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有關於湯涯跟皇煜之間的那些陳年舊事,綠辭似乎一點也不想提起,或者他覺得那跟他沒什麼關係。

今天,唐時依舊輸給了他,不過現在綠辭已經勝得沒有那麼容易了。

唐時已經得到了要跟是非對戰的消息,時間一晃便已經快要過去,第二日第十三閣的建閣之戰就要開始,藏閣是這一切的開始。每一場之間有大約半個月的休整時間,藏閣這邊雖然說是隻派了唐時一個人去,可依舊佈置了一些東西等待是非。

“你當真不說嗎?”

唐時以前問什麼,綠辭都要說什麼的,可現在他問了湯涯爲什麼忽然之間就殺了皇煜,對方卻只搖頭不言,反而笑容滿面。

他道:“你當真要知道嗎?”

“當真。”唐時一旦對一件事好奇,若非有太大的阻力,否則一般不會放棄。

可綠辭也少有這樣拒絕的時候,他擡手輕撫自己那如畫的眉眼,輕笑一聲,道:“你當真,我也當真。”

所以他直接站起來,走了出去。

唐時當真要知道,而綠辭說,他當真不說。

這根本就是一個死結。

對方越是不說,唐時越是想要知道,這就是劣根性。可是唐時想想,又覺得這件事的確跟自己沒什麼關係,湯涯是個很有秘密的人,比如綠辭曾經透露過的,他有一種看過別人的靈術就能記在自己腦海之中的技能。而且他身爲高等級的鑑靈師,見過的靈術絕對成千上萬,若有這樣的閱歷見識,再配合湯涯的特殊本事,他要成爲藏閣的閣主,已經是實至名歸了。

只是他直接殺了皇煜這樣的行爲,卻很讓人費解了。

畢竟從之前的一切行爲上來看,湯涯對皇煜還算是很忠心的,只是——不排除演技很好的可能。

百思不得其解的唐時,只能將這件事放下了。

他也沒心思再去想這麼多了,明日天明,便是戰鬥開始的時候,而他的對手——是是非。

認識了是非有很多年了,唐時還從未真正跟是非交過手。不過唐時也覺得,自己跟是非大約是不會有真正交手的時候的。

畢竟他們兩個人,似乎都處於一個微妙的平衡上。

很難用言語形容這樣的平衡,不過本身也不需要形容。

唐時從地下層出去,見到他的人都客氣地拱手致意,唐時也拱手還禮。

現在他在藏閣之中算是已經名氣很大,一切行事太過特立獨行的人都會被人注意到,更何況是唐時這樣的奇葩?

他到了地面上,出藏閣便能看到前面廣闊的草原,只是現在上面的情況已經有一些改變了。

是非是一層一層地闖關的,唐時算是藏閣給他安排的對手,只是事情如果只是這樣未免太過簡單枯燥,放水的嫌疑也就大了——儘管他們本身就是放水,但放水是必須有技術含量的。

所以,藏閣製造了眼前這樣一個局。

湯涯將之稱呼爲“風雨三千路”,唐時只想到“一帆風雨路三千”,是非將要從遠處走過來,走過他們佈下的大陣,到了陣口上再對上唐時。

是非是孤身而來,走過一個大陣大約是不算什麼的。

他站在這裡看了看,所謂這三千路,很像是江南煙雨之中的小橋流水,煙柳畫橋之間,水流潺潺,只是轉過最外面的那幾層,便是兩座高山,中間用鐵索橋相連,索橋之上鋪着木板,此刻只在兩山之間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從那橋上,有棧道下來,陡峭異常,只是從表面上,看不出這個佈景有任何的問題。

要在原本的一片草原上建起這樣恢弘嚇人的一座大陣,真是要奪天地造化之力了。

湯涯走到了唐時的身邊,並沒有引起唐時的注意,直到他說話:“在想換個明日的勝負嗎?”

唐時這才反應過來,看到湯涯已經到了他的後面,這才搖搖頭,一邊心驚,另一邊卻感覺出湯涯現在身上那種內斂到極致的感覺。想起綠辭以前說過的話……大荒十二閣之中的怪物,其實有很多。

不知道,湯涯算不算其中一個。

他回答道:“勝負並不需要擔心,我只是在想,這兩座山,到底是怎麼起來的?”

