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是小米粥配甜點,葉染昨晚睡眠質量不錯,早起的時候,胃口便好了很多,一連喝了兩碗粥這才放下碗。
熱粥配合着宮裡特製的一些小甜點,味道很是不錯,葉染吃完之後小小的出了一身汗,渾身上下暖和不少。
開天城雖然處於南方,但是下雨的天氣並不多,一年四季也算的分明,但是在嚴寒的冬日出一場這麼暖的太陽,卻也是極爲難得的。
喝了粥之後葉染搬了條凳子坐在院子裡曬太陽,暖洋洋的不想動,便讓息月拿了本書出來讀給她聽。
都是一些閨中女子喜歡的民間傳奇故事,息月的聲音也懶洋洋的,聽的人昏昏欲睡。
只是,不知道爲何,葉染卻是感覺連心窩子,也是變得有點軟軟的,好似這冬日裡的軟綿綿的陽光。
好久未曾享受過如此悠閒的生活了吧,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了呢?
蹙着眉頭想了想,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只是不知道爲何,忽然想起了當初剛進逍遙王府的那段日子。
其實那段日子表面風光,暗地裡去戰戰兢兢,嚴防被大宗巴下黑手,並沒有絲毫的甜蜜可言,但是隱約記起,也是那麼一天,息月在院子裡背書給她聽,而後,她心血來潮,去了一趟流花苑,也是在這個時候,見到了朱近臣。
心神恍惚的覺得時間過的並沒那麼快,其實不經意間,原來已經物是人非。
朱近臣雖然當初一身傲骨,不肯入朝,但是大概是和杜方遙的關係的緣故,居然還是在大半年前入朝爲官。
至於逐月公子關風月以及長天公子段長天,也是在各自的領域內逍遙快活,好久不曾見到了,說起來,這幾個人,還是她剛剛來開天城的時候認識的第一批人吧,雖然算不得是朋友,但是此時回味起來,卻是感觸頗深。
息月一邊背書,一邊細細的打量着葉染。
斷斷續續的,她伺候在葉染身邊也快兩年了,這兩年時間,她成長不少,不再是那個魯莽單純的小女孩,可以說,葉染的成長和變遷軌跡,或多或少的都影響到了她。
但是不管她怎麼變化,對葉染,她還是有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有時候覺得葉染很近,很親和,很平易近人,有時候卻又覺得葉染很遠,很飄忽,是那麼的高高在上。
她算不上是一個有心機的人,在葉染身邊當一個小宮女,每個月拿着規定的薪俸寄回家,然後再和家人講一些宮裡的趣事,其實已經是最大的滿足。
當然,這一次葉染回來,她也有感覺到葉染變了,葉染的話變得少了,氣勢變得冷峻了,有時候,她在看葉染的時候,都會有一種錯覺,就好像是見到了杜方遙一般,那是一種令人心顫和窒息的感覺。
她原本以爲,當年和葉染在一起,無憂無慮,不用分尊卑的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而且宮裡不比逍遙王府,規矩更是繁瑣,每個人都戴着面具生活,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可是,今天,在這場冬日裡暖洋洋的陽光下,看到葉染微微眯着眼睛,那時而明媚,時而憂傷的表情,她忽然覺得,其實不管發生了什麼事,葉染和她,隔的並不太遠。
而且話說回來,葉染那張下至八歲,上至八十歲,男女老少通殺的臉,實在是太具欺騙性和迷惑性。
但是,不管葉染這張臉是不是僞裝,看在息月的眼裡,總是無比的親切的,因爲,是這個女人告訴她,她並不比任何人卑賤,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尊嚴。
儘管,這句話並不能改變她的現狀,也不能改變她的生活,但是,卻是贏得了她的尊敬。
她尊敬葉染,同時也深深敬畏着,但是在另外一方面,卻又如同一些小女孩喜歡一些漂亮的事物一般,迷戀而盲目的崇拜着葉染。
她沒見過葉染耍什麼心機手段,但是或許,單單是這張臉,就足以讓她死心塌地了吧。
一聲嘆息,這世間,怎麼會有長的如此完美的女人?
禁不住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其實她也長的不醜,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五官端正,還有兩顆虎牙,笑起來的時候,頗爲可愛。
但是,這也僅僅是代表她不醜而已,和葉染的姿麗相比較起來,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好在,這個女人是她的主子,她不必自卑,只需要驕傲。
葉染此時微微眯着眼睛,看似睡着了,但是根本就無法睡着。
雖然昨晚的睡眠質量還算不錯,但是這並不代表她沒有心事,很多時候,人所表現出來的一面,都帶有很強的欺騙性,就像是葉染強迫自己睡覺,強迫自己吃早膳,何嘗不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她只是,不想把自己的心事暴露在別人面前罷了。
心裡深處,卻一直盪漾着漣漪,李穆在這個時候回開天城,看似尋常,卻又很不尋常,因爲他早晚是要回來的,當初杜方遙所欠他的東西,即便看在葉染的面子上他並沒有多說,但是這並不等於他不在乎,更何況,他背後站着的,是騰龍王朝。
所以,綜合這些因素,就可以判斷李穆出現的時機太過湊巧了。
葉染又隱隱想起昨天傍晚的時候那些北斗王朝的使臣在皇宮門口又哭又鬧的傳聞,那是一場並不高明的笑劇,事後在杜方遙的冷血作風下,那些使臣們碰了一鼻子的灰,不情不願的連夜離開開天城,卻猶自不忘記帶走星羅王朝回贈的一些禮品,就更是讓人哭笑不得。
有時候政治便是這樣,弱勢的一方,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話語權可言,那些文士大夫們在皇宮門口撒潑,或許真的是因爲迂腐死板,可是何嘗不是想將這次出使的利益最大化,在星羅王朝這裡得到更多東西呢?
