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勃站在門邊給了身後人一個眼神,然後獨自進入了房間裡,他略微彎着腰低着頭走到了弗蘭的病牀邊。
弗蘭每一次呼吸都要用盡全力,只剩下半個肺,還被焦油唬住了,並且肺功能本身就不是很好,在這次受傷之後出現了一些奇妙的變化,他的呼吸能力更差了。
看着他這個難受的樣子,有時候鮑勃都覺得如果有一天,他也這樣了,他情願去死。
當然,這只是“他認爲”,因爲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天,只要有辦法讓他恢復健康,不管代價是什麼,他都會願意支付代價。
“我要找的人……找到了嗎?”,弗蘭此時轉頭看着他,渾濁的眼睛裡看不出什麼情緒上的波動。
這和以前的他留給鮑勃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以前的弗蘭雖然眼睛也有些昏黃,但目光很犀利,和現在完全是兩個樣子。
“人我已經讓人去找了,相信很快醫院這邊就會有結果。”
綁架幾個人的事情對於佩雷斯家族來說根本不算是一件大事,每年聯邦至少有二三十萬人失蹤,多幾個人,少幾個人,對於這個國家,對於失蹤案件來說根本不會帶來什麼巨大的影響。
他也不會爲了這件事得罪弗蘭,畢竟弗蘭纔是真正的家主。
聽到鮑勃沒有忘記自己的囑咐,他臉上冷峻的表情變得柔和了一些,在又張大嘴喘了幾口大氣之後,他才微微搖着頭說道,“這該死的身體,我現在連長時間說話都會感覺到窒息。”
他停頓了一會,似乎在等身體的恢復,“我看了電視,你們弄得一團糟。”
鮑勃蹲在了牀邊,其實旁邊有椅子,但是他沒有坐在椅子上,而是扶着牀沿蹲在那,他的腦袋比躺在病牀上的弗蘭還要矮一些。
“我來這就是想和你說說這件事。”
“這段時間我們和藍斯家族之間的交火非常的被動,警察局那邊一直在盯着我們,只要我們的槍手動手,他們很快就會出現,然後把我們的人帶走。”
“赫爾這條喂不熟的狗在針對我們,更讓我感覺到有些棘手的是市長那邊的態度,如果沒有市長的授意,赫爾那條老狗肯定不會這麼對我們。”
鮑勃也不是什麼蠢貨,他很清楚如果市長不默許赫爾的舉動,警察局局長肯定不能在這種事情上違背市長的意願。
市長對警察局局長有絕對的任命權,他完全可以直接罷免了赫爾的工作,換一個聽話的人來。
可他沒有這麼做,這就意味着警察局現在的動作,市長是知道的,並且他是默許的。
問題的根源,不在警察局,而是在市長身上。
鮑勃認識市長,不過只侷限於簡單的認識,簡單的交流幾句,像是這樣比較深的接觸,只有弗蘭能做到。
這也是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弗蘭聽着鮑勃說着這些話,他心中也在不斷的分析。
過了一會後,他儘可能的讓自己喘息聲不那麼大,“我們的市長其實也是一個小角色,這件事可能背後有更高層的人在博弈。”
“幫我聯繫一下他,說我想要和他見面聊聊。”
鮑勃看着弗蘭現在糟糕的狀態,輕聲說道,“你沒辦法離開醫院。”
弗蘭搖了搖頭,“他沒辦法來看望我,所以我只能去找他。”
“讓醫生給我準備一個能帶走的氧氣瓶就行,找個輪椅。”
鮑勃在那蹲了一小會,十幾秒,然後起身去找醫生。
醫生對弗蘭要離開醫院這件事並沒有阻攔,這樣的大人物怎麼可能真的一直躺在病牀上什麼也不做。
好在現在是夏天,自然環境的情況並不糟糕。
在前往市政廳旁邊公園的路上,鮑勃把發生在利卡萊州失敗的襲擊的情況也說了出來。
弗蘭聽完之後嘆了一口氣,“我們都小瞧了藍斯和藍斯家族的力量,也小瞧了這個勞倫斯農場。”
“針對利卡萊州的行動都停下來,在我們搞清楚他們到底有多少實力之前,不要再讓人去送死。”
“先把這邊的問題解決,把他們打退,然後纔好繼續和他們鬥下去。”
“如果繼續保持現在的狀態,麻煩只會越來越多!”
弗蘭說了幾句就忍不住要大喘氣幾口,他的情況確實很糟糕。
市長接聽到弗蘭的電話之後第一時間就答應出來和他見面,兩人也算是舊城市中比較重要的“合作伙伴”,市長想要完全的控制這座城市,就少不了佩雷斯家族的配合。
而佩雷斯家族想要真正意義上的在這座城市中橫行霸道,卻也少不了市長的默許。
所以他們也算是互相成就的一種典範,自然,在這個合作的過程中,肯定少不了各種各樣的黑金交易,錢權交易。
二十分鐘後,市長在公園比較隱秘的角落中看到了弗蘭,這是在佩雷斯莊園遭遇槍擊之後他第一次見到弗蘭本人,他臉上震驚的表情難以掩飾。
“我不知道你會變成這樣!”
