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杜方塵,爆發出一種出離的速度一個箭步衝進了房間,好像這一刻他超人附體,身上的阿堵蠱全部都好了一般。
葉染的眼睛纔剛剛眯起,這被這一聲爆響給震開了。
她撐開厚重的眼皮,極爲艱難的看着杜方塵,想要說話,但是喉嚨乾裂,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杜方塵白天才和她見過,那個時候她清雅如蓮,嬌美如花,可是不過是幾個時辰而已,就變得面目全非,完全認不出來了。
他看她如此模樣,心莫名的揪了一下。
一把握住她的手,聲音顫抖的問道,“怎麼樣了,你怎麼樣了,有沒有事?”
語速很快,問的急促而倉皇,葉染雖然意識接近迷糊,但是這話語裡的關心還是可以聽出來的,她望着這個至高無上卻又同病相鄰的少年皇帝,心裡微微一暖,想要告訴他自己沒事,可是喉嚨裡怎麼都發不出一點聲音,甚至連一個個的單音節的聲音都沒法發出來。
她乾裂如風乾的橘子皮一般的嘴脣微微動了動,一絲的聲音都沒有。
可是杜方塵看在眼裡,卻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了一般,衝着她笑了笑,然後身上迸發出一種無窮的活力,轉身走到桌邊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後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她喝了下去。
葉染整個人完全癱瘓了,就算是要吞嚥下去一口水都是無比的困難,可是杜方塵的耐心卻是極好,絲毫沒有露出不耐煩之色,喂她喝了水後,還用袖子仔細的擦乾淨了她嘴角的水漬。
這一刻,葉染突然發現,脫去杜方塵身上的那種神聖的光芒,這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男人,其實根本就是一個大男孩。
而且,浸染於權術中多年,他身上依舊有着許多幹淨的可取一處,雖然因爲身中阿堵蠱的緣故雙眸暗淡無光,但是仔細看的話,就會看到幾絲清亮的光芒在閃耀,那光芒是純粹而無暇的,宛如嬰兒。
葉染很是驚詫像他這樣的男人,竟然會有這樣的一面,微感詫異,再看他的時候,就多了幾分審視之色。
而這種對杜方塵的好奇,很大一部分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讓她不再那麼昏昏欲睡。
雖然還是不能說話,但是精神看起來好了不少。
而杜方塵坐在牀頭,心思無比的複雜。
他本身身中阿堵蠱,自然知道那種死亡無限逼近所給人帶來的壓迫和惶恐氣息,所以,比之一般的人,他更是能夠理解葉染這種看似瘋狂的背後的苦心。
有時候人們常說,不自由,毋寧死。
可是有時候,死反而是一個結果,而等死的過程,則變成了一種生活狀態。
而他和葉染,都處於這樣一種焦躁而彷徨的生活狀態之中。
所以,一個人在面臨這種絕境的時候,都會有着一種放手一搏的心態,要麼是生機,要麼就是死機,雖然失敗的概率很高,卻遠比等死,要來的痛快一些。
可是,和葉染不一樣的是,他作爲星羅王朝的皇帝,他身上揹負着太多的責任,就算他真的想死,也不可能死的痛快,所以他唯一能夠保持的,就是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
所以相比較起來,今晚看到葉染這樣子,他一方面是敬佩於葉染的勇氣,另一方面,則是很是羨慕葉染這種對強大的生命力的追求決心。
而正是這種敬佩和羨慕參半的情緒,也才使得他今日對着葉染,流露出了很多平常根本就不會流露出來的情緒。
可是可能是因爲兩個人同病相憐的緣故,在露出這些情緒的時候,他的感覺是十分的自然,沒有一絲的覺得不妥。
他此時怔怔的看着處於痛苦中的葉染,有很多的話要說,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但是以葉染目前的情況來看,她的身體機能正處於一個全面的衰竭期,這對葉染來說,是一道坎,邁過去了,之後就好過了。邁不過去,眼睛一旦閉上,可能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所以無論如何,葉染是不能睡過去的,至少是在藥效剛剛發作完的現在不能睡,必須要經過一個緩衝期,等到身體漸漸適應了這種霸道的藥效,她才能安穩的睡一覺。
可是,難道就這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對無言嗎?
該說點話的吧,但是要說什麼呢?
