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保健院,何常勝就扯着脖子大喊:“醫生,醫生……”
跑過來一個護士,詢問:“怎麼了?”
何常勝指着妻子劉美心:“我老婆要生了。”
護士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不就是要生了嘛,至於這麼大聲喊,還以爲是什麼急症呢。”
“樓上婦產科等着吧。”
何常勝悻悻搓着手,把劉美心扶到二樓。
待產室外,遠遠就能聽到產婦的哀嚎聲,何常勝拉着劉美心的手:“進去別緊張,你這都四進宮了,肯定沒問題的。”
“滾。”劉美心疼得不行,連多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保護好我兒子。”
何常勝叮囑一句後,就從待產室裡退了出來。
秦紅旗拍着何常勝的肩膀安慰:“沒事,這都三個閨女了,再怎麼着也輪到兒子了。”
“那肯定,劉姥姥都給看過了,這胎肯定是男孩。”何常勝自我安慰道。
秦浩暗自搖頭,要說這何常勝真有點倒黴,前面四胎全都是女孩,結果好不容易第五胎是男孩,卻沒有保住。
過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劉美心被推進產房。
何家文悄悄對秦浩說:“這回要是媽媽生了弟弟,是不是以後我們吃麥芽糖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看着一臉呆萌的何家文,秦浩不由感慨這丫頭真夠天真的,何家要是真有個男孩,何常勝夫婦還不得寵到天上去,到時候家裡有什麼吃的、玩的、用的,全都要先緊着他,哪還有她這個老二的份。
又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產房門被推開了,在何常勝急切、忐忑的目光中,小護士說出了讓他心底發涼的一句話。
“劉美心的家屬在嗎,小妹,母女平安。”
何常勝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
何家麗想要去扶他也被推開,何常勝失魂落魄的在地上坐了半天,秦紅旗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唉。”何家奶奶也不由嘆了口氣。
半晌,何常勝才緩過神來,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裝作沒事人一樣對秦紅旗說道:“老秦你先回去吧,改天請你喝酒。”
秦紅旗還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秦浩拽了拽他的衣袖,這個時候任何安慰人的話,在何常勝聽來,多少都帶點諷刺,還是讓他自己消化的好。
“好吧,那我跟浩子就先回去了。”
何家奶奶對何佳麗姐妹道:“你們也跟秦叔叔他們一塊回去吧,這裡有我們就夠了。”
“哦。”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多,夜空中繁星點點,月色如洗。
何家麗忽然語氣很嚴肅的問:“秦叔叔,生個男孩真那麼重要嗎?”
“對於現在你們家來說,是挺重要的。”秦紅旗怕傷到何家麗的自尊心,又不忍心說假話騙她,只能儘量斟酌措辭。
何家麗不解的問:“爲什麼啊?女孩究竟比男孩差在哪了?”
“這個……”秦紅旗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秦浩替他解圍,緩緩說道:“如果從工業化社會的角度來說,男孩女孩其實沒什麼差別,但是我們目前還處於半農業半工業的社會狀態,男性在體力勞動上還是佔據一定優勢。”
“等什麼時候,我們徹底進入工業化社會,說不定女孩就比男孩有優勢了。”
何家麗憋着嘴:“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反正我們這一代人肯定是能見到的。”
一旁的秦紅旗信心滿滿的附和:“沒錯,咱們早晚也能實現四個現代化,趕英超美指日可待!”
何家麗臉上卻滿是鬱悶:“那到時候我都老了。”
“那不是還有下一代嘛,抗美援朝咱們一代代革命先烈前仆後繼,不也是爲了下一代能夠過上好日子嘛。”
秦紅旗大手一揮,月光灑在他寬厚的脊背上,這一刻,他身上彷彿蘊含着某種力量,讓秦浩也不禁爲之動容。
第二天,何常勝又生了個女兒的事情就在巷子裡傳開了。
有幸災樂禍的,有扼腕嘆息的,也有漠不關心的。
“秦浩,咱們今天去釣魚吧,我媽明天就回來了,她跟妹妹都需要補充營養。”
何家麗一大早就來敲門。
反正暑假期間,秦浩也沒事幹,就同意了。
何家文原本也想跟着去,但是三妹何家藝年紀還太小,放她一個人在家不安全,帶去河邊就更不安全了,於是只能讓她留在家裡帶妹妹。
一路前往河邊,結果在街上又碰到了湯爲民。
好死不死的湯爲民還嘴賤的問何家麗:“何家麗聽說你媽媽又給你生了個妹妹。”
何家麗一聽就炸了,衝湯爲民吼道:“要你管,好狗不擋道,滾開!”