在片刻的震驚過後,他問道,“醫生怎麼說?”
弗蘭儘量的放緩自己說話的速度,這會讓他不那麼的喘,“醫生說……我可能需要再進行一些手術才能恢復正常,目前看來還算好,至少還活着。”
市長看着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老傢伙,現在削瘦地坐在輪椅上時不時就大口的,像是無法呼吸那樣的用全身力量吸氣,他的情緒也有一些低沉。
“是藍斯家族的人做的?”
弗蘭笑了笑,“你覺得除了他們,還能有誰?”
“我運氣不錯,只中了一槍,但這件事告訴我,有人出賣了我。”
“他們打聽到了我的一些個人習慣,比如說當我心情很好的時候會在露臺上喝一杯。”
“我記得那天我得到了的消息是,藍斯在利卡萊州受到了襲擊。”
“然後我就中了槍。”
市長的表情很嚴肅,作爲一個成熟的政客,他很清楚,一個巨大的巨人倒下往往不是因爲他的對手和他一樣高大強壯,很有可能是地面上一根小小的木刺刺進了他的腳底。
家族中,或者在圍繞着佩雷斯家族的利益集團中出現了叛徒,這是駭人聽聞的一件事,這意味着可能會有更多的秘密已經泄露了出去。
他也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他和佩雷斯家族的一些合作,會不會也被泄露了?
弗蘭看着陷入到沉思當中的市長,臉上露出了一絲絲難以捕捉的笑容,他這麼說的目的除了讓弗蘭知道自己的情況引發他的共情之外,也是讓他感覺到緊張,讓他明白誰纔是和他一夥的!
“這幾天鮑勃說赫爾那邊一直在抓我們的人,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他沒有一上來就責問,而是通過關心的方式,把這個問題拋出來。
市長忍不住點了一支菸,他剛準備拿一支給弗蘭的時候,動作一頓,就交給了鮑勃。
“上面有很大的壓力,你知道,藍斯的背後是克利夫蘭參議員那些人,他們現在在國會中的勢力很強。”
“他們通過州長和州務卿那邊給我施加了不少的壓力,我能不站在藍斯那邊,就已經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這個回答明顯是有些加工痕跡的,但政客嘛! 看上去他好像什麼都回答了,可其實什麼都沒有回答,弗蘭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我相信你。”
他深吸了幾口氣,“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赫爾發生了一些意外……”
既然這件事和他沒有關係,至少市長是這麼表態的,那麼佩雷斯家族不可能給一個小小的局長陰了,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必須儘快重新控制住局勢。
聽到弗蘭要幹掉赫爾時,市長也覺得有些蛋疼,本來他還是很同情弗蘭的,可在這一刻,他覺得弗蘭有點不識趣。
他剛說完這件事和他沒關係,弗蘭就表明態度要幹掉警察局局長,是不是在敲打他? 甚至是一種隱性的威脅,威脅他,讓他明白一些事情的嚴重後果?
他不能不這麼想,因爲他是一名政客,他思考一件事的時候往往會過度的解讀,然後挑選一個符合自己預期的可能作爲心中的解釋。
在短暫的沉默後,他沒有什麼表情變化的點了點頭,“我會很難過,但這個城市不可能沒有警察局局長主持工作,所以到時候我會重新選一個。”
“你是舊城市本地人,你可以給我推薦一個名單,我會斟酌。”
最終市長內心的權衡之後還是決定倒向佩雷斯家族這邊,畢竟弗蘭垮臺之後他會很危險,但藍斯打不進來卻不會。
弗蘭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很好……”,他喘了兩口氣,“我會讓鮑勃和你聯繫,你看到了,我現在說幾句話都顯得很費勁。”
“不管去什麼地方,哪怕是上廁所,都離不開這根管子!”,他拽了拽輸送氧氣的管子,然後扭頭看向鮑勃,“接下來你和市長聯繫,推我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市長主動走過來彎下腰和他擁抱了一下,“希望你能早日康復。”
弗蘭笑着回答道,“我也希望如此。”
很快鮑勃就推着弗蘭離開了,幾分鐘時間,他們就決定了這個城市的警察局局長的結局。
對於這個結果,市長不能說有多滿意,但也不能說有多不滿意,赫爾繼續在這個位置上其實也是給他一些難堪,但現在好了。
不過他多少還是有點不高興的,因爲他覺得弗蘭在用這件事警告他。
回到了醫院之後重新躺在了病牀上,聞到了空氣中濃郁的消毒水味道,弗蘭整個人的精神,情緒,都鬆弛了下來。
在過去他非常不喜歡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這種味道讓他感到反感。
但是在身體情況越來越糟糕的時候,他反而很喜歡這裡的味道和環境,那種冷清的,讓人感覺到有些冷,甚至是不舒服的感覺在這一刻都變成了滿滿的安全感。
因爲他知道,只要他人在醫院裡,就算是想死,也要死上一段時間纔有可能真的死去,而不是真的立刻就死去。
“我已經和市長談過了,你也聽到了我們的談話,給赫爾安排一下,最好讓人知道爲什麼他會死。”
鮑勃有些猶豫,“這個時候這麼做,會不會太……過激?”
