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卻沒有想過,她們過的都是什麼生活。”洛祈涵心道清暖果然還是養尊處優長大的,縱使再聰慧也無法真正猜到那些卑微庶女的心思,“縱使是再不受寵的庶女,她們的吃穿用度都是尋常人家難以想象的,富貴得寵一點的庶女錦衣玉食,不受寵的也衣食無憂,你說她們會忍受這種苦日子麼?”
“苦日子?”清暖歪歪頭,表示不解。
“嫁給一個進士固然好,但先要看那個人會不會當官,會不會站錯隊,就算什麼都不出錯,沒有背景的官員的升遷也是非常慢的,要熬到人老珠黃而且還要省吃儉用,他日就算髮跡也要提心吊膽年輕美貌的信任;嫁給庶子自不必說,祖宗家法對嫡子和正子尚且苛刻,對庶子根本不管,就算是在其他地方能夠當個土霸王,那也要慢慢開拓事業才行……”洛祈涵一一解說,然後又露出一絲冷笑,“但如果嫁到了皇室宗室貴族之家,就算成爲妾室,生死被其他人拿捏着,卻能夠錦衣玉食,況且,她們未必就沒有心存指望,比方說洛祈淵現在的府裡不就是好榜樣?”
清暖何嘗不知道這點,她故意這樣說,實際上只是爲了緩解一開始的尷尬氣氛,但她現在發現洛祈涵面對她的時候非常耐心而且溫柔,大概這也和她的態度有關,所以不由輕鬆了一點,畢竟洛祈涵的名聲那麼糟糕,就算清暖知道里面水分很多,卻也免不了心裡的忐忑不安,但現在卻真正地放鬆起來,所以問:“淳郡王麼?說起來,我們和淳郡王還比較有緣,你的表妹是他的正妃,我一個熟人是他第一個側妃,難道淳郡王府出了什麼事情不成?”
“你不知道麼?”洛祈涵問。
“我只是隱約聽說淳郡王府出了什麼事情,讓素芊芊必須提早嫁過去收拾局面,可現在正妃都過門快半年了,難道還沒有壓制下來不成?”清暖故作不知,畢竟她這種態度纔是正常的,本朝對名分嫡庶看得非常重視,雖說李筱歌是第一側妃身份尊貴無比,但很多事情還是不能夠做的,只有正妃才能夠壓得住場面。這點在皇宮裡也一樣,就算是貴妃,如果隨意審問懲罰其他宮中的奴婢也是不可以的,但皇后卻可以隨時處置任何人,這便是名分和等級。
洛祈涵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等陰私之事,照理他是不該說的,而且他素來不受寵也不參與到什麼活動中去,清暖根本沒有必要了解這些,但現在又不同,他主管戶部,又順着洛明霄的意思殺伐決斷處置了不少的人,也漸漸地有了權威,有些人心思便活絡起來,加上聽說洛明霄的態度和文昌侯的態度,估計日後是消停不了的,若是清暖不知道,估計又是一陣亂七八糟。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他們開始不是在談素秋紅的事情麼?怎麼扯到了淳郡王府?這話題到底是怎麼偏的?
所以,洛祈涵便說:“不外乎就是寵妾滅妻的事情,平日裡這種事情也不少見,但卻沒有一個像洛祈淵那般魔怔的,更沒有一個像他喜歡的那個女人一樣身份低的。”
清暖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我想起來了,當年我依稀記得,似乎是個姓沈的白音女子吧?”說罷,她笑了,“白音還好,又不是目連人。”
“如果是目連人,他這個郡王也就當到頭了。”洛祈涵搖頭,顯然非常不屑,然後道,“話說,我們不是在談素秋紅的事情嗎?怎麼談到這裡了?”
清暖也想起了他們本來的話題,不由抿脣一笑,道:“我算是猜出來了,母后向孃家討一個女孩當女官,結果他們就讓秋紅這個庶女過來?”
“也是,也不是。”洛祈涵提起素家就沒有好心情,卻聽到清暖那麼自覺而且順暢地叫出“母后”這個稱呼是覺得心中一暖,便說,“母后當年向素家提了要求,但卻沒有說要哪個,只是說要個誠心服侍我,不能有半分異心的。結果我倒不曾想到我居然成了個瘟神,就連區區庶女也對我避之有如蛇蠍,凡是有點能量的都不願意來,倒是秋紅賭心非常重,也是個心氣高的,她自請來服侍我,這一服侍就是七年,大家把她當成王府半個女主人,她也就驕狂了,居然安心受了,所以今天她不高興,總要找個由頭來堵堵你。”
清暖之前還以爲這個秋姑娘是洛祈涵的紅顏知己,沒想到居然只是個女官,而且聽洛祈涵的意思還根本不在乎她的身份來歷也不喜歡她,所以抿脣笑道:“你又哄騙我呢,你既不喜歡承恩公家又不喜歡她,怎麼能容忍她這麼多年?況且,她服侍你七年,對你的喜好想必瞭解得一清二楚,我若是貿然地處理了她,少不得落下一個不好的名聲。”
承恩而封爵,致遠承恩公家有開國封下的名頭,大家都叫致遠公,而承恩公便是單單指素家。
洛祈涵頓時笑了:“她自然只是一味諂媚討好,我覺得她在我面前謙卑而且恐懼,面對其他人卻頤指氣使的樣子很好玩,所以才留下她的,你認爲我會讓一個素家的人知道我的喜好?”