湯爲民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委屈巴巴的問:“我又怎麼你了。”
“沒怎麼,以後少在我面前晃悠,看着就煩!”
說着拎着釣竿跟水桶就走,秦浩也只能拍拍湯爲民的肩膀:“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湯爲民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裡缺根弦,又跑上去給何家麗道歉:“對不起何家麗,我不知道你們家不喜歡女兒……”
秦浩捂住臉,這湯爲民小時候可真是個二愣子。
何家麗徹底爆炸,一下就把湯爲民推倒在地,結果好巧不巧這一幕又讓來買菜的湯婆子看到。
見自己寶貝兒子被何家大女兒打,湯婆子立馬衝了過來,指着何家麗的鼻子破口大罵。
“哪來的野丫頭當着我的面欺負我兒子,反了天了你還,看我不給你點顏色看看。”
說完一巴掌扇向何家麗,結果中途卻被秦浩攔住。
“你滾開,這事跟你沒關係,我找這野丫頭算賬。”
秦浩甩開湯婆子的手:“以大欺小算什麼本事,你欺負小孩我作爲少先隊員,就有義務制止。”
湯婆子恨得牙根癢癢,指着湯爲民:“那她打我兒子算怎麼回事?大家來評評理,好好的這丫頭一下就把我兒子推倒摔在地上,你們看這手都磨破了。”
“媽,我沒事兒,就是不小心摔的……”湯爲民把手縮進袖子。
“你閉嘴,我親眼看見她推你的,兒子別怕,有媽在,這丫頭不敢欺負你,她要是敢打擊報復,回頭我讓你爸收拾她爸去!”
何家麗一聽要牽扯到父親,頓時急了:“湯婆子你有能耐衝我來,別牽扯我爸。”
“你們何家跟我們湯家的仇上一輩就結下了,等着吧,你爸早晚落在我們家老湯手裡。”湯婆子說完又看向秦浩。
“本來這是我們兩家的事,你爸偏要摻和進來,早晚有你們家的好果子吃。”
秦浩目光一寒:“走着瞧。”
說完拉着何家麗轉身就走。
湯婆子也不追,就在身後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筆賬遲早跟你們算!”
爲了防止湯婆子再去稽查隊舉報,秦浩跟何佳麗也就沒有再去釣魚,而是回了家。
“姐,秦浩,你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何家麗氣鼓鼓地把遇到湯婆子母子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個湯爲民真是個掃把星,遇到他準沒好事。”何佳文也是義憤填膺。
“掃把星。”老三何家藝奶聲奶氣的附和着,她壓根不知道掃把星是啥意思,完全就是學着好玩。
二人見秦浩始終一聲不吭,還以爲他是在擔心父親。
“不好意思,連累你了。”
秦浩皺了皺眉:“最近何叔叔有沒有說過,單位的事情?”
“有啊。”
“有沒有關於大老湯的?”
何家麗想了想:“好像說他當上了什麼主任,爸爸擔心他打擊報復。”
“是不是革委會主任?”
