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掌燈時分,朗哥兒、長安才醒過來,揉着仍舊有些暈暈漲漲的腦袋起身,一邊還問穀雨:“……咱們那籤子可投了?”
穀雨咧嘴笑着點頭,一邊打水伺候朗哥兒洗臉,一邊道:“哥兒放心,小的們盯着呢,就投了那個長塘陳家!”
朗哥兒擦着臉,點頭道:“唔,那家的酒是不錯。其實其他的也好,豐惠張家的香氣濃郁,溫厚綿長也不錯,只不過,那酒偏於綿柔,不太合口味罷了。”
小廝們要伺候主子,自然不敢多喝,不過也透着抿了幾小口,是以穀雨聞言連連點頭道:“小的倒是覺得都好!”
朗哥兒白了他一眼,笑道:“你那話也不算錯,百種酒就有百種味道脾性,如人一般,各有所長罷了,各得所愛罷了!”
得了主子一句贊同,穀雨笑的臉跟開了花一樣,端了水出去倒了,回來問道:“爺這會兒就要飯嗎?”
不等朗哥兒問,穀雨又道:“老爺夫人回來也歇了,這會兒還沒起……幾位小爺和姑娘們剛剛倒是醒得早,剛剛大姑娘已經打發人來問過一回了。”
朗哥兒聽了,就點頭道:“那就去看看幾個小的,再打發個人,把長安也叫起來,大家一起吃點兒東西,若不然,空着肚子睡覺,半夜裡該難受了!”
穀雨連聲答應着,動作麻利地替朗哥兒梳了髻,又給朗哥兒取了夾襖來穿了,套了一件堤細棉布的湖藍色直身長袍,這才轉頭走到門口吩咐人去喚長安小爺,一邊跟着朗哥兒往幾個弟弟妹妹住的西廂裡去了。
幾個小的湊做一堆,聊的熱鬧的話題,自然是品新酒時的種種見聞,當然也會裝模作樣地討論討論各家新酒的味道、優劣,一個個頭頭是道、振振有詞,頗有些品酒大家的風範。
朗哥兒一腳踏進來,弟弟妹妹們紛紛跳起來招呼,朗哥兒則一一詢問,見弟弟妹妹們精神都好,也沒有喝了酒後的不適,這才放了心。
正說着話,長安也收拾了一番過來。
因着他和朗哥兒分神照應弟弟妹妹,喝的有點兒多,卻並未大醉,加上年紀輕,睡一覺起來,也就沒什麼不適了。
大小孩子們聚在一處,問一句大人,聽說是睡下了,沒起,也沒人去打擾,朗哥兒自吩咐了小廝去廚房要了飯菜,帶着弟弟妹妹們用飯。
孩子們吃上飯,徐襄才起身。回頭看妻子臉頰染着兩團嫣紅,睡得仍酣,也不叫她,只自己收拾一番,走出去看孩子們。
曦兒第一個看見父親進來,立刻跳起來,甜甜地叫:“爹爹!”
徐襄迎上去抱住心肝寶貝女兒,關切地詢問一番,又對起身見禮的小子們擺擺手,問道:“你們沒什麼不適吧?”
朗哥兒和長安齊聲應着:“父親(伯父)放心!”
徐襄擺擺手,招呼小子們落座,他自己就捱着女兒一起坐了,小廝們早早送上來一套碗筷,曦兒立刻接過碗來,替徐襄盛了一碗素粥,輕聲笑道:“爹爹,您先喝一碗粥……喝了酒,喝完粥暖胃!”
朗哥兒迅哥兒兩兄弟對醫術並不上心,曦兒卻自小安靜,因着她耳朵的小毛病,江夏帶着她的時間比其他孩子多一些,有時候配藥、炮藥,也會將曦兒帶在身邊,她自己也喜歡上心,不知不覺的,就學會了許多醫理藥理。
女兒就是貼心!
徐襄心裡溫暖熨帖,自然順着女兒的建議先喝了一碗粥,又簡單吃了些糕餅飯菜,也就撂了碗筷。
他原本是體弱飯量淺,後來雖說在江夏調養下身體強健得多了,吃飯飲食上也漸漸少了些忌諱,但他從來自制慣了,每餐都是八分飽,並不貪口腹之慾。在這一點上,江夏卻是隨意的多,愛琢磨吃食,他卻也樂見其成。
小廝們收拾了殘羹剩飯下去,捧了茶上來漱了口,徐襄接了茶杯喝了一口,這纔開口詢問孩子們,就今日所見的品酒會談一談自己的體會。
剛剛孩子們討論的異常熱鬧,這會兒徐襄正經八百地問起來,卻一個兩個的都沉默起來。
倒是曦兒被爹孃寵着慣了,說話沒那麼多考量,笑嘻嘻地看着爹爹道:“爹爹,女兒先來說?”
徐襄微笑點頭:“說來聽聽!”
曦兒往徐襄跟前靠了靠,伸手拉着爹爹的衣袖,笑着道:“女兒就是覺得,那麼些人都出來圍觀,又都搶着飲酒,一個個喜笑顏開的,都一派歡喜無限的樣子,那麼,他們的日子指定也是平安喜樂的。又想起一路上爹孃說的豐年,女兒就想,這應該就是豐年氣象好,國泰民安!”
徐襄滿意地點點頭,摸摸女兒的小髽髻,笑着道:“曦兒能想到民生安樂,年豐國富,很不錯了!”
見曦兒得了讚揚,坐在旁邊的啓娘略一猶豫,也開口道:“姑父,啓娘倒是覺得,這是此地物阜民豐,咱們沿途所見,蘇皖多地村落卻多貧寒……嗯,開新酒時,啓娘聽旁邊的人說話,他們家大都有人在鎮子上、縣裡做工,甚至有人往明州碼頭上做工的,多能掙一些銀錢貼補家用,大都不是僅僅指着田地出產的。”
徐襄看着啓孃的眼神很是和藹,笑着鼓勵道:“那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蘇皖兩地的百姓沒去做工呢?”
啓娘眨眨眼,答不上來。
迅哥兒在旁邊搶着道:“爹爹,兒子知道。”
看到徐襄點頭應允了,迅哥兒才繼續道:“咱們一路南下,運河上奉碼頭都有許多做工之人,或在鋪子、作坊裡,或在碼頭上搬運裝卸,做小買賣的也多。但離了運河的村鎮,卻鮮有用工之處,那些人怕是想做工也無處可去。”
徐襄又點頭讚許:“嗯,迅兒說得不錯,平常縣鎮鋪子也有數,用工是不多。”
聽着幾個小的各抒起見了一番,朗哥兒和長安也漸漸打好了腹稿,也相繼開口,陳述自己的見解。
這兩個畢竟大些了,讀書也有六七年,經歷的見識的不是幾個小的能比的,想得自然就深遠去許多。徐襄聽着滿心欣慰,面上卻並不流露太多,反而不像對小的們那般寬容和藹,神色肅穆了許多,說的也多是兩個孩子所思所想的不足、失誤,評點一番後,吩咐兩個人寫兩篇文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