當然,葉染不懂政治,也不關心政治,這些事情也不過是無意中聽來的罷了,但是,不知爲何,在那些使臣們連夜離開天城之後,她就一直隱隱感覺到整個開天城上空陰雲密佈,風雨欲來,即便是這一場冬日裡的陽光,也無法將那層陰雲給曬開。
葉染一直都相信自己的預感,所以這對她而言,並不是一種很好的感覺。
特別是李穆在這個特定的時機出現,就更是讓她感覺多多少少,會有一些難以掌控的事情即將發生。
當然,在不知道杜方遙是否也有這方面顧慮的情況下,她是沒有絲毫立場去提醒他的,熱臉貼冷屁股那樣的事情,向來都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事實上,葉染的預感,確實相當靈驗。
一大清早的,隨着一羣進城賣菜的菜農將在路邊遇見的事情口頭傳散開來,不出半個時辰,關於北斗王朝的使臣在開天城外遇刺身亡,無一活口的傳聞,就傳了個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這件事情,也是第一時間傳入朝堂,傳入皇宮,傳進了杜方遙的耳中。
此時,一時明黃色龍袍的杜方遙高坐龍椅之上,保持一個微微前傾的姿勢,俯視着下首的羣臣。
星羅王朝和北斗王朝這些年來雖然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合,局部戰爭不斷,但是那也僅僅是在局部而已,明面上,兩個王朝之間並未撕破臉面,不僅如此,兩個王朝之間,使臣的出使活動也很是頻繁,商業和學術交流,更是在民間廣泛的開展。
而這次北斗王朝使臣的前來,雖然目的並不單純,給星羅王朝造成了某些壓力,但是卻還不至於能夠影響到兩個王朝之間的大政方針。
可是,當那些使臣全部都死於星羅王朝境內,特別是死於都城開天城的郊外之後,這麼一檔子處處透着妖異勁的事件,就變得不再那麼尋常了。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更何況現在是太平歲月,打打殺殺之事,就更是不能擺到桌面上來談。
可是人死了,總該有個交代,這個議題,也正是朝堂之上,喋喋討論不休的羣臣們在討論的議題。
杜方遙一直都沒有說話,薄脣緊抿,顯得有幾分冷硬和無情,他只是靜靜的在龍椅上一坐,就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壓力。
羣臣議事完畢,杜方遙這才擺了擺手,問道,“關於這件事情,衆愛卿有什麼看法?”
宰相大人第一時間被推了出來,他略一沉吟,道,“皇上,這件事情微臣覺得並不簡單,一定是有人蓄意爲之,刻意挑撥星羅王朝和北斗王朝之間的關係。”
杜方遙點了點頭,他也是這麼認爲的,畢竟事情發生的實在是太過湊巧了點,但是這只是猜測,根本就拿不出半點證據,而兇手逍遙法外,更是一絲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從何去尋找證據?
一時微感頭痛,他問道,“那麼以你來看,這件事情該如何處理。”
宰相大人當即道,“皇上,微臣竊以爲應該儘量和北斗王朝方面進行溝通,表現出我朝的誠意,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宰相大人老成持重,小心謹慎,這無疑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但是,如若真的這麼做了,那豈不是不打自招?
即便這件事情真的不是他們做的,但是一旦他們表現出妥協的一面,北斗王朝那邊,又豈會善罷甘休。
眉頭微蹙,他沉吟不語,而以爲激進派的少年將軍則是出列,發出了不同的聲音,“皇上,此事萬萬不可。”
“哦,王將軍是何意見?”杜方遙假裝饒有興趣的問道。
那王姓少年將軍便道,“皇上,此事雖然是在我朝境內發生,但是實則與我朝並無半點關聯,如若我們派人前去北斗王朝示好,豈不是有做賊心虛的嫌疑,主動示弱了?”