根本不是什麼幻境,而是真實的山,唐時甚至在佈陣成功的時候就上去轉過一圈了。

應雨也說是奇怪了,因爲那兩座山是應雨熟知的兩座名山,她還跟那兩座山交流過。應雨跟唐時說,那兩座山是被請到這裡的。

她用了一個“請”字,後面卻說涉及到更深層次的秘密,一句話也不肯提了。

湯涯道:“十二天閣印的本事,大了去了,這不過是冰山一角。”

十二天閣印乃是大荒十二閣扇區的控制器,有了它便能掌控整個大荒閣所在的扇區。所以,是非要借大荒十二閣的天閣印纔會這樣艱難。如果只是普通的東西,一個順水人情就直接做出去了,衆人也不會擔心。

現在湯涯一說,唐時隱約明白了一些,想必是……能夠控制這地面?

是非借十二天閣印之後,才能開出第十三個扇區,開第十三閣。唐時沉默了一陣,道:“我對明日,有些迫不及待了。”

湯涯聞言笑了幾聲,便直接轉身走了。

小自在天要在大荒建閣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大荒,跟着出名的,自然有提出這件事的是非和尚。因爲第十三閣的比試都在大荒閣外面,所以不管是大荒閣內的修士還是外面的修士,都可以來觀看。

這個時候距離擂臺戰開始還有一個晚上,可外面已經有了很多的人了,這些人的修爲大多都不高,相互之間低聲談論着自己對這一戰的看法,

唐時跟是非是老朋友了,至少不少人覺得這倆簡直是狼狽爲奸,說藏閣派唐時出戰根本就是放水。可是他們在看到那恢弘的風雨三千大陣的時候,便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管藏閣是不是放水,這個陣法已經奪去了無數人的眼球了。

藏閣之戰,乃是這一系列比試的最開端,乃是這一場風雲際會的起始處。

無數人,翹首以盼,只等着今夜的星月過去,明日的黎明從這無盡的陰雲之中鑽出。屆時,一場大戰,就在眼前了。

很多人就是來看熱鬧的,甚至有的人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準備跟着是非走。是非往哪裡,他們就往哪裡。

畢竟這是一個圈,藏閣乃是開場,之後順時針下去,大荒十二閣,會一一與小自在天的那和尚較量,只要輸了一場,那麼這一場風雲便宣告結束。

很多人很矛盾:大荒已經很多年沒有出過這樣的熱鬧了,可是是非若是真的贏了,便會出現第十三閣,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

唐時卻沒有那麼複雜。

他想到了東海罪淵,小自在天那麼多人,已經爲之付出了太多。小自在天固然講求捨己度人,可當小自在天自己的生死存亡也無法顧及的時候,是非的慈悲只能讓他做出更加殘酷的選擇。這一個所謂的殘酷,指的是對他自己。

小自在天建閣,對大荒十二閣有什麼壞處,唐時是不清楚的。

他只是踏入了那上千丈方圓的大陣之中,作爲首戰,藏閣這一次真的是大手筆,山山水水,一見之下便已經讓人心神震撼了。

下面流着的是浩浩的碧色江水,青山蒼翠,鐵索光寒。

一步,踏入陣中,唐時感覺到一陣漣漪已經將他包裹了。

於是,一道青光從陣法中心亮起來,就在那鐵索橋下面江水的正中心,像是一道幽幽的綠光,只一閃又消失了。

衆人立刻注意到了那驟然起來的清光,有人手一指已經站在那陡峭棧道不遠處的唐時喊道:“唐時入陣了!”

之前還昏昏欲睡的人們,立刻睜開了眼睛。

一名穿着藏藍色長袍的修士打着呵欠,像是不滿自己被吵醒了一樣。他看了看周圍,道:“都在吵什麼啊,有什麼了不起?”

有人瞪了他一眼,“你不看這個,來這裡幹什麼?”

周圍的修士也覺得這人奇怪,這少年模樣的修士聳了聳肩膀,不再說話了。他知道自己已經犯了衆怒。

來這裡觀看的,不僅僅是大荒之外的閒散修士,還包括其餘十一個大荒閣的人。這些人隱藏在普通人之中,第一眼是看不出來的。

畢竟藏閣這裡是第一站,還關係到兩個很關鍵的人物。雖然早知道藏閣肯定會放水,但是後面想要放水的大荒閣,想要來參考一下放水放到什麼程度;不想放水,跟小自在天有仇的,則是來看看自己的對手到底是個什麼實力。

