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姬流夜無語,他不過是有點小小的不開心,至於被貶到怨婦的程度嗎?怨男也就罷了,能沾上一點譜兒。怨婦……
“今天你真的很怪啊,說話也支支吾吾的,平常你雖然扮得跟優雅公子似的,但說話還是蠻爽快的啊”蘇一一心分二用,一邊臨帖,一邊還不忘和姬流夜聊天。
什麼叫跟優雅公子似的,他本來就是優雅的貴公子,而且還是皇子呢姬流夜雖然腹誹,其實心裡還有點沾沾自喜。至少,蘇一一對自己的態度,可不像其他人那樣,表面恭恭敬敬,背後卻滿懷不屑。
喜笑怒罵,自成一統,全是對待朋友的態度。對於姬流夜來說,便尤其的可貴了。雖然蘇一一冠冕堂皇地把自己定位在合作者的基礎上,但姬流夜仍然感覺得出來,蘇一一對自己的態度,和對別人是不同的。
“依依,你……不喜歡我嗎?”姬流夜天南海北、心不在焉地聊了半夜,看着蘇一一打了兩個呵欠,明擺着要下逐客令,終於還是把心裡話問了出來。
“嗯?”蘇一一奇怪地看着他,“爲什麼這樣問呢?要是不喜歡,我爲什麼要扶你上位,跟你合作?而且還先墊下無數的銀子當然,利潤是一個方面,但也要我看得順眼才行。像你那幾個哥哥,我就壓根兒沒想到把注投到他們的身上,雖然從賭徒的心理來說,也許投大皇子和三皇子的風險會小一點,但是回報同樣也很小。”
“你想……得到我的回報嗎?”姬流夜問。
“那是當然,現在先不談,以後你手裡有了生殺予奪的大權再說。”蘇一一倒不急着撈自己的好處,到時候大家心照不宣,想必是不會虧待自己的。只要那些特許經營的東西多分給自己幾樣,利潤就已經是相當可觀了。
再說,到時候,她也不怕。產業遍及三大陸,壟斷多項經營,只要抽出資金,就能讓一個國家的經濟癱瘓一半,這種實力,沒有哪個國家不心存忌憚,着力拉攏的。
姬流夜的臉有點緊繃,吞吞吐吐地問:“依依,既然你對我沒有惡感,那爲什麼……父皇說要賜婚的時候,你卻要急着撇開呢?”
“什麼賜……婚?”蘇一一瞪大了眼睛,一捺就寫得有點長了。她歪着頭,乾脆在“永”字後面,又加了一個字,纔不至於整張宣紙都廢了。
“父皇說的,我沒冊妃,意思不就是說要……把你賜我爲側妃嗎?”
蘇一一嘆了口氣,裝模作樣地吹了吹墨跡。其實,她才寫了大半張紙,這時候根本不急着吹乾。
只是,這個問題,不怎麼好回答啊
姬流夜未必真有納自己爲妃的意思,但是這句話由自己來拒絕,和由他自己拒絕,那是不一樣的。她也不想落了他的面子,但事關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和自由,當時激動之定,自然想也不想就婉言謝絕了。
如果讓她重來一遍,還是這樣的選擇。
“那個啊……”她嚅嚅地紅了臉。
“爲什麼?”姬流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踱到她的身後。
真像一隻狸貓,丁點的聲音都沒有。看來,他的輕功,比自己還高啊蘇一一心裡想着,臉上卻尷尬地露着笑容。
“你有更好的選擇嗎?”他靜靜地問。
這話說的,也太霸道了吧?難道他就算定了自己,一生就只能達到五皇子側妃這樣的高度嗎?蘇一一雖然對他有暗生了一點小小的情愫,可是這時候卻心裡大大地不舒服了起來。
“我不會當別人側室。”她重又低下頭,握筆的手指有些輕微的顫抖。
姬流夜只顧看着她的面色,卻只見她的側臉繃得極緊,脣線緊抿。眼睛瞪着宣紙,明明是臨帖子,眼皮卻翻也不翻一下。
“可……”
蘇一一眉心微擡:“所以,我也不會當你的側妃。”
“往後……”
“哪怕你位正九五,那又如何呢?貴淑賢德,其實也不過是側室罷了。”蘇一一終於把最後一筆寫完,才淡淡地開腔。
皇帝的妃子,當然也是側室。但……這能跟一般人家的側室相提並論嗎?姬流夜瞠目。
“不用再說了,就算是正妃,我也不願意。”蘇一一打斷了他還沒有說出口的話。
姬流夜脫口問:“你到底喜歡上了誰?”