杜方塵顯然對這種情況毫無經驗,好半響,都擠不出一句話來。
葉染看他想說話卻不知道要說什麼的樣子,心裡再度生出一絲異樣的情緒。
這杜方塵雖然和杜方遙是兄弟,可是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啊,在對待女人方面,一個冷酷無情,一個多情卻木訥。
她也知道要杜方塵放下身份來說一些不合身份的話有些爲難,可是她除了能將這些放在心裡想想之外,口頭上根本就沒辦法表達出來。
她想她應該是感謝杜方塵的,在她生命中最危急最困難的時刻,他出現了,他拯救了她。
就算是杜方塵真的一句話都不說,她也知道,自己這次是順利度過難關了。
杜方塵想了一會,看到葉染原本乾涸的眼睛裡,微微有着一絲溼潤的液體在流動。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眼淚,但是,無疑這樣的一幕,讓他深刻感受到了他今晚出現在這裡的意義。
或許,每個人在經歷一個危難的時期的時候,不管她本身是多麼的強大,她的內心,在那一刻,無疑都是極爲脆弱的,在那種時候,有一個人陪在身邊,就算是什麼都不做,什麼話都不說,也都是極爲溫暖的吧。
想通這一點,杜方塵忽然覺得原來要說一兩句關心的話也不是那麼的難,嘴脣一動,在內心了縈繞了很久的話語,很自然就說了出來。
他道,“我知道你不能說話,但是這沒關係,你現在的身體狀態很差,身體因爲藥效的衝擊而變得很虛弱,所以必須要有一個適應的過渡期才能休息,你現在還不能睡。”
葉染聽了他的話,想要回答他,可是心裡越急,就越是難以表達。
她不安的縮了縮肩膀,眼睛眨了一下。
杜方塵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能聽到我的話,不用着急,我懂你的意思的,你就睜開眼睛躺一會吧,不用理會我,當然,如果你喜歡聽我說話的話,我也可以多說一些。”
話剛落音,葉染就再度眨了眨眼睛。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她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就這麼睜大眼睛躺在牀上卻一句話都不說,那還不得將她給憋死去啊。
杜方塵會意,他也是好久沒有感受到自身的存在,對於另外一個人來說,不可或缺的重要性了。
雖然他身爲皇帝,看似身邊的一切都是圍繞着他在打轉,離開他所有的人都活不下去一般。
但是經歷過阿堵蠱的事件之後,杜方塵對這一切心知肚明,其實,就算他是皇帝,在別人的心裡,他也一點都不重要。
這世上,沒有誰離不開誰,只有誰拋不下誰而已。
所以葉染此時對他的需要,讓他的心裡很歡快。
他身體不好,側身坐在牀沿也不是很舒服,乾脆搬了一張凳子過來,坐在旁邊,然後看似自言自語的,講起話來。
杜方塵絕對不是一個話多的人,而且身爲皇帝,爲了保持自身的威嚴和神秘,很多時候,就算是有話,也是不能說的。
但是可能今晚是環境和氣氛使然,讓他知道,他可以說話,可以說很多話,可以將以前想說不敢說的話,全部說出來。
氣氛很輕鬆,葉染也絕對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於是,杜方塵就這麼講着,如滔滔江水一般的講着。
講這宮裡的爭鬥,講他小時候的趣事,將他和杜方遙之間的關係,然後,講到了他的宏大抱負,講到了他的野心……
一個男人真實的內心世界,就這麼毫無保留的,剖開放在了葉染的面前。
葉染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是第一次,和一個男人的心,走的如此之近。
她原本以爲,有些話,一定要兩個人之間親密無間才能講的出來。
可是,杜方塵講的那麼自然,那麼坦蕩,因爲毫無掩飾的緣故,所以聽着聽着,葉染時常有一種錯覺。
就好像她和杜方塵已經認識了很久了,彼此都是那種知心交心的朋友,杜方塵可以看懂她,她也懂得杜方塵,而杜方塵所說的這些話,關於喜悅關於痛苦關於煩惱關於野心,不過是和她這個好朋友來分享而已。
這種滋味,於葉染的兩世爲人的生命來說,實在是太獨特太難得了。
她從來都不知道,除了酣暢淋漓的殺戮,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之外,還可以有這樣的一種方式,讓人的內心得到滿足。
這對葉染來說,完完全全是一種全新的體驗,是一種之前從沒有有過的生活方式。
可是,她不抗拒,反而喜歡,極爲喜歡。
或許對一個女人來說,無論她表現的有多強大,她內心深處一定爲着某個人,保留着一份柔軟。
而那份柔軟,只要你觸碰到了,這個女人,她所有的僞裝,都將一敗塗地,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