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正房裡,白嘉軒披衣坐起的聲音驚醒了仙草。懷裡的白靈不安地扭動,仙草輕拍着女兒,聽見外間傳來鹿三急促的敲門聲。
“嘉軒!王家莊出大事了!“
油燈“噗“地亮起,昏黃的光圈裡,白嘉軒看清了狗娃手裡攥着的勒索信。
粗劣的草紙上歪歪扭扭寫着:“三日之內,三千大洋、一千斤糧送到黑水崖。敢報官,就把娃娃們串成糖葫蘆!“
落款處按着幾個娃娃的血手印。
“天殺的畜生!“白嘉軒一拳砸在榆木桌上,震得茶碗叮噹亂跳。
仙草慌忙捂住白靈的耳朵,卻見女兒睜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竟衝着父親咯咯笑起來。
祠堂的銅鐘在子夜炸響,驚飛一樹烏鴉。
村民們提着燈籠從四面八方涌來,火光連成一條扭動的長龍。
狗娃一邊哭一邊訴說着事情的經過。
村民們對於王家莊的遭遇十分同情,不管什麼時候,孩子都代表着希望,也是父母的逆鱗。
團勇們一個個摩拳擦掌,訓練了一個月,平白受大家的供養,這回終於有機會施展拳腳了。
黑娃更是磨刀霍霍,湊到秦浩身邊,悄聲說道:“浩哥兒,這羣土匪太不是東西了,咱把他們滅了吧?”
秦浩卻衝他搖搖頭:“先別急,看看大家都怎麼說。”
團勇訓練纔剛一個月,戰鬥力還遠遠沒有形成,就這樣面對一羣不知底細的土匪,難免會有傷亡,這支團勇可不是抓來的壯丁,都是村裡的青壯勞力,哪怕損失一個都會影響士氣。
而且最重要的是——師出無名,招募團勇的時候就明確說過,是保衛白鹿村的,憑什麼爲王家莊去跟土匪拼命呢?
白嘉軒剛想說些什麼,鹿泰恆拉着他走到一邊,壓低聲音道:“嘉軒,這事我覺得咱們還是不要摻和太深,畢竟土匪手裡還有那麼多肉票,既然王家莊願意出錢贖人,咱們幫襯着出出主意就是了。”
都是聰明人,白嘉軒自然明白鹿泰恆是讓他不要動用團勇,跟其餘幾個族老商議了一下,基本也都是這個意思,畢竟板子沒有打在自己身上,都不覺得疼。
白嘉軒無奈也只好同意,轉頭對狗娃道:“你先在村裡安頓一晚,明天一早我跟你回王家莊。”
“莊上都還在祠堂等我的信呢,我得回去。”
狗娃拒絕了白嘉軒的好意,拖着疲憊的身軀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白嘉軒便讓鹿三套上馬車,準備前往王家莊。
晨霧還未散盡,空氣中瀰漫着泥土與草木的清香。白嘉軒站在院門口,眉頭緊鎖,手中的旱菸杆在指間轉了幾圈,最終被他別在腰間。
“嘉軒,路上小心些。”仙草抱着白靈站在門口,眼中滿是擔憂。
白嘉軒點點頭,正要上車,卻見秦浩帶着黑娃大步走來。黑娃腰間別着一把短刀,眼神銳利如鷹隼,顯然早已做好了準備。
“達,我們跟你一起去。”秦浩說道。
白嘉軒皺眉:“不過是去王家莊看看情況,用不着這麼多人。”
秦浩搖頭,聲音低沉:“那些土匪連孩子都綁,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對您下手?多個人多份照應。”
白嘉軒還想拒絕,但見秦浩神色堅定,又想到昨日狗娃帶來的消息,心中不免一沉。他嘆了口氣,擺擺手道:“罷了,上車吧。”
馬車緩緩駛出白鹿村,車輪碾過黃土路,發出沉悶的聲響。黑娃坐在車轅上,警惕地掃視四周,彷彿隨時會有土匪從路旁的草叢中跳出來。秦浩則閉目養神,手指輕輕敲擊膝蓋,似在思索什麼。
約莫一個小時後,馬車抵達王家莊,幾個穿着粗布衣的村民正蹲在地上抽旱菸,見有馬車來,紛紛擡頭張望。狗娃從人羣中跑出來,臉上寫滿疲憊與焦慮。
“白族長,您可算來了!”狗娃聲音沙啞,眼中佈滿血絲。
白嘉軒跳下馬車,拍了拍他的肩膀:“帶我去見你們族長。”
王家莊的祠堂比白鹿村的簡陋許多,青磚斑駁,屋頂的瓦片殘缺不全。祠堂內擠滿了人,男女老少皆有,哭聲、罵聲交織成一片。王族長是個鬚髮皆白的瘦小老頭,此刻正坐在太師椅上,雙手顫抖地握着一封信。
