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耀着無數仙家符籙的圓臺越過了鎮魔塔的主收容區域,向着高塔底部的那道洞窟繼續下降着,洞窟極深,甚至給人一種直抵地心的錯覺。
在圓臺周圍,粗糙原始的石壁深處時不時有光流閃過,嶙峋突兀的石筍之間跳躍着明亮而短促的電弧,越往下,這些光流與電弧便越多,直至在地底形成了一道道連綿不斷的“河”。
那些光鑄一般的“河流”從岩石中流淌出來,在半空中交錯奔流,光芒明滅漲縮,如血管脈動,如呼吸起伏。
於生驚奇不已地看着這壯觀而夢幻般的景色。
光芒之河的流淌與脈動皆悄無聲息,但他總感覺自己能聽到那些“河流”在向他傳達着某種“聲音”————他注視着它們,注視着那些在自己視野中明滅的光,就像聽到了噗通、噗通的聲響……如心跳一樣。
低沉,緩慢,柔和,行星深處的心臟跳動着,這溫柔的心跳聲彷彿是在向於生低語,在輕聲向他訴說————
“它活得很健康。”
於生忽然打破了沉默,彷彿自言自語般嘀咕了一句。
坐在他肩膀上的艾琳聽到了這聲嘀咕,小人偶有點懵逼:“啊?啥玩意兒活得很健康?”
“這顆星球,”於生笑了起來,不知爲何感覺有點開心,一種淡淡的欣快愉悅感從心底瀰漫了上來,這有點像他第一次返回淨化之後的“夜幕山谷”,看到那株破土而出的小草時的感覺,他乾脆在圓臺邊緣盤腿坐了下來,就這麼樂呵呵地看着那些生機勃勃的光流在巖窟中穿梭跳躍,“真好啊。”
鄭直在旁邊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小聲跟胡狸嘀咕:“你知道於哥在說什麼嗎?”
“不知道,”胡狸想也沒想,“但恩公說得對。”
說着她就湊到於生旁邊蹲了下來,也一起看着那些流淌的“光河”,開心地眯着眼睛:“真好啊。”
露娜站在於生側後方,如平常一樣安安靜靜地待着,地脈的微光映在她那光潔的金屬外殼上,泛着迷幻的光澤,微光折射中,無人知曉她此刻在想些什麼。
元靈真人在一旁拈着鬍鬚,看似是在觀察巖窟中的環境,眼角餘光卻一直落在於生身上,但他什麼都沒說。
大道是要悟的,問得越多,“道”便越淺了。
老頭就這麼開着“天眼”看着於生,擱那參悟大道,過一會實在頭昏腦漲扛不住了才收回目光,而幾乎同一時間,他聽到於生打破了沉默:“所有星球都有‘地脈’嗎?”
“不都有,”元靈真人怔了一下,趕忙開口,“大部分尚在活躍的星球是有地脈的,有的地脈強勁外顯,肉眼可見的能量流如地下河般在地幔至地殼中流淌不息,這一類中最著名的地脈現象便是泰拉星球上的‘洛卡之觸’,其次就是太虛靈樞地下的這些‘光河’,有的地脈則肉眼難覓,須得藉助陣法或靈器才能觀測出來。
“而也有一些星球沒有地脈,通常都是那些深層活動已經完全停止、地表上也再無生機演化的行星,外界人常稱之爲‘死亡行星’、‘死寂星球’或‘冷星’,我們則謂之‘荒星’……
“但也有的例外,有些早已被歸類爲‘荒星’的,明明沒有地脈,任何手段也測不出地脈流動,星球內部卻還活躍着,甚至星球表面都一片繁茂,山川河流生機勃勃,這種星球上往往很容易出現些詭異的東西,所以也有人私下裡把這種星球稱作‘屍星’的,大都認爲其不祥……但其實除了些許詭異之外,這‘不祥’也沒什麼根據。”
於生帶着些許驚奇聽着這些對他而言格外不可思議的“知識”,過了好一會才感慨地搖了搖頭:“我以前從沒聽說過這些事情。”
“很正常,”開口的是一旁的鄭直,他樂呵呵地說着,“咱那邊的大部分人都不怎麼了解‘星球’,畢竟界城夜晚的‘星空’本質上只是現實宇宙投射在交界地‘空間外殼’上
的時候形成的影子。”
聽着鄭直的話,於生也沒解釋太多,只是笑着搖了搖頭,而後站起了身子。
他們到了。
圓臺來到了巖窟底部,這裡是一片極爲寬廣的區域,彷彿地底洞穴般的環境被周圍的地脈光流照亮,又可見到諸多極爲粗大壯觀的人工石柱佇立在洞底,那些石柱上刻滿了玄奧古樸的符印,還鑲嵌着銅環、水晶之類的事物,散發着極爲莊嚴磅礴的氣息,顯然是鎮魔塔基石的一部分。
而在這些壯觀的“鎮魔石柱”之間,則是無數鎖鏈。
那些鎖鏈縱橫交錯,從巨柱頂端垂下,又連接在各個石柱的基座上,鐵鎖如網,其間又形成了一個個彷彿蘊含特定規律與“道法”的分格,而在其中最主要的一處“焦點”上,粗大的鎖鏈正緊緊束縛着一個龐大的軀體。
那是一個“石球”。
於生只能這麼形容它———因爲它看起來就是個巨大的石球,石球表面格外粗糙,坑坑窪窪就像是被隕石砸過的行星表面一樣,或者乾脆說……它根本就像是一個小號的“星球”,這“星球”如房屋般大小,表面纏繞着一層又一層的鐵鏈,鐵鏈之間還塞滿了各種符印,看上去怪誕而帶着一種淡淡的驚悚感。
更驚悚的是,當於生一行人從圓臺上走下來的時候,這石球竟緩緩浮了起來,其表面迅速浮現出許多細密的裂紋,那些裂紋遊走着,眨眼間形成了一副怪誕的面孔。
兩隻黑洞洞空蕩蕩的眼睛,一隻遍佈崎嶇利齒、像是微笑着的嘴巴。
“焦頭爛額啊,元靈,”那石球發出轟隆隆的聲音,嘴巴一張一合,掉下許多灰白石粉,“都這時候了還有功夫來看我呢?”
