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饑荒的持續,整個拉帕已經開始進入了“地獄倒計時”狀態中,不斷有人因爲飢餓死去。
老人,孩子,生病的人,需要營養的人。
飢餓是一把鏽跡斑斑的鈍刀子,它用最殘酷的方式,一點一點殺死人類。
以前的拉帕雖然貧窮,落後,不文明,但人們走在城市,或者鄉村的道路上,能夠感受到那種生活的氣息,能夠感受到身邊是有人的。
但現在,不一樣了。
佩德羅他們已經經過了兩個村莊,村莊裡已經沒有人了。
只有倒斃在道路上的,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空氣中散發着濃烈的惡臭味,他不得不撩起衣襬,遮掩住口鼻。
可即便這樣,那股子臭味還是在不斷的侵蝕着他的嗅覺。
“又是一座空了的村莊。”
他的身邊的人眼裡都透着一種悲哀,好好的一個國家,只因爲統治集團的貪婪,讓一切都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人們已經知道了,在一些人有心的擴散下,並且藍斯的報紙之前也刊登了這些消息——
“感謝迭戈總統爲世界和平所做的貢獻!”
“他出售了上百萬噸的糧食,幫助了很多需要幫助的人!”
是的,他幫助了其他國家需要糧食的人,確保拉帕人完全給遺忘了。
報紙中還刊登了一張相片,以一個仰望的視角拍攝的。
迭戈總統和一個鏡頭外的人握着手,手中拿着一份關於出售糧食的協議,臉上堆滿了笑容。
相片中的他彷彿在發光!
如果有人閱讀了報紙的內容,就能感受到他無比慷慨的出售糧食幫助其他國家的人時,身上散發出的光芒!
這很滑稽。
一邊是光芒萬丈,人道主義新榜樣的迭戈。
一邊是國內遍地都是餓死的屍體,空氣中似乎都瀰漫着死亡的味道。
這很滑稽!
佩德羅的情緒在不斷的翻滾,如果說在這之前,他只是覺得自己可以這麼做。
那麼在這一刻,他就覺得自己必須這麼做!
他要把這個國家,這裡的人民,從那個貪婪的獨裁者的手中拯救出來!
一行人又走了幾步,他看到路邊正在發生的一幕,忍不住罵出了聲,“這個婊子養得真是該死!”
在路邊,七八隻野狗正在啃食一些屍體。
人們在這種人道災難中很難生存下去,但是小動物們,似乎卻很容易生存,而且生存得比以前更好。
看着路邊那些膘肥體壯的流浪狗紅着眼睛的望着他們,他的心中第一次升騰起了一股殺戮的慾望。
在流浪狗不遠的地方,有一些被它們嚼碎了剩下的骨頭,從那個圓溜溜的小骨頭看得出,這應該只是一個孩子。
周圍的地面上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痕跡,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掙扎留下的。
也許他被叼出來的時候還沒有死去,只是餓得不怎麼能動,就這麼被它們啃食了。
以前佩德羅不太相信上帝,但他會尊重上帝。
但在這一刻,他只相信自己!
還有自己手裡的武器!
他取下了背上掛着的簡易的弓,拉滿了弦,伴隨“beng”的一聲,一隻流浪狗“嗷嗚”一聲咬向了自己被射中的地方。
它不斷搖擺着身體想要把箭矢咬斷,或者從自己的身體裡拔出來,但它做不到。
它的嘴巴不夠靈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根長長的箭矢插在自己的身體裡。
並且伴隨着它劇烈的動作,不斷的讓傷口被撕裂的更大,鮮血也從一開始的滴落,變成快速的流淌。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其他的野狗嘩啦一聲全都退到了遠處,同時它們開始對着佩德羅這些人狂吠。
佩德羅不斷的拉弓,射箭,最終也只是射中了兩隻流浪狗。
這羣流浪狗不敢再放肆,夾着尾巴迅速的離開了。
一名年輕人朝着被射中的兩隻野狗走了過去,佩德羅忍不住大聲問道,“你他媽要幹什麼?”
那個年輕人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我只是覺得……不應該浪費。”
“法克,你不知道它們吃的是什麼嗎?”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變得沉默起來,佩德羅指了指那個年輕人,沒有再說什麼,但每個人都知道,他強烈的反對。
他會感覺到噁心。
他不想吃,也不想別人吃,這不是人類應該吃的食物。
一行人繼續朝着村莊裡走,也許是開始適應這裡的臭味,臭得似乎不如之前那麼的強烈。
行走在村莊裡,宛如行走在地獄中,哪怕佩德羅之前已經見識過一次這樣的人間慘劇,在這一刻,他還是被這裡的一切所震動。
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恐懼和憤怒並行!
一行人沉默不語,他們不斷在村莊中搜刮各種調味品。
食鹽,糖,還有其他的東西。
一行人用了大概四五十分鐘,就離開了這裡,村莊不大,已經沒有活人了。
回到臨時營地的胡思後一行人的情緒都顯得很消沉,他們一路走過來隊伍又壯大了一些,現在有差不多一千二三百人。
三個村莊的人口加起來,肯定不止兩三百人。
這個糟糕的時代。
“怎麼樣?”