見白嘉軒進來,王族長踉蹌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老淚縱橫:“嘉軒啊,這幫天殺的土匪,連娃娃都不放過!我家小孫子才六歲啊……”
白嘉軒心頭一緊,沉聲道:“達,您先別急,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您儘管開口。”
正說話間,祠堂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讓開!快讓開!”幾個村民擡着一塊門板衝了進來,門板上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漢子,胸口一道刀傷深可見骨,鮮血浸透了粗布衣裳。
“二牛!”狗娃撲上去,聲音撕裂。
那漢子氣若游絲,艱難地擡起手:“族長……土匪說……三天之內……湊不夠……不僅娃沒命……還要血洗王家莊……搶光……搶光值錢的……”
祠堂內瞬間炸開了鍋。
“跟他們拼了!”一個壯漢抄起鋤頭怒吼。
“對!拼了!大不了魚死網破!”衆人紛紛附和,情緒激動。
王族長卻猛地一拍桌子,嘶啞着嗓子喊道:“拼命?拿什麼拼?鋤頭還是鐮刀?人家手裡有槍!一槍就能要了你們的命!”
衆人頓時啞然,頹然低下頭。絕望的氣氛籠罩着祠堂。
白嘉軒下意識看向秦浩,心中百感交集。若不是兒子未雨綢繆,此事發生在白鹿村,他是否也會如王族長一般束手無策?
秦浩察覺到父親的目光,湊到他身後,壓低聲音道:“達,您問問王族長,若是有人能幫他們救回孩子,還能滅了土匪,他們願不願意把那三千大洋和一千斤糧食作爲答謝。”
白嘉軒手中的旱菸杆一抖,皺眉道:“昨晚村裡人的態度你也看到了,他們不會同意的。”
秦浩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精明:“昨晚大家不同意,是因爲沒有利益。如今有三千大洋和一千斤糧食,可就不一樣了。再說,您別把話說死,就說是先跟村裡人商量。”
白嘉軒沉吟片刻,覺得兒子說得有理,便轉身對王族長複述了一遍。
王族長聞言,渾濁的眼中陡然迸發出希望的光芒。他顫巍巍站起身,指天發誓:“只要誰能救回孩子們,滅了那幫土匪,別說是三千大洋,就算要五千,王家莊砸鍋賣鐵也給湊出來!”
祠堂內的村民紛紛附和,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回到白鹿村後,白嘉軒再度敲響祠堂大鐘,召集村民議事。
白嘉軒站在祖宗牌位前,將王家莊的遭遇和秦浩的提議娓娓道來。話音剛落,村民們的眼睛頓時亮了。
“三千大洋?一千斤糧食?”白興兒搓着手,咧嘴笑道:“這買賣划算啊!”
“就是!咱團勇訓練了這麼久,也該拉出去練練了!”有人摩拳擦掌。
鹿泰恆與幾位族老低聲商議了一陣,隨後將目光投向秦浩,試探性地問:“浩兒,若是你帶上團勇,有多少把握能消滅那些土匪?”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秦浩身上,陽光灑在他挺拔的身形上,將其勾勒得更加雄壯。
秦浩沉吟道:“現在還不好說,主要沒見過那幫土匪,他們有多少人,都有什麼武器,戰鬥力怎麼樣,我們統統一無所知,沒法判斷。”
頓時,就像是一盆冷水澆在村民們頭上,沒了剛剛的興奮。
鹿泰恆跟幾個族老對視了一眼,不滿的道:“照你這麼說,要是這事發生在咱們村,你們也毫無對策?”
村民們紛紛向秦浩投去不善的目光,畢竟大家花真金白銀供養了團勇一個多月,對於這個答案自然是不滿意的。
秦浩卻不緊不慢的道:“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要是那些土匪是衝着咱們村來,就算拼到最後一個人,也絕對不會讓他們得逞!”