“自然要來,越是這種時候,我對這‘下面’越不放心,”元靈真人面無表情地看着鎮魔大陣中心的石球,“不過現在看來,你倒是比它們都老實。”
“那當然,我一向是老實的,因爲我可比它們聰明,”石球嘶啞地笑了起來,“上面裂開的時候,‘巢鵠’第一個就衝出去了,還帶着上面一層的幾個傻子———它們都以爲這鎮魔塔倒了,就是千峰靈山大亂的時候到了,只有我知道,這鎮魔塔有朝一日要是真的倒了,那也只能是你們千峰靈山大開殺戒的日子到了……這塔,只不過是你們留給‘人敵’的一點機會跟體面罷了。”
“‘人敵’……倒是好久沒聽過這個說法了。”元靈真人捋了捋鬍子,語氣中帶着感慨。
“據說你們現在給‘人敵’分了好多種類,起了一大堆花裡花哨的名字——什麼妖魔,兇獸,惡靈,實體,哦,還有各種‘邪魔外道’,亂七八糟的,”石球絮絮叨叨着,就好像在跟元靈真人嘮家常一般,“還是以前好,一句話就概括完了,‘人之敵,殺勿論’,嘖,那時候你們可純粹多了。”
元靈真人沒有理會那石球語氣中的陰陽怪氣,而是扭頭跟正滿臉好奇的於生等人介紹着:“此魔物,名叫‘噩兆遊星’,原是星海間的詭異存在,能借亞空間之力橫越虛空,僞裝成隕石墜地之後便啃噬地脈爲食,當初可害了不少生靈。
“三千年前它落在太虛靈樞上,被諸多大能聯手製服,便就此壓在了地底。
“要說也該它有這報應,它啃噬地脈無數,唯有這太虛靈樞的地脈,對它而言竟是有毒的。”
於生一臉驚訝地聽着,對這個世界能有多少邪門的玩意兒更多了一層認知,而那石球則慢慢轉動着龐大的軀體,令人驚駭的面孔望向了於生一行,扯起嘴角:“幸會幸會———元靈,不給介紹一下?你平常可不會帶外人來這裡。”
“與你沒什麼關係,這些都是我千峰靈山的客人,”元靈真人板着臉,“我來這裡是帶他們檢查鎮魔塔的情況一一你老實呆着就行。”
“行吧,查吧,反正這地方也沒意思得很,”石球搖晃着,身上纏繞的鎖鏈嘩啦作響,“對了,元靈,巢鵠真的死了?它衝出去之後就沒回來。”
“死了,”元靈真人淡淡說道,“甲類收容體,又是關押在這一層的兇獸,出去便是死罪,當然格殺勿論。”
“嘖,我就說它沒腦子,”石球語氣中帶着嘲諷和愉快,“總算是少了個聒噪的憨貨。可惜嘍,它這一死,八門星怕是要遇上點麻煩,我記得那是你們千峰靈山的殖民星?還是遙嵐宗的來着……要我幫忙不?我對調節行星狀態還是有些心得的,要的也不多,就稍稍‘一口’就行……
元靈真人靜靜注視着這“噩兆遊星”:“你說呢?”
石球慢慢降落到地上,把周圍的鎖鏈往身上多纏繞了兩圈:“……不行就不行,眼神那麼兇幹什麼。”
與此同時,於生也沒再理會石球,而是陪着鄭直來到了某一根巨大石柱的旁邊。
“裂隙就是從這下去的,”鄭直扶着旁邊的石柱,儘管眼前只是堅實平整的地面,他的動作卻彷彿害怕掉進什麼大洞裡一般,“一直穿透了這裡的地面。”
於生一聽都驚了:“……還在往下?!”
“對,還在往下,”鄭直猶豫了一下,表情顯得格外緊張,“簡直像是要一路刺進地心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