第一戰,很關係,對下面要接戰的浮閣來說,根據是非的本事來制定對策,纔是上上策。所以很多人都在觀望。

唐時已經入了陣,進來之後就像是進入了一個被水波籠罩的世界,外面的一切都模模糊糊。

回頭看,藏閣的高大古樸的樓閣,只有一個隱約的影子了,甚至伴隨着陣法靈力的波動而波動。

扭頭再前面,一切都很清晰。

藏閣,第一站,必須給人一種開場很盛大的感覺。畢竟這是一件大事,而藏閣是愛面子的藏閣。

這樣大的手筆,只怕是後面都找不到了。

一定有人在吐槽藏閣,但是唐時一點也不介意。

他擡頭看向前面的棧道,當真如天梯一般。那鐵索橋懸在兩山之間,卻給人一種晃晃悠悠的錯覺。

實則,這山山水水,險峻異常。

那棧道的盡頭,有一座石亭,唐時走過去的時候,發現小溪旁還有一片平地,他只坐到了那石亭之中,便開始閉目養神。

他要做的,只是在是非到來之前,等待。

天色暗下去,衆人也知道這一夜,會在等待之中過去。

只是有一種莫名的緊張感,縈繞在衆人的心頭,揮之不去,睡覺的時候遇到半點動靜都會醒。

而唐時,只是在調整自己的狀態。

說實話,很期待與是非一戰,即便——只是不得不放水的一戰。

可是能交手,也已經是一件幸事了。

唐時穿着那一身畫裳,白衣黑字,甚至還在流動。腰上掛着一串小小的牌子穿成的腰佩,插頭髮的髮簪乃是深海藍的三株木心筆,在他閉目之時,更襯托了他此刻滿臉的安然,滿身的沉靜。手指掐訣,放在雙膝之上……

出竅中期的唐時,歸虛期的是非。

唐時心中正在衍算這一戰,可他最後還是想……

手上十指的指甲,伴隨着天色的逐漸明朗,而緩緩地被黑色覆蓋。

十指指甲,在紅日越出地面那一線的時候,全數黑盡。他眼底也氤氳了幾分墨氣,睜開眼,第一眼看向那紅日,第二眼看向自己腰間掛着的腰墜。

是非,已經來了。

少有人注意到,他是從大荒來的。

從那漫漫黃沙之中走出,便已經到了整個風雨三千陣的另一頭。

這陣法的周圍都是人,只有這個入口處一個人也沒有。

不需要更多的言語,是非孤身而來,而藏閣的十層樓上,已經全是人了。

湯涯背後站在最高層,遠遠看着那一幕。

一隻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隨後是湊近的氣息。

湯涯表情不變,一把將他推開,卻懶洋洋道:“你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哪裡又是我在打什麼主意?”綠辭聳肩,又喝了一口酒,就坐到了那桌邊,道,“皇煜死透了?”

“死透了。”湯涯點了點頭。

綠辭又道:“九回當真聯繫了他嗎?”

“你懷疑我。”湯涯用了一個很肯定的口氣。

綠辭再次走到他身邊來,湊到他耳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是,我懷疑你。”

說完這句話,他便直接下去了,經過傳送陣,從第一層出來,之後來到最外面,站在人羣之中,遠遠看着已經走在那山道之中的是非。

這一局,對是非來說,其實應該是最艱辛的。

他肯定能夠過來,只是受到的折磨最大。一切由心而起,又由心而滅。至於唐時那樣的人,就完全無所謂了。

這高山的輪廓很陌生,可是壯美之間帶着一種更亙古的冷意。

山道迴環,九曲十八彎,是非在轉過第一個彎的時候,遭受到了無數妖獸的攻擊。

豺狼虎豹,從林中傳躥出,而是非只是一掐佛珠,佛珠上散射出金光來,便安然從這些野獸的包圍之中過去了。

周圍的樹木也忽然之間活了過來,在是非經過第一個山谷的時候,驟然開始了移動,布成了一個個陣法。

唐時的靈識,穿越了這一重重的山,將這一切場景收入眼底。

他走出石亭,身形一輕,便直接躍上了石亭的頂端,站在那翹起的飛檐上,只踩住一點尖端。畫裳被冷冽的山風吹起來,已經能看到那山谷之中的白衣僧人了。

唐時只負手站在此處,已經像是一幅畫。

此刻的他,像極了仙人。

只這一站,之前只聽說過唐時,卻不喜歡他的人,已經有不少路人黑轉路人粉了。

只是唐時此刻的內心,卻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仙風道骨。

喲,這和尚還真是什麼都沒宰,一路只抵擋周圍層出不窮的攻擊,卻不曾主動出手攻擊。好怕踩死了螞蟻的和尚,真是……在殘酷的修真界之中,怎麼生存到現在的?

和尚,還真是一種很矛盾的生物。

唐時搖頭笑笑,看到是非那邊已經結了一個“卐”字印,來抵擋山谷之中的萬獸陣,只轉瞬之間回便像是到了山谷的出口了。

後面那些妖獸野獸,像是還沒反應過來一樣,怎麼它們的目標已經到了那麼遠的地方?

