻逐離，他發過誓要一直留在蒼旻的身邊，但是如果蒼旻真的不願意見到他，那麼，爲了不讓她不高興，他可以按捺下心中想要靠近她的衝動，只遠遠的看着她，只要她能好好的，他不介意做出更多的犧牲或者退讓。
只要……蒼旻不會再像那時讓他心痛萬分的了無生氣的模樣，只要她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