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庭院,林安站在花叢前,背對伯恩,纖秀的脊樑挺直端秀,人花交映。
林安一走進庭院就察覺不對,庭院裡的溫度猶如室內,空氣絲毫不覺深秋應有的乾燥,水火兩種相剋的元素在這裡和諧相處,而且濃度比正常情況略高了些。
林安仔細感知了一下,就知道異常來自地下——一個頗有意思的雙元素循環法陣。
難怪深秋季節裡,這裡還有這麼多反季節的鮮花爭相開放,原來是一個沒蓋玻璃罩的露天溫室。
林安欣賞着眼前的奼紫嫣紅,暗想果然大手筆,而且足夠浪漫,一般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又不像她前世那樣接受過多樣化信息的轟炸,可擋不住這樣的攻勢。
“您喜歡山茶?”
伯倫看着林安站在一株盛開的白色山茶前,想象着白色山茶綻放在林安黑髮上的情景,心裡一動,想着以後要讓那些花匠多培養些貴種的白山茶纔好。
“不,只是看到它,就想起了一本書。”林安眼中閃過回憶。
她前世看過的名著極少,西方的更不多,但或許是因爲那本書描述的那個妓女,出身處境讓她頗有共鳴,或許是受那本書的影響,她堅定了自己應該走的路。
修長的手指撥弄一下純白嬌豔的花瓣,細白優美的手背也長得如白茶一樣美麗。
“山茶,更適合長在野外。”
“但假如歷經過風霜,這朵白山茶就不會美麗到讓您一眼就注意到,更不可能在深秋時節裡盛放。”
伯倫微笑着,猜想這位女法師接下來會怎樣和他辯駁下去,不過因爲立場太鮮明,伯倫幾乎已經能猜到她會如何固執己見,覺得有些沒意思。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安卻點了點頭,手裡放開了那根花枝,承認道:“的確。”
伯倫眼底閃過異彩,眼睛閃了閃,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爲林安拉開椅子,然後將一杯散發這溫淳香氣的紅茶送到她面前。
林安低頭看了看那杯濃香的紅茶,沒有動,黑色的眼眸擡起,看向那對碧潭一樣的眼睛——伯倫聰明地沒有接話。但她卻可以自己繼續下去。
“它的至不幸在於,它只是一株山茶,沒有思想。不能拒絕——”林安微眯起眼,溫淡地笑,“而我的幸運在於,我不是山茶。”
這幾乎已經是最直白的拒絕了。
這說辭,兼具貴族修辭的委婉動人及法師的直接坦白。而且出人意料到幾乎要令伯倫拍案叫絕:他本以爲她是以花自喻,卻沒想到她完全不屑於花——這種嬌豔美麗、供人賞玩的植物!
好一個“我不是山茶”!
身具美貌而全不爲美貌所困,作爲女人卻不因女性身份而自卑。
伯倫敏銳地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位女法師的格局,她似乎並不爲身份角度所限,這已經不能用形容普通女人的聰慧一詞來修飾她。在她身上閃耀的亮點,或許可以叫做——智慧?
這對伯倫而言,可以說是不幸。又可以說是幸運。
預計不足,之前對林安的所知,恐怕只及真實情況的皮毛,那麼今天的這些準備恐怕不能打動林安絲毫,甚至可能在她眼裡。他就如同那些不知所謂的貴族紈絝一般……
伯倫幾乎已經能預知這場談話的結局了。
這讓他無奈之餘,又覺得欣喜——
發現新寶藏一樣的欣喜。
林安並不知道伯倫心裡所想。也不想了解他的目的,因爲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跟着伯倫的步調走,讓伯倫掌握談話的主動權的話,未免太被動了。
她之所以答應伯倫的邀約,當然也有她的目的,而現在目的已經達成,伯倫想必已經明確收到她的拒絕——至於伯倫的想法感受如何,這不需要她來考慮。
因此,乾淨利落KO一個追求者,林安現在已經在想着怎樣找藉口告退了。
“爲什麼?”
重新用新的目光去看待林安,伯倫多少猜出林安已經有離開的想法,在她面前,敷衍了太多虛假的掩飾根本不能打動她,於是他將態度變得直白,不覺間將“您”改成了“你”——
“似乎你一開始就對我有防備?”
他看向那杯尚未冷卻的紅茶,林安的目光也同時落在那裡。
“我想,關於原因,我們都心知肚明。”林安道。
“我承認,一開始的動機的確有目的,但假如說,我現在的確對你有好感,並且想重新認真的追求你呢?”