唐時卻感覺出來,是非這縮地成寸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他到了山谷口之後,看着那無數往外面衝,還要來追他的無數妖獸,只回身擡手,往半空之中一按,無數的金蓮從他手中暴閃而出,便形成了一道光幕,而後蓮花的花瓣變大,交織在一起,將山谷的谷口給封印住。

他從這山山水水之中走過,真算得上是過五關斬六將了。

一路走過來,都是輕輕鬆鬆的,臉上帶着的表情堪稱是寡淡,卻有一種格外超脫的感覺。雙瞳之中的金蓮已經亮了三瓣,在他雙眼開闔之間,明滅閃爍。

是非一步一步往前面走,所有人也都看着他往前面走,只是他的速度一點也不慢,甚至比大多數修士御劍還快。

白色僧衣在青山綠水之間,煞是好看。

一時倒是讓衆人怔忡了起來,怎麼這和尚這樣想不開,跑去當了和尚不說,還來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吃力不討好。

這絕對是大多數人對是非將要面臨的事情的評價,可唐時知道,那是迫不得已。

他看着是非重新走上了曲折的山道,中途偶爾停下,卻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

是非的表情始終沒有變化,不禁讓唐時開始懷疑那是不是是非,可這樣想過之後,他又覺得——若是有太多的表情,那纔是奇怪了。

這風雨三千陣法,到底是怎樣的,唐時一點也不清楚。

據說這裡面藏着無數的陣法,是非不管走哪一條道都會遇到許多陣法,殺陣、困陣、迷陣、幻陣……

如此種種,最是考驗人心。

他在那一處看着平平無奇的山道上停了太久,過了好一會兒才擡手在半空之中虛畫了幾個字,卻是梵文,唐時不大認得。仔細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記憶,卻是“回頭是岸”。那梵文金光大放,霎時間,琉璃碎地的聲音,便從是非身前的某處散落向四周,甚至也傳出了這風雨三千陣法。

衆人只覺得是非手指落下那些金色的字跡之後,周圍便像是有一些清光崩碎,化成細碎的星光,散落到青山綠水的各處。

是非遠遠地看了一眼,已經能看到高高站在那石亭飛檐之上的唐時。

唐時揹着手,甚至是脣邊帶着笑地看他。

是非垂眼,古井不波,雙眸依舊,千里之行,只從足下開始。

一路有驚無險到了那鐵索橋前面,腳下是江水濤濤,在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唐時打了個響指,於是三千風雨,終於下來了。

這個陣法,叫做“風雨三千陣”,自然還有更加特殊的含義。

雨初時不大,只是逐漸變大,風吹斜了雨,卻淅淅瀝瀝淋溼了是非將要經過的鐵索橋。

雨滴落到下面的江水之中,雨聲喧囂起來。

這樣的聲音,原本應該是很清靜的,只是清靜之餘,卻隱藏着幾分陰寒冷意。不斷有黑氣,在是非走過的時候,從那雨滴點到的江面上冒出來,逐漸籠罩了那一架鐵索橋。

原本那鐵索橋在這奇山秀水之間,透出幾分清絕的仙氣,這會兒卻忽然像是陰慘地獄了。

是非一步一步周走着,不爲所動,唐時的目光隔着那重重雨幕,似乎能望見是非的表情,事實上只是平淡的一片。

在他走到整個鐵索橋最中間的時候,忽然停住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時候肯定是最關鍵的——鐵索橋的存在,很明顯完全凌駕於別的一切,他在這陣法之中的作用肯定最大。

是非身周亮起了光罩,風雨不侵,可在這樣的風雨之中,他看到了一座村莊。

這村莊之中有無數的人,是非轉瞬便化作了一個普通的僧人。

他閉上眼,任由自己意識之中的那個是非,走入那幻境。

淳樸的山裡村莊,是非一進來,便有人對着他笑。

村子建在山谷之中,風景秀麗,又民風淳樸,村民們躬耕田園,青壯年偶爾上山打獵。是非的到來,似乎是一件很新鮮,也很好的事情。

時間過得很快,他被整個村子的人接受也只是很快的事情。

只是過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就風雨大作起來,風狂雨驟,吹折了村外的大樹,吹翻了村裡人的屋頂,所有人都躲在自己的屋裡。