“對,就是這個,爸爸說大老湯現在權利大得很,就連廠長都不放在眼裡。”一旁的何家文補充道。
這就對上了,難怪剛剛湯婆子那麼囂張,原來是大老湯又升官了。
革委會主任看似級別不高,實則權利非常大。
欲先使人滅亡,必先使人瘋狂。
秦浩知道,是時候出手了,第二天一大早,秦浩就用之前麥芽糖換來的郵票,將一封封舉報信寄了出去。
當晚,何常勝跟劉美心就回了家,何家奶奶抱着還在襁褓裡的何家老四何家歡,但是何家卻沒有半點喜悅的氣氛,一片愁雲慘霧。
何家麗跟何家文都已經能夠察言觀色,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老三何家藝還一個勁的纏着何常勝要抱,結果被何常勝粗暴趕走,委屈得直哭。
“你跟孩子置什麼氣。”何家奶奶趕緊抱過來安慰。
更加讓何常勝窩火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剛準備去上班,結果大老湯帶着幾個同事直接堵在家門口。
還故意說他生了兒子,問他要紅皮雞蛋,氣得何常勝差點原地昇天。
“你們也太損了吧,都是同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有你們這樣的嗎?”秦紅旗聽到外面的動靜,忍不住站出來替何常勝打抱不平。
大老湯跟他幾個狗腿子相視露出壞笑:“哦,瞧我這腦子是記錯了,原來你又生了個閨女啊。”
“唉,這人吶,就是不能幹缺德事,要不然生兒子沒……瞧我又說錯話了,有些人壓根連兒子都生不出來。”
何常勝被當着這麼多鄰居面前奚落,面子上掛不住,就要離開,卻又被大老湯攔住。
“你們知道爲什麼何常勝他生不出兒子嗎?因爲他們家祖上不積德,做了壞事,這叫報應!”
何常勝咬牙道:“你血口噴人,大老湯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當年的事情跟我爸沒關係,他就是單純運氣好沒去加班躲過了一劫……”
“死無對證你想怎麼說都行,但是人做了壞事是有報應的,現在報應就應驗在你身上,這就證明當年我爸就是被你爸害死的!”
“何常勝,這事沒完,咱們走着瞧!”
秦紅旗皺着眉對何常勝道:“要不你就先請幾天假,在家陪陪老婆孩子,大老湯現在是革委會主任,正變着法的整人呢,連廠長他都沒放過……”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就不信大老湯他能一手遮天。”
下午,眼見太陽都快下山了,何常勝跟秦紅旗都沒有回來,一問街坊鄰居才知道,二人被大老湯叫去問話了,還沒回來。
周桂蘭急得直抹眼淚:“大老湯這擺明了就是公報私仇嘛。”
何家奶奶跟劉美心也慌了神,就要去單位把人接回來。
“何奶奶,劉阿姨剛生完寶寶,還需要人照顧,還是我去把我爸跟何叔叔接回來吧。”
何家麗一聽立馬道:“我也去。”
“還有我。”何家文也自告奮勇。
劉美心望着還在襁褓裡的四女兒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放心吧,浩子這孩子腦子活泛,肯定能把常勝帶回來。”何家奶奶安慰道。
劉美心一邊抽泣一邊道:“到了關鍵時刻,家裡還是得有個男孩才立得住。”
“我一定得生個男孩。”
……
秦浩一行三人來到外貿局下屬的皮革工廠,門衛也都認識他們,就放他們進去了。
一路上跟秦紅旗的工友們打聽,這才知道他們是被大老湯叫去了倉庫。
一行人來到皮革倉庫,結果發現門從裡面鎖住了。
何家麗正要去敲門,卻被秦浩攔住。
“噓,別打草驚蛇。”
秦浩說完,指了指窗戶。
“這麼高,怎麼爬?”
“我來,你們幫我扶一下。”
秦浩從旁邊搬來一塊木板,把它架在牆上,然後踩着木板趴到窗戶邊沿。
“怎麼樣?我爸在裡面嗎?”
秦浩剛從木板上滑下來,何家麗就急忙問。
“在,我爸也在,被大老湯綁着呢。”
何家麗跟何家文一聽就急了,要去撞門。
“大老湯現在是革委會主任,咱們現在衝進去,不說能不能救人,弄不好還會讓我爸跟何叔叔背上打劫皮革倉庫的罪名。”秦浩再度攔住她們。
“那怎麼辦?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大老湯禍害我爸跟秦叔叔?”何家麗紅着眼眶。
“你們去找黨支部的廖書記,就說大老湯無緣無故綁架黨員,刑訊逼供,說得嚴重點,我在這看着,免得讓大老湯這老小子給跑了。”
“好,我們這就去。”
何家麗已經六神無主,聽到秦浩的方案後,立馬就答應下來。
過了差不多一刻鐘,廖書記帶着人風風火火趕到。
裡面的大老湯毫不知情,還在享受着整人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