“誰都沒有。”蘇一一帶着些微的倦意,“我只願叱吒商界,不願固守後院。姬流夜,你不瞭解我。”
事實上,這個時代,怕是沒有一個人,是瞭解自己的。
蘇一一忽然覺得排山倒海般的寂寞,從心底深處狂涌而來,在這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結成了晶瑩的冰凌。
因爲漫天的雪花,讓夜色並不顯得如墨汁一般。永遠的雪花之外,沒有其他的風景,昏暗的色澤,蘊含了一天一地。
她沉肘凝眉,指尖在宣紙的表面輕輕摩挲,劃出一道又一道的細細痕跡,卻又雜亂無章,顯示了主人的如麻心緒。
“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姬流夜澀然道。
“是啊,一般來說是這樣子的。不過……我並不在此列,對於我來說,和別的女人共享一個丈夫,是難以忍受的事。”蘇一一嘆息着,把宣紙攤開,彷彿準備再寫一張似的。
“別寫了,我們……說說話。”姬流夜握住了她的手,呼出的熱氣,在她頸側的皮膚上,刺激出了一個個細小的顆粒。
“我們不是正在說話麼?”蘇一一笑道,眼睛在黑暗裡,仍然明亮得像是天邊最閃亮的星星。可是脣邊的苦澀,卻又像一杯沒有釀好的酒。
“依依,其實我……你……”姬流夜覺得自己明明有無數的話想要說,可是話到嘴邊,卻又狠狠地凝住。
“什麼都別說了,咱們就這樣,很好。”蘇一一甩了甩頭,把筆在清水裡細細地洗乾淨,像是沉浸了整個心神。
“可我不想”姬流夜低吼一聲,拉着她的手猛地用力,蘇一一由於慣性,一頭撞向了他的懷抱,鼻尖微微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她可不是傷心,絕對是因爲鼻樑某處被撞到了,而那根神經是通向淚腺的。然而,她的心裡,似乎真的想要抱着他大哭一場。
就算蘇一一再故作堅強,就算她在前世已經活過了二十來歲,可是在這個世界裡,畢竟只有十四歲不到,而承受的壓力,卻不比前世少。
有個男人的胸膛,爲她遮風擋雨,自然是求之不得。然而,她只是醞釀了一點淚意,立刻就眨了眨眼睛,推開了他。
“你能怎麼樣?以你皇子之尊,想必不會娶我爲正妃吧?頂多,也不過是納我爲側妃,難道還要我天天大早上地端着杯茶,去奉給王妃?”蘇一一笑着搖頭,“拜託,這種事兒,打死我也不肯幹的。”
“你可以不必,我會特許你不用晨昏……”
“停”蘇一一舉起了右手,五指直伸,手腕因用力而有微微的痠痛感,彷彿全部的力氣,全都用到了這隻手上。
“依依”姬流夜挫敗地叫了一聲。心臟銳銳地疼痛着,儘管他一直知道他們之間的那道鴻溝,但是蘇一一從來沒有說得這麼清晰明白過。他有些後悔,這麼迫不及待地揭開了這層薄薄的窗戶紙,反倒使他們之間這種若有若無的情愫 ,就此消散。
難道……他們真的只是合作者嗎?他就真的不值得她信任嗎?姬流夜覺得心臟微微地緊縮着,很想敞開胸臆,對着天地大吼一聲,吼出心底裡的這份寂寥。
蘇一一退後了一步,她的髮髻挽得並不甚牢,這樣的一撞一掙,已是髮鬢散亂。窗戶忽地“砰”一聲被大風撞開,姬流夜進來得急,根本沒有把窗戶關嚴。
風雨如晤,直撲面孔,把她的長髮吹起,一股腦兒地指在姬流夜的臉上,還帶着她身上的體溫,和淡淡的芳香。
“依依,你……不是喜歡我嗎?我們在一起,除了王妃的名份,我什麼都可以給你。我會讓你擁有王妃的地位,我會……”
蘇一一堅定地搖頭,冰冷的風灌進她的嘴巴,卻讓她精神一振。心裡那些負面的頹唐情緒,這時候忽然都抽絲般地被剝離了出去。
“姬流夜,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並非斤斤計較於王妃和側妃,而是……我不會允許自己愛着的男人,除了擁有我之外,還擁有其他的女人。”
“但是,哪個男人不三妻四妾?”姬流夜迷惘地問。
“對。”蘇一一含笑點頭,神情不再像一刻之前那樣緊繃,彷彿隨時都要到達臨界點,“在這個時代……確實如此。然而,對於我來說,卻是不同的。”
她生活的世界,一夫一妻是用法律的形式保證的。
“難道你真想一輩子不嫁嗎?”姬流夜無奈地苦笑,神情黯淡。
“那又如何?”蘇一一斜睨了他一眼,笑容從脣邊漾開,“寧缺勿濫,是我的原則。或是一輩子找不到那個唯把我看在眼裡的男人,我就終生不嫁又如何?我不會把自己委屈到這樣的程度,讓我隨心所欲地活一世吧”
她的神情,又是驕傲,又是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