是非也坐在漏雨的屋中,聽着這屋裡滴滴答答的喧響,還有外面那嘈雜的雨聲,心底一片平靜。

他心裡有一口井,照見五蘊六感七苦,人世間的艱辛,匯作這一口井的井水——自打是非來了之後,人人都說村裡那口苦井變甜了,可是非心底的那一口井卻匯聚了世間所有的苦楚。

是非是一個掘井人,卻無法控制井中冷泉的甘與苦。

油燈被風裡帶着的潮氣給吹熄滅了,於是一世幽暗。

亮着的,只有是非手中的佛珠,隨着他緩慢地波動而輕輕在這屋中流轉。

意外,或者說必然發生的事情,便是在這一夜。

雨水匯聚起來,沖刷着周圍的山巒,泥水順着陡坡衝下來,轉瞬便爆發了山洪。

建在山谷之中的村子,只在那一會兒就要被淹沒。

是非也不知道那僧人是不是自己,只不緊不慢地站起來,用火摺子點那油燈,周圍轟隆之聲大作,眼看着村莊傾覆就在眼前了,可他依舊是在點燈。

這一盞燈,應該叫做什麼燈呢?

他不知道。

點了很多次,直到火摺子再也吹不燃,這一盞燈,也終究只是從燈芯上冒出幾縷薰乾的青煙,嫋嫋而去,又被潮氣給消弭。

是非似乎終於放棄了,他將那燈盞,放回到桌臺上,一斂僧袍,便走了出去。

山洪,已經近在眼前了。

毀天滅地一樣的景象,無數的村民,已經在那一時刻被驚醒,只是來不及逃走。

巨龍一樣的灰色泥流,從山谷之中咆哮而下,掀翻了山上的樹木,也捲走了一切飛禽走獸的生命。於是,是非只忽然消失,化作一道金芒,沒入這無盡的山洪之中。

他忽然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命。

可他明明不信。

然而,這一切都隱約之間預示這什麼。

山洪,終於衝了下來,可是村莊並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所有驚慌的臉孔上,那些恐懼的表情,都轉變成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有人痛苦起來。

那白僧衣的和尚,站在下面的泥水之中,僧衣被泥漿染污,卻將整個村莊都托起來,漂在水面上,像是一座浮島。

村莊,孤島,白僧衣的和尚。

無邊的悽風苦雨之夜。

和尚死了。

是非很清楚。

這是一個幻境,應該開始的,纔剛剛拉開序幕。

古井之中,忽然落下一滴水,點在井水的正中間,盪開一片漣漪。

在下面的泥漿凝固,也徹底掩藏掉那僧人的身影的時候,村莊集體搬遷了。

僧人,無聲地被埋葬在那村莊的泥漿下面。

他點了許多次的那一盞燈,被所有的村民遺忘在了角落裡,再也不曾點燃,隨着歲月的流逝,燈盤之中的燈油逐漸地揮發消失,終於只剩下乾涸的一盞燈,再也沒有被點亮的可能。

那裡,那山谷之中,留下一個空空蕩蕩的村莊的舊址。

再也沒人知道,這裡曾經有一名白衣僧,救了一座村莊。

新搬遷的村莊,在一片平原上。村民們依舊安靜祥和地生活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織自足。村裡的老人、青年小孩,男人和女人,似乎即便是再過千萬年,也是這樣一副美好的模樣。

許多許多年以後,又有一名白衣的僧人來到了這裡。

是非擡眼的時候,看到的人已經不是許多年之前的人,新的面孔,卻似乎有一樣的淳樸。

他再次被所有人熱情接待,住進了村裡一間無人居住的草屋。

屋裡有一盞燈,他照舊過去點燈。

燈,在黑暗之中,給人光明,爲人指明方向,脫離黑暗陰沉與苦海地獄。

僧人們很喜歡燈,也喜歡點着這一盞燈,行走於黑暗之中,胸中卻藏着無限的光明。

吹火摺子,點燈,似乎受了潮。

他看了看那燈芯,又重新爲點燈而努力。

天色已經黑了,有一名村婦來敲門,說是給僧人送飯。

於是是非放下了燈盞,盞中的燈油跟着晃動了一下,等是非端着一些簡單的飯菜回來放在桌上的時候,這燈油已經不在晃盪了。

淳樸的村民們,施捨給僧人的齋飯。

然而他只吃了幾口,便迷迷糊糊地倒地了。

那一道虛掩着的門,忽然之間打開了。

有人提着斧,拿着刀,男人們個個表情猙獰,女人們抱緊了自家的孩子,有些害怕。

這是一種色厲內荏,一種心虛和恐懼。

他聽到有人說:就是這個和尚,他跟當初那個和尚一模一樣,一定是要來尋仇了。

有人附和:就是他,我當年見過他,就是他……

是啊,就是他。

就是他。

就是他。

就是他……

無數人說着,“就是他。”