杜方遙讚賞的點了點頭,那王姓將軍得到了鼓勵,接着道,“微臣認爲,這些事情咱們只需要按照規矩,立案偵查便可,無需大動干戈。”
這王姓少年將軍算的上是杜方遙一手提拔起來的,銳氣十足,但是這話一出,卻是引起不少老臣的反對。
反對的意見不一,但是在利弊的分析上,卻是頭頭是道,當然,那些所謂的分析,在杜方遙看來,卻未免太過畏手畏腳了點。
深知此事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在真相尚未浮出水面之前,杜方遙也沒有匆促下定論,而是選擇退朝。
退朝後,曹錕原本以爲他是要去御書房的。
御書房自從上次被人縱火燒了之後,追緝兇手之事一直都停滯不前,再加上杜方遙也沒有發表什麼意見,最後只能不了了之,不過爲了方便辦公,又在未央宮內專門開闢了一個地方。
杜方遙是一個勤勉的皇帝,通宵達旦廢寢忘食的辦公即便說不上是家常便飯,至少,也是經常有之的。
很多人站在低處,只能看到一個皇帝衣着光鮮的一面,卻很少看到他所付出的努力,曹錕一直站在杜方遙的背後,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這些事情,自然是一一看在眼裡的。而這些,也是他極爲敬畏和佩服杜方遙的一點。
哪裡知道,杜方遙並沒有立即去御書房,而是朝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流霜宮。
曹錕登時傻了傻眼,即便他並不認爲在發生這麼大事情的情況下杜方遙還有心情和皇妃親親我我,並且杜方遙和皇妃的關係,總是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妖異勁,但是,還是緊步跟了上去。
流霜宮門口,杜方遙將曹錕留下,一個人走了進去。
流霜宮不大,這一點也是杜方遙刻意爲之,因爲他一直都覺得這皇宮佔地位置過於寬廣,總是顯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沒有一絲家的感覺。
而流霜宮,則是被他致力打造成有着家的溫馨感覺的一個地方。
所以才走進去不遠,就看到葉染坐在院子裡懶洋洋曬太陽的一幕。
一時間有些好笑,同時又有些羨慕,說起來,他進宮這麼長時間了,一直都政事繁忙,從來都沒有好好的休息過,像這般懶洋洋曬太陽的事情,對他而言,更是奢侈。
以葉染的警覺性,自是在杜方遙剛剛進流霜宮的時候就發現他來了,不過她的眼睛照舊微微眯着,一副睡着了的模樣,也沒起身行禮。
息月後知後覺,待杜方遙走到身邊了才驚覺着要行禮,杜方遙將她攔住,然後將她趕了出去,而後,他就坐在了葉染的旁邊,拿着息月丟下來的書,背了起來。
葉染一時間哭笑不得,她也不知道杜方遙有沒有看出來她是在假裝睡覺,不過杜方遙這樣子大大方方的坐在這裡唸書,倒是讓她好生尷尬,睜開眼睛不是,不睜開眼睛也不是。
良久,直到在杜方遙那頗具磁性的聲音下,幾乎就要被催眠的睡過去了,一根冰涼的手指,在她的睫毛上一掃而過,冰涼的觸感讓葉染的眼睛猛然睜開,然後就對上了杜方遙那雙戲謔的雙眸。
杜方遙笑着道,“睡的好嗎?”
葉染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臣妾有失遠迎,還望皇上恕罪。”
杜方遙對她的失禮也不以爲意,淡淡笑了笑,隨手將手中的書一扔,笑道,“說起來,你還真會享受。”
“哦?”
“這天下間,能夠像你這般無憂無慮過日子的,又有幾人呢?”杜方遙低嘆道。
葉染聳了聳肩,“如果皇上願意,這樣的日子一樣可以有。”
杜方遙搖了搖頭,“很多事情,不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就可以解決的,我也有很多不爲人知的難處。”
葉染便跟着笑了笑,“莫不是皇上大清早跑過來,專門找我訴苦的?”
“這也沒什麼不對,畢竟在這個宮裡,膽敢和我這麼說話的,也只有你了。”
葉染假裝怯弱,“如此說來,臣妾似乎有些不識好歹。”
“放心,我又不會抓你小辮子,不必在我面前演戲。”杜方遙好笑的道。
葉染輕微哼了一聲,“我有什麼小辮子好抓的。”
“誰說沒有,你所做的壞事可不少,要不要我一一抖露出來?”杜方遙戲謔的道。
葉染馬上就聯想到了前兩天自己一把火將御書房燒掉的事情,那事情雖然她做的隱秘,但是在杜方遙的眼裡,卻是無絲毫的秘密可言,一聲苦笑,“還是算了吧,當我沒說。”
杜方遙因爲北斗王朝使臣的事情本就心情壓抑,看到葉染之後心情放鬆不少,也就開了幾個無傷大雅的無聊玩笑,可是葉染這無奈的樣子,那卻是無趣之極。
一時感覺接下來的話題有些難以爲繼,他微微擡起頭,看一眼那灑落下來的薄薄陽光。
豔陽高照的天氣,整個大地都是暖洋洋的,可是唯獨他,感受不到絲毫的暖意。
要說起來,自他登基之後,大大小小的麻煩就從來沒有斷過,不過不管是什麼事情,他都可以遊刃有餘的處理到盡善盡美,可是爲何,此時,卻是會有一種疲累的感覺呢?
是真的累了嗎?還是,隨着葉染的到來,他的心緒,發生了變化?
這般想着,情不自禁的又看向了葉染。
葉染還是那個葉染,一樣的秋水爲神玉爲骨,芙蓉如畫柳如眉。
可是,葉染,又不再是那個葉染,至少,從心臟跳動的頻率來看,他就知道,他已經無法在葉染的面前,保持一顆平常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