村民們臉色這纔有所緩和。
其實在王家莊的時候,秦浩就從受傷的二牛那裡探聽到了一些土匪的情報。
這羣土匪一共也就十幾號人,一半有槍一半還拿着冷兵器,戰鬥力不會強到哪裡去。
秦浩之所以這麼說,主要是因爲刀劍無眼,戰場上一枚流彈都有可能擊殺指揮官,何況是一羣剛剛經過一個月訓練的團勇,這些團勇現在的戰鬥力連民兵都算不上,真要打起來難免會有傷亡。
村民們議論紛紛,鹿泰恆跟幾個族老也都各抒己見,白嘉軒見狀:“既然大家意見不一致,那就按老規矩,支持出兵的站一列,反對的站一列,按人頭決定。”
很快,村民們就列成了兩隊,反對的基本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支持出兵的則都是青壯年,特別是那三十名團勇,全都站在了支持的一列,訓練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有個通過實戰來檢驗成果的機會,怎麼可能放過。
投票結果顯而易見,支持出兵的一列足足多了五十多人。
隨着秦浩一聲令下:“集合!出發!”
三十名團勇們迅速集結,一個個年輕的面孔,雖然衣着各異,甚至有些破破爛爛,但人手一把漢陽造,看起來還是有幾分威武的氣勢。
夜色中,這支隊伍悄然離開白鹿村,向王家莊進發。月光如水,灑在黃土路上,映出一串堅定的腳印。
三更時分,隊伍抵達王家莊附近的一處山包。秦浩示意衆人停下,開始佈置營地。
“浩哥兒,咱們爲啥不直接進村?“黑娃湊過來,黝黑的臉上寫滿疑惑。
秦浩從腰間取出水囊,灌了一口:“現在王家莊肯定有土匪的眼線。貿然進村,不僅救不了人,反而會打草驚蛇。“
他蹲下身,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簡易地圖:“我們要先找出這些眼線,順藤摸瓜找到土匪的老巢。“
黑娃恍然大悟,眼中閃過欽佩的光芒。
按照秦浩的部署,團勇們分成四組,悄悄埋伏在王家莊各個出口。
正如秦浩所料,入夜之後,從王家莊西面出口,出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在一棵歪脖子樹下塞了個什麼東西,到了後半夜,有人騎着馬經過,在樹下摸索了一陣,隨後騎着馬一路向北。
秦浩接到報信後,立即召集團勇。藉着月光,他們循着暗哨留下的記號,來到距離王家莊五十里外的一個小山包。
“就是那裡。“黑娃指着山腰處隱約的火光。
秦浩眯起眼睛觀察地形:三面陡坡,只有一條羊腸小道通向山頂。幾個黑影在火光附近遊蕩,顯然是放哨的土匪。
“先解決放哨的,黑娃跟我來。”
黑娃眼裡沒有半點膽怯,相反充斥着興奮,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藉着夜色的掩護,秦浩親自帶隊,悄無聲息地解決掉幾個放風的土匪。一個被制服的土匪嚇得渾身發抖,在秦浩的威懾下,乖乖帶着他們混進了關押孩子的窯洞。
窯洞內,十幾個孩子蜷縮在角落,兩個土匪正靠在牆邊打盹。秦浩一個箭步上前,手起刀落解決了一個。另一個剛睜開眼,就被黑娃捂住嘴一刀扎進心臟。
“你們躲在這裡別動,我們是白鹿村的,離你們王家莊不遠,是來救你們的。”
安撫好孩子們,秦浩來到窯洞外,對天空放三槍。
“砰!砰!砰!“
槍聲在山谷中迴盪。早已埋伏多時的團勇們聽到信號,立即從四面八方涌來。火把如繁星般亮起,喊殺聲震天動地。
土匪們從睡夢中驚醒,眼見漫山遍野都是人影,頓時亂作一團。
有人慌不擇路地往山下跑,有人想拿武器反抗,但最後都被一顆顆子彈終結了性命。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團勇們已經開始清理戰場,經過黑娃的統計,結果還算不錯,團勇這邊只有五個輕傷,唯一一個傷勢比較重的是追擊太過投入,結果一下摔下山坡把腿給摔斷了。
十幾個土匪最終活下來的只有六個,其餘的除了被秦浩跟黑娃殺死的,真正跟團勇正面交鋒被打死的沒幾個,很多都是逃跑的時候慌不擇路摔傷後被補槍的。
日出東方,清晨的陽光灑在正打掃戰場的團勇身上,有人被戰場的血腥味薰得一陣乾嘔,有的則是有些後怕地看着地上那一具具土匪的屍體。
秦浩對於這樣的戰果還是比較滿意的,光靠訓練可練不出戰鬥力強悍的部隊,必須經歷血與火的考驗才能成長。
孩子們的抽泣聲將秦浩的思緒重新拉了回來。
“帶上孩子們,回王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