是非彷彿又忽然之間變成了兩個,他看着其中一個自己倒在地上,渾然不知道自己面臨的危險,另一個自己卻漂浮在半空之中看着這即將發生的一幕——慘劇。

刀斧舉起來,女人們的眼神跟着男人們的眼神,也變得怨毒和猙獰起來。

世人很少有好記性,人對自己的好,時常忘記得很快,能記住的大多都是那些不好的。因爲壞事比好事深刻。

記住一個人的好,比記住一個人的壞,困難多了。

對村民們來說,這白衣僧人,已經不是當初救助過他們的那個白衣僧人,而是鬼,是妖邪,是被他們遺棄在村莊舊址的死人。

所有一切詭異的事情,都會被歸入妖邪。

凡人之眼,只能看凡人之事;凡人之心,只能推凡人之理。

唐時遠遠地看着,旁人只知道是非站在那裡,他身爲風雨三千陣法的主陣者,卻知道是非看到了什麼。

雙手一背,便輕輕地叫交握,唐時這裡還是晴天,正是那東邊日出西邊雨。風風雨雨,都與他無關。唐時喃喃道:“好了,現在你怎麼選擇呢……”

怎麼選擇呢?

是非彷彿聽到了旁人對他說話:此刻,你要怎麼選擇呢?

“殺了他們,你就能過去了。你的對手,你的小自在天,你濟世懷仁之心,不管是什麼,通通可以被成全……殺了吧,善無法止惡。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如何不殺?”

只有殺了這些人,才能破了這一個局。

風雨三千陣。

這纔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唐時抿了抿嘴脣,竟然有幾分奇怪的緊張。

是非到底會怎麼選呢?

殺人,或者被殺——

不管怎麼選,其實都是萬劫不復。

刀斧舉起,已經下落。

是非閉眼,手指顫抖了一下,卻不曾有任何舉動。

殺,不殺,在他心中糾纏成海。

無法否認,他在動搖。

修長的手指,掐緊了佛珠,那上面刻着他的名字——是非,是非,名爲是非,又怎能脫離是非?

正如這芸芸衆生,從苦海之中誕生,何時能脫離苦海?

有人對他說:這些人,從來沒有資格脫離苦海,到極樂世界,成大自在。

“心、佛、衆生,三無差別,平等平等。”

他喃喃唸誦一句,閉目的同時,刀斧已然落在那地上僧人的身上,僧衣染血。

站在鐵索橋上的是非,那一瞬間僧衣竟然盡數被染紅,唐時久久不曾說話。

在知道是非做出這樣的選擇之後,他竟然有一種奇怪的輕鬆。

其實唐時很難想象,若是是非真的被蠱惑,做出了“殺”這一個選擇,到底會是怎樣的場面。不殺,是死路一條;殺了,能苟活於世,卻直墜入萬劫不復之地,永世不得超生了。

血色忽然之間在半空之中化開,氤氳到無數的煙雨裡,很快伴隨着雨滴落入滾滾江水之中,鐵索橋晃盪了一下,又很快停止。是非的身影,像是也化作了一道血色的煙霧,消失了。

外面所有人都是一頭霧水,只覺得是非肯定是遇到麻煩。

在看大白衣染紅,而是非消失無蹤的這一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只有遠遠站在第十層的湯涯勾脣笑了一下,似乎早有預料。

而下面的綠辭,卻是搖搖頭,也是一笑:“不知是福是禍……”

唐時身邊,出現這樣的一個和尚,之後會發生什麼,沒有人能夠預料。

手指指訣一掐,唐時站在反飛檐角上,道:“風雨三千,開。”

右手大拇指與中指觸碰到一起的時候,便有一道光環忽然以唐時的手指相觸的點爲中心,迸射開去,迅速無比,清氣撒去,將乾坤照亮,於是天朗氣清,風雨乍歇。

雨幕消失了,潮溼的風也隱匿了。

江水依舊浩浩,鐵索橋上的雨滴,還掛在那冰冷的鐵索上,反射着周圍的天光。

陽光穿透雲層落下來的那一剎,是非的身影,也重新凝聚在了鐵索橋的盡頭。

只是他臉色蒼白了許多,緩緩睜開眼,看着眼前崎嶇的山路,已經是經歷一劫了。

此刻,風雨三千大陣的作用,也已經到頭了。

只有這秀麗江山,成爲是非的陪襯。

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卻能從他臉色上看出,是非應該受了傷。

他從那陡峭的棧道之上下來,像是從天梯上下來一樣。

這個時候,之前還覺得無聊的所有人,都提了一口氣,不敢松下去,原本坐着的人,也都站了起來。包括之前那不以爲然的藏藍長袍的少年修士,竟然也緊張了起來,緊緊地盯着那白衣僧人的一舉一動。