只要他活着,無論他身體多麼差,他還是嫡子,還有威脅,只有他死了纔算真的乾淨,洛祈涵從小到大不知道經歷多少陣仗,又怎麼會真的信任素秋紅?
清暖卻知道洛祈涵這話並不全是事實,畢竟在指婚的旨意下來之後,自己的家人就找他“聊天”過,對秋紅的存在居然沒有提出意見,顯然是不正常而且不可能的,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秋紅是洛祈涵故意留着,等自己過門之後處置她,好收買人心用的。
雖然不知道是自己家人提議還是洛祈涵的本意,這一下都給足了面子,她自然也不會揪着秋紅不放了,畢竟那只是個自以爲是的蠢人。
不談秋紅這人,清暖和洛祈涵又聊起了別的,兩人都是博學多才之輩,加上清暖對洛祈涵沒有任何歧視,所以他們聊天非常愉快,愉快到是清暖終於有些撐不住,眼皮下沉也開始打哈欠,洛祈涵才說:“天色已晚,安置吧。”但話一出口,他就鬱悶了。
之前他們一直聊天便有避諱這方面的意思,畢竟洛祈涵情況特殊……但現在卻是實在要面臨這個問題,不免都有些尷尬。
清暖知道,眼下的局面必須她處理纔是,否則洛祈涵又要顧及她的情緒又要顧及她的名聲,實在是不好,他們兩個心裡都有數,洛祈涵壽命怕是不會長久,清暖日後必定要改嫁的,若是她後來嫁的那人聽到清暖和洛祈涵曾經睡在一張牀上,雖然知道沒有什麼,但心裡還是有疙瘩在;而若是洛祈涵去別的地方休息,那些風言風語也不會放過他們。
若是清暖真的決定要改嫁,怕是她會左右爲難最後等洛祈涵去別的地方休息,但她卻沒有一絲一毫這個想法,所以她說:“你我二人,已是夫妻,豈有新婚之夜不在一起的?莫非你覺得我有什麼不好?”
新婚之夜若是不進新娘的房,那不是新郎太過狂妄無知就是新娘實在不好,但清暖兩者都不屬於,拿這個話出來,顯然是堵洛祈涵的話頭。
洛祈涵見清暖一個女子都坦坦蕩蕩了,便也覺得自己瞻前顧後太過小心,變得不像自己了,便道:“我去命人取一牀被子來,你我用不同的被子,可好?”
清暖聽了不由心頭一酸,畢竟洛祈涵到現在還是爲她着想,明明自己已經是他的妻子,卻還是固守分寸,甚至不敢和她有肌膚之親,這等君子,不要說在自私自利的皇室,就算在尋常的人家,這等體貼女子的男子都非常難找,可是他爲什麼要受到這樣的待遇呢?清暖心裡有些不平,卻更多的是憐憫,她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這個提議。
洛祈涵怕她不自在,又補上一句:“早點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就要向母后請安,母后見到你肯定會非常開心,我們怕是要在那兒呆大半天的。”
“只有母后嗎?”清暖遲疑,雖然她知道洛祈涵和洛明霄關係非常糟糕,但也不至於……不過想到洛祈涵什麼盛大的儀式都沒有參加過,她也就釋然了,知道洛祈涵這纔是真正的經驗之談,絕對不摻假。
洛祈涵聽見清暖這樣問,沉默了片刻,才低聲回答:“這種委屈,你以後不得不習慣的。”
昏暗的燭光照着他半張臉,清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這一刻的他異常森冷且危險,卻在想到他遭遇的時候也沉默了,但她畢竟不是尋常女性,只是猶豫一瞬,便用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握住他的手,堅定道:“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沒錯,她會一直陪着他。
她厭惡爭寵,厭惡算計,厭惡各種社交,嫁給洛祈涵纔是她想要的最的平靜生活,若是洛祈涵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只要死死咬着守節這一條,就算是洛明霄也不能冒着名聲盡毀的危險納她入宮,無論生死,她都是寧親王妃,是洛祈涵的妻子,縱使日後離世,也是和洛祈涵葬在一起的——雖然無法“以卑動尊”,但就葬在他旁邊還是能夠做到的。
這樣也算一直陪着他了吧?
洛祈涵自幼便對他人情緒極爲敏感,更善於揣摩人心,對他來說任何人都無法在他的注視下隱藏什麼秘密,聽見清暖這句話,他第一時間就想自己到底有什麼好圖的,卻在見到清暖時怔住了。
那雙眼中,有堅定,有真誠,有溫柔,就是沒有一絲厭惡和算計。
“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彷彿從遠方傳來,飄渺而恍惚,卻有無邊的欣喜和恍然如夢的不安。
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