剛進臨時營地,他的同事就主動過來詢問,其他人也都看着他們,似乎是想要得到什麼好消息。
其實他們並不是真的多麼希望有一個村莊還能保持着正常的運轉,他們渴望的是最後的秩序,還沒有崩塌。
佩德羅搖了搖頭,把見到的簡單說了一遍,所有人都變得沉默起來。
很快就有人開始痛罵迭戈和統治集團,這就像是會傳染一樣,更多的人開始咒罵這些人。
佩德羅前段時間也會咒罵迭戈和那些貪婪嘴臉的部長,但最近他開始思考另外一個問題。
爲什麼,會發生這一切?
所有的災禍的根源在哪?
也許周圍的人會說,這都是迭戈和統治集團的問題,可佩德羅卻認爲,這不只是他們的問題。
還有聯邦人的問題。
如果不是聯邦人想要駐軍,如果不是聯邦人對亞藍地區充滿了貪婪,就算現在的日子不好過,也不會像現在這麼糟糕!
這可以說是拉帕有史以來最黑暗的時刻了!
就因爲聯邦人的出現!
就在他思索這裡面存在的必然關係時,另外一個在附近探查的隊伍回來了,領隊的也是佩德羅的同事,高中體育老師。
他臉色顯得很嚴肅,他去的那個方向的村子裡面的人沒有完全的跑完,但也就剩下二十幾個人。
從這些人那裡,他得到了一個讓他感覺到不安的東西。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他對佩德羅說。
佩德羅有些疑惑的起身,和他一起走到了營地的邊緣地帶,隨後他的同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海報,遞了過去。
在同事示意他打開的眼神下,他慢慢的打開了這份海報,上面出現了他的相片,在第二位。
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這上面的人幾乎涵蓋了大多數參加了藍斯研討會的人,還有一些他不認識的。
“迭戈在通緝你,還有這些人,他們把你認定爲是‘反政府性質的罪犯’,還提到了你們盜取了糧食。”
佩德羅看着手中的通緝令沉默了許久。
從一名中學的老師,到被通緝的反政府勢力,他突然間有點想笑。
現實生活,真的是比他看過的最魔幻的小說,還要魔幻!
“你打算怎麼辦?”,他的同事問他,表情有些嚴肅。
如果說大家只是爲了活下去,做了一點有可能跨越道德和法律邊際的事情,還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那麼這份通緝令,就讓他沒辦法繼續接受了。
他只是想活着,不是想反政府!
佩德羅倒是很看得開,“我們還有選擇嗎?”
他搖了搖頭,拿着通緝令走到了外面,把人們召集了起來,並且展示了手中的通緝令。
“迭戈已經認定我是反政府勢力的頭目,並且懸賞了我。”
“讓我看看我值多少錢……”,他剛纔還沒有想到這一塊,此時看了一眼通緝令上自己相片下的數字,露出了一個有些尷尬的表情,“我值五萬帕拉!”
“老實說,我覺得他們有點看不起我!”
人羣中發出了一些笑聲,讓剛纔有些緊張的氣氛鬆弛了一些。
“現在我們這些人面對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我知道有人想離開,那麼想離開的可以和我說,我會讓你們離開。”
“第二個問題,我們是假裝不知道這份通緝令,還是坐實這個身份!”
“當然第二個問題只針對那些願意留下來的人,現在我們先進行第一項。”
“有沒有人想離開,我們現在很危險,我是反政府勢力的頭目,那麼繼續和我待在一起,你們就是反政府勢力的成員。”
“被政府軍抓住只有死路一條!”
“現在離開,也許你們還能……洗脫自己身上的嫌疑。”
他話音剛說完,立刻就有人主動的走到了稍遠一些的地方,接着又有一些人跟着走了過去。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決心和勇氣,也不是所有人都真的被逼上了這條絕路。
對於一些人來說,他們只是不想餓死而已,不一定非要反政府!
此時有人在人羣中說道,“如果我們離開了這,能分多少食物給我們?”
人們朝着說話的人看了過去,那是一個後來才加入的。
佩德羅推了推眼鏡,“你憑什麼要帶走這些食物?”
“你爲這些食物出過力嗎?”
“還是說,這些食物是你帶來的?”
“你什麼都沒有做,你沒有資格分享這些食物!”
那個人聽完之後頓時急了,這個時候沒有食物,又離開這羣人,和找死沒有什麼區別,他立刻喊道,“這不公平!”
“食物應該平均的分給每個人,我要求給我屬於我的那一份!”
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佩德羅的身上,他指着那個人,“讓他從我們的營地滾出去!”
立刻就有年輕人過來推搡着他,他想要反抗,但很快就被打了一頓。
想要離開佩德羅的都是膽子小的,留下來的這部分,往往都是膽子大,且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很快那個傢伙被打得動不了,然後被丟到了營地外,佩德羅看向了周圍那些人,“還有人打算離開嗎?”