唐時站在那裡,不曾移動過半分,頭上的三株木心筆映着那陽光,如同一汪流動的碧藍海水。

是非已經走了下來,站在石亭前面那一塊空地上,山溪水從他腳邊過去。

他沒說話,唐時卻將雙手環抱,笑了一聲:“好定力,不曾墮入妖魔道,是非大師好本事。”

這是誇讚,可唐時的誇讚時時刻刻聽着,都像是嘲諷。

是非沒有笑,脣線是平直的,也不曾看唐時,只是垂着眼簾,道:“三千風雨路,不改蓮心。”

唐時頓時冷笑,最見不得他這要死不活模樣,只左手一伸,憑空抓出一朵金蓮來,右手指訣一掐,卻是佛門最常見也最精粹的拈花指。

“在下曾於小自在天之中修行過些時日,於佛法種種,自認爲略有了解。是非師兄乃是三重天大弟子,今日在下,便向是非師兄討教一二,也好相互印證,還望是非師兄——不吝賜教。”

風雨三千陣之外,一片譁然。

竟然向着小自在天千百年來最出色的弟子討教佛法,這唐時莫不是瘋了?他分明只是個道修!

吃錯藥了吧!

——今兒個,唐時還真沒吃錯藥。

所謂放水,那可是個技術活兒。

是非只合十,不曾應答。

唐時最厲害的,應當是一心二用的變態本事。因爲精神力足夠強悍,所以他此刻左右兩手之中握着完全不同的功法,卻還能運轉自如。

蓮,在佛門之中有特殊的意義。

白蓮,青蓮,紅蓮,金蓮,各有不同。

除以顏色劃分之外,還有以蓮花花瓣葉數來劃分,十餘瓣的蓮,被稱作“人華”,千餘瓣的蓮則已經能被稱作“天華”。唐時這一手的金蓮,只有百瓣,顯然還沒到天華之境。只是唐時畢竟是半路入門,還是個道修,能有這樣驚人的表現已經很是厲害了。

是非在看到那一朵百瓣金蓮的時候,眼底已經透出了幾分讚賞。只是他自己起手一指,蓮花從他指尖綻開,一層一層的蓮瓣舒展開,十瓣,百瓣,千瓣!

重重疊疊的花瓣,各有各的形態,只瞧着他指尖這一朵金蓮,便已經醉了。

“我非佛修。”

唐時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而後扯起了脣角一笑,卻是手腕帶着手指一轉,金蓮在旋轉之中,竟然改換顏色,金、青、白、紅三色交錯閃過,最後竟然變成了一朵四色蓮!

他脣邊的冰冷笑意不曾落下,在與人對戰的時候,可沒有什麼朋友。放水是放水,可比試,那是另一回事。

本身便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唐時若不耍手段,只怕輸得太難看。

他是佛修,對佛法雖然尊重,卻不像是衆多正經的佛修一樣視之作神明聖法。

他唐時,只尊自己爲神爲聖!餘者,皆爲吾之奴僕!

眼中爆射出神光,像是這天地無數的乾坤清氣都已經匯聚到他眼底,出手,一朵蓮花炸開。

是非微微搖頭,依舊不說話,擡手一指,千瓣天華壓下,蓮瓣紛飛之間,卻是一瓣吞沒一瓣。

飛花亂影之間,兩個人的身形已經被這無數的蓮瓣給掩蓋,衆人只能看到華光亂爆,早已經分不清人在哪裡了。

甫一交手,便有這樣的場面,衆人忽然都覺得這一場是沒有白來的。

是非跟唐時,是衆人所知的朋友一樣的人了,可現在相互之間動起手來,竟然是半點不留情。不,應該說,真正不留情的根本就是唐時,步步殺機!

在這一片亂光之中,忽然又一道冰冷氣息,從斜剌裡出來,是非堪堪擡手,正好接住唐時這本來出其不意的一招。

這樣光影亂飛之中,根本看不清對方人在哪裡,甚至靈識也被周圍的靈氣所幹擾,無法準確探出對方的位置。唐時便是趁着這個機會,一指對向是非——可惜,這一招不曾得手。

不待招式變老,唐時便撤手回身,一瞬間翻身回到了那石亭飛檐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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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等衆人看清楚他身形,唐時便雙手一交錯,五指虛抓,卻轉瞬之間一掌推出。蓄力於虛,而掌藏須彌,端的是厚重無比。

小自在天,須彌山掌。

掌力如山,以厚重見長。

他只站在高處,便將這一掌壓下,勁風拂面,只沉重無比,唐時掌中如同壓着一座山嶽,周圍山形搖動,竟然也像是被他這一掌影響,跟着呼應起來!

山,是須彌山!