這種實話,如果是對一般貴族女子坦白,或許對方會直接一巴掌抽過去,但用在法師之間,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雖然未必是上策,但也絕不會很壞。
伯倫坐在那裡,依然維持着特有的貴族風度,綠眸中卻透着認真和專注。
林安和那雙眼眸對視一下,終於開始有些頭疼。
如果雙方都只是逢場作戲,心知肚明只是追逐利益的一場遊戲,對林安這樣已經熟知成人世界的遊戲規則的僞少女來說,既然明知對方別有用心,她當然可以理智對待,應付起來有千百種方法,而她今晚只是選擇了最乾淨利落的一種而已。
像伯倫這樣突然認真起來,似乎真要投入感情的表態,纔是最麻煩的:
這在林安看來,已經完全壞了原本的遊戲規則——對方自斷後路了,必然要想方設法拉着她下水,什麼拒絕都是沒用的。
林安心裡想着,是自己的哪個舉動,不慎激發了這位貴族法師的好奇心或征服欲,同時口中淡淡道:
“路邊的風景再美麗,也無法羈留旅人離開的腳步。”
“幸而我同樣不是一株白茶,不會駐留在原地,可以選擇和旅人一起走上前路。”
伯倫果然毫不在意林安的拒絕,微微一笑。
“想必是一時心血來潮。”林安說。
“你知道,對於我們這種常年被理智控制支配的人來說。這種心血來潮多麼難得,”伯倫含笑,攤了攤手,“我珍惜此刻的心情。”這是一種新鮮的體驗,滋味似乎很有趣,引人探求,企圖更深入一點。
林安冷下臉。
這場短暫的約會不歡而散,結果到此已經浮現:雙方誰也沒達成自己的目的,看似林安大獲全勝,其實是勉強算是打了個平手。
林安收到一個破壞遊戲規則的真正追求宣言。心情有些古怪,悻悻然離開。
而伯恩放下貴族的優雅矜持,坐在庭院裡品着紅茶出神。整理自己突如其來的、有些複雜的情緒。
***
一聽到門口微響,正在翻看資料的安德烈就擡起來頭,足見他之前有多麼心不在焉。
不過他擡起的臉還是笑着的,因爲林安回來得比較快,並沒有和那個伯倫相處太久。
面對安德烈和雪莉爾。林安已經把剛纔的事情放到腦後。
雖然被一個優秀的異性告白很能滿足虛榮心,不過伯倫態度改變得突然,真假難辨,況且他之前的目的用意明顯,對於一個自恃優越而又太過沙文主義的男人,林安很難有什麼心動的感覺。只是出於女性心理本能,微微的竊喜還是有一些的。
這種專屬女性的情緒化心理,林安固然知道可能會成爲弱點。但如果連這樣基本的屬於正常人的感情都淡漠掉,那麼人活在這個世上未免太沒有意思了。
當然,克洛諾斯或許會對這一觀點有不同意見。
林安坐下,拿起部分資料來看,不時和安德烈雪莉爾商量討論一下。兩兄妹誰也沒問林安剛纔的事情——在他們看來,既然林安這麼早回來。神色又很平靜,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不久,門上響起輕敲的聲音,林安搖了搖手邊的鈴鐺。有人推門而入,落在林安身上的目光感覺很熟悉,林安擡頭,果不其然看到伯倫高頎的身影。
他當然不是追着林安過來,而是來聽他們的意向回覆的。
林安擡頭看一眼就低下頭,沒有動。
假如在此之前,三人中起碼有林安會注意一下做表面的禮貌應酬,但在伯倫固執表白連她的拒絕也沒有用之後,禮儀就是多餘的。而另外兩兄妹,見林安不喜伯倫,心裡只有快慰,哪裡會在乎其他。
伯倫也毫不在意,即使遭到冷遇也依舊從容,自己找位置坐下,問道:“有決定了嗎?”一語雙關,這是他和林安兩人才知道含義的調戲。
“又不是遊戲,決定太快,未免輕佻。”同樣是雙關語,與伯倫無害的玩笑式調戲相比,林安的帶着諷刺。
伯倫摸摸鼻子。
“需要告知的一點是,我們將所有人的大致體階位報過去後,那邊傳回消息,說其他人都問題不大,但有個人的去向比較有爭議。”他的目光落到雪莉爾身上。
兩兄妹擡起頭。
林安也認真起來,放下手裡的資料,“所以?”
“……所以,那邊的意見還沒完全統一,毫無疑問,所有軍團都會歡迎你們加入,但你們一旦選擇,很多軍團都會不服。你們如果堅決要在一起的話,選擇可能很窄,也可能很寬。”
“這就是所謂的特殊待遇?”林安淡淡嘲弄的語氣。
兩兄妹互看一眼,安德烈也把手裡的資料丟下,雪莉爾出聲:“我選擇最大那個軍團。”
見林安和安德烈都沒有出聲,伯倫微微驚訝地道:“你們確定?”
“這不是你和你背後的人希望的嗎?”安德烈微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