“過激?”,弗蘭搖了搖頭,“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讓他們明白背叛的代價!”
“現在不是過去,我們實際上也面臨着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不能再退了。”
鮑勃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有這麼嚴重嗎?”
“我們手裡還有很多人。”
“我們還有很多產業,很多錢!”
“只要有必要,我們很快就能拉出來幾千名槍手,他們根本不怕和他們正面開戰!”
弗蘭斜睨了他一眼,“這段時間你還沒有感受到嗎?”
“當警察,聯邦政府站在藍斯家族那邊,你的那些想法,家族的行動,成功了幾次?”
“按照我說的去做,要讓人們知道,站隊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說完就閉上了眼睛,又喘息了幾口氣,“記得儘快把我要的人給我帶來,我受夠了整天這個鬼樣子!”
鮑勃說了一句好,然後就離開了這,等他離開後,弗蘭的貼身保鏢從外面進來時,弗蘭讓他們把電話拿了過來。
僅僅是解決一個赫爾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真正的用處,還是要想辦法從更高的層面解決問題。
他打電話給了他背後的那名參議員,把這裡的情況都說了一遍,“如果聯邦政府這邊也在針對我們,我們只能想辦法繼續後退,甚至是退出去了。”
他說得很委婉,沒有用任何帶有威脅的語言,但這樣的委婉本身也是一種逼迫對方表態。
他們幫助這些大人物鎮壓聯邦中部地區的罷工也不是一次兩次,而且也有不少的利益輸送,可能沒有藍斯那麼誇張,那麼多,可集中在少數人身上的時候也不算少。
如果他們一退,首先一部分地區的治安會明顯的混亂,因爲佩雷斯家族的離開,一些地盤出現勢力真空。
城市裡一直被壓制着的中小黑幫會爲了這些地盤開始火拼,其次那些利益這些國會的人,他們是不要想了。
最後,就是一旦再出現大規模的罷工,他們未必能在很快的時間裡解決。
弗蘭背後的參議員沉默了一會之後說道,“這件事我已經和他們談過了,有些事情我沒辦法和你細說,我只能說,保持中立現在是我們所有人的態度。”
“你能搞定他們,那麼以後你依舊是你。”
“如果你搞定不了他們,我也只能說很遺憾。”
“還有四個月就要換屆大選,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次自由黨上臺,參議員席位要進行一次調整,很多人都會離開這裡,誰都不知道自己在不在其中,包括我。”
“所以我能給你的幫助很有限,至於你能做到哪一步……完全取決於你。”
“我能做的,就是不讓他們插手,但我自己也不能插手。”
聽到和市長說的幾乎是相同的話,弗蘭有些不滿,但很快又醒悟過來,“也就是說,藍斯家族的情況也一樣?”
“是的,克利夫蘭參議員也不能動用他的權力爲藍斯家族鋪路,不然你以爲你還能撐到現在?”
“州警,民兵,他們只要一下場,你根本扛不住,我能說的只有這麼多。”
“短時間裡最好別給我打電話,我自己也很麻煩。”
說完他背後的參議員就主動掛了電話,不想沾這件事。
自由黨的黨內總統候選人之戰馬上就要揭曉,有很大概率上臺的那個,或者說自由黨內已經基本認定的總統候選人也是主張“去黑幫化”的。
自由黨這次對這個提案的支持力度很大,據說,只是據說,有些人認爲現在的聯邦政府,也就是社會黨這些人和聯邦各地的黑幫,特別是大黑幫的聯繫比較頻繁親密。
如果能實現聯邦境內的去黑幫化,本身也是一件能夠打壓社會黨的事情。
自由黨有這些想法,自然也會朝着這邊努力,參議院裡這些即將離開的老傢伙們,根本沒有必要爲了一些“夕陽幫派”去得罪接下來四年或者八年時間,甚至更長時間裡的核心統治羣體。
所以避讓,是必然的。
就連克利夫蘭參議員在局勢沒有完全明朗之前,不也選擇了誰都不幫嗎?
這可能是一件壞事,但也可能是一件好事。
弗蘭放下電話閉上了眼睛,他在思考,要看看接下來的發展,然後思考怎麼做。
此時的大鬍子局長並不清楚鮑勃已經把他列入了必殺名單,但他心裡是有一點猜測的,畢竟他的屁股明顯的歪了,或許佩雷斯家族會對他動手。
他一直在小心提防有可能出現的刺殺,出入的時候身邊都有多名警員,能不回家的時候,就儘量的不回家。
特別是這段時間,他讓他的家人出去旅遊去了,而自己整天在警察局中哪也不去,就是爲了避免意外發生。
但人不是神,總會有些疏漏的地方。
有疏漏的地方,就會有意外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