掌,是須彌山掌!

人,無情無心,唐時是也!

掌一出,便是捨我其誰;山一壓,則成誰與爭鋒!

唐時的掌力,比之佛家的厚重,更多了幾分剛猛與霸道,仿若天下人在他這一掌之下必須臣服一樣。

這其中,似乎也該包括是非。

唐時掌力籠罩之下,是非僧袍乍然鼓動起來,四下裡翻飛不止。

是非的臉色,少見地凝重了起來。唐時修佛的天賦,雖不如修道,可終究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袖中手掌伸出,卻是一併指,無相劫指出!

起手式!

“無我無相,無虛假、無真實。”

只朝天向着唐時下壓的手掌而去,掌指相交,巨力翻涌。在唐時看來,是非像是從他感知之中消失了,一時覺得那須彌山掌無可着力,可用眼看的時候,是非還是站在那裡。

無相劫指,唐時也修煉過,只是不曾得了其中精髓,可是非用來卻是舉重若輕,如信手拈來。

若不發力,他唐時還真的變成跟是非“討教”了。

嘴脣一抿,唐時收斂了臉上所有的表情,只當自己山嶽一樣厚重,再次將手掌狠狠下壓。

他眼底冒出幾分兇厲之氣來,是非擡眼便見了他這樣的表情,眉頭一皺,已然是有些心生不滿。

是非不喜歡唐時有這樣的眼神。

無相劫指有五式,起手式後乃是第一式“一指曇花”,其後乃是“一指黃粱”“一指傾城”與“一指登天”,曇花一現,似紛華、似無情其可悲乎?而人本癡迷,幾時方能撥雲見天,吹醒黃粱夢?即便是傾城傾國,也不過過眼雲煙。知其所以,遂有看破執迷,方能無羈絆。

無相無我無世界。

是非出指很快,唐時咬牙,須彌山掌已然力竭,卻左手蓋上,再次甩出一堆的佛門術法,寂滅指,澄淨指……諸多指法一一使出,奈何是非乃是以一破萬,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唐時無法破去是非的無相劫指,反倒在他指力之下生出幾分遁入空門的心思來。

他心中自己已經中招,只恨恨一跺腳,不退反進,已經換了一招般若掌對上。

只是是非見他使出此掌法來,眉頭更皺,竟然收了指法,雙手一扭,將凌於半空之中倒立着出掌的唐時握住,上下一個翻轉,伸手點了他周身穴道,指法迅疾卻似清風拂過。

唐時沒反應過來,被打個措手不及,還沒來得及罵人,便聽是非沉靜的聲音出來了。

“懸鏡高堂,無心虛招,萬象斯鑑,不簡妍媸,以絕常無常之心,照常無常之圓裡。”

此語出自《華嚴經》,世間萬象都是表象,應當爭取對待自己長短之處,屏蔽干擾,遂能得心靈之安定平和。

唐時伸手出去與他鬥掌法,而是非手指連點之間是金光閃爍,只將他一身積聚的戾氣化去。唐時冷笑:“自以爲是!”

殺心忽起,唐時擡手便欲拔頭上三株木心筆,只是是非在這一瞬已經直接握住了他手腕,平淡道:“心清淨,身清淨,世繁華而不不改心靜。我佛修心,唯心而已。學佛在自心,成佛在淨心。汝不學佛不成佛,然修行百道接通,外物矇蔽心智,大道合成?亦不過高樓大廈忽傾頹。”

道家做人,佛家修心。

唐時被是非一掌推開,站在那石亭臺階上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此番,卻是他自己大意了。

殺心,並未褪去,眼底依舊是冷光閃爍。

唐時牙關緊咬,臉上一白,似是還要出手,拳頭緊緊握住,手指幾乎要把掌心給掐出血。

只是是非迎着他如此冷厲的目光,卻是一派淡然,一副平心靜氣,似乎,方纔因見不慣唐時那戾氣滿身模樣而出手相制的不是他一樣。

唐時的手指,終於還是緩緩地鬆開了,他只隱約覺得嘴裡冒出幾分血腥氣,卻被他給藏下了。

四周一片靜寂,無人言語,也或許是無法言語。

站在臺階上的唐時,腰間詩碑所制的墜鏈還在輕輕晃動,唐時卻只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是非雙臂微微展開,又歸攏,白僧衣上,寬大袖袍隨着擺動,因爲方纔短暫鬥法而略帶一些褶皺的衣袖,只在這轉眼之間回覆到嚴謹整齊模樣。

他臉色依舊帶着幾分蒼白,垂眼同時,平靜似水,雙手合十,卻道:“阿彌陀佛,承讓。”

作者有話要說: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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