“等過一會之後,你們想要離開,就沒有機會離開了!”
又有一些人離開了羣體,來到了一旁,再三確認後沒有人想離開了,佩德羅點了點頭,看向那邊的人,“你們可以離開了。”
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慢慢的離開了營地。
佩德羅這時才說起第二個問題,“現在讓我們解決一下接下來的問題。”
“你們覺得我們現在是以成爲迭戈眼中的‘反政府勢力’好,還是繼續當一羣爲了活下去四處尋找生存機會的‘難民’?”
“這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因爲會決定接下來我們要走的道路和境遇。”
“你們都知道我,我一直很崇尚聯邦的社會體制,同時我也痛恨獨裁,所以我們的每一次選擇,都應該是民主的。”
“我會告訴你們未來的方向,然後你們來選。”
“選擇坐實這個身份,那麼我就會去聯繫一些願意資助我們的人,他們會爲我們提供糧食,情報,各種我們所需要的資源,甚至是武器!”
“如果不坐實這個身份,那麼我們只能繼續到處的流竄,因爲政府軍很快就會盯上我們!”
“在懸賞的刺激下,會有人不斷的出賣我們,直到我們被抓住。”
有人這個時候問道,“誰會幫助我們?”
佩德羅想的是那位來自聯邦的“國際人權調查”專員,安迪先生。
但是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藍斯的面孔。
這兩個人,應該是一夥的。
“聯邦人。”,他說,“聯邦人對亞藍充滿了貪婪的渴望,亞盟只是……”
他本想要解釋一下,但看到那些人迷茫的眼神,他突然意識到,或許這就是聯邦人,藍斯那些人的厲害之處。
因爲人們想活着!
他們只是把一些因素拼湊在了一起,就逼着政府要找他們的麻煩,同時也逼着他們爲了活下去,只能不斷的和政府對抗。
他想到了亞盟和聯邦政府談判的時候,亞盟提到的關鍵的一點。
作爲一名有一定受教育程度的中學老師,他對政治其實也很關心,就像聯邦的那些選民一樣,但又有一些不同。
聯邦的選民關心政治,是因爲他們有參與感。
佩德羅關心政治,只是想知道未來是怎樣的。
在談判上,亞盟表達了他們希望聯邦政府能夠尊重亞盟內部的政府事務,確保亞盟成員國的政治是獨立自主的。
聯邦人當時說得很漂亮,他們說會尊重亞藍諸國的政治主權,不會干涉這些國家的內政!
是的,他們沒有干涉,他們只是用了一些小手段,讓拉帕陷入到內亂之中!
他還不知道其他國家在經歷什麼,但肯定也不會太好。
他本想把這些事情解釋一下,現在他意識到,沒必要。
他們不會嘗試着去理解,他們只想活下去,哪怕爲此端起武器!
他的猜測是正確的,沒有人問“聯邦人爲什麼要幫助我們”這些問題,他們只是在詢問聯邦怎麼幫助他們,以及聯邦的物資怎麼送到他們的手裡。
其實佩德羅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點,聯邦人肯定會把東西送過來,因爲他們需要這些叛軍在各地活動。
很快經過簡單的商討,大家就確定了下來,坐實反政府勢力的身份,爲重建美好的拉帕家園而作出努力!
有這樣的結果其實並沒有超出佩德羅的預料,連續的顛簸和飢餓,那些年紀大的人基本上都淘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青壯年,也是他們情緒最激烈的年紀。
他們對迭戈的恨意,對實現自己內心中一些想法的衝動,以及他們身體裡蘊含着的力量,都不允許他們跪着求生。
結果是可以預見的,那麼接下來,就變得簡單了。
本來他打算想辦法去聯繫一下那位安迪先生,和他談一談補給和物資的輸送,還有更多的援助問題。
但沒想到傍晚遠處傳來的槍聲,讓他們不得不重新上路。
“可能是白天離開的那些人。”
人們之中也有猜測,大家現在都有些不安,沒有了不久之前決定反對迭戈和他的政府時的亢奮。
佩德羅沒有說什麼,只是督促着大家儘快收拾,儘快離開。
雖然他們沒有看到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每個人都有一種預感,被發現的就是白天離開的那夥人。
而這,也持續的強化了他們要反對迭戈統治的決心!
一晃就是好幾天,巴爾加斯已經把馬背山銀礦和一處正在開採的鐵礦的產權交給了他。
而他承諾的錢,也都給了巴爾加斯,以現金的方式。
藍斯走私了大量的現金來到這裡,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過程會一直持續下去。
甚至他都在考慮要不要做類似的生意,要知道,洗錢在聯邦一直都是暴利行業。
因爲聯邦有太多的黑錢見不得光,以前可能這種情況還稍微好一點,畢竟大多數人是不需要納稅的。
但現在隨着稅務改革,普通人也要納稅,聯邦國家稅務局這個恐怖的機構,即將以全新的姿態登上歷史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