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始二年八月十五,海都城比之平日更加熱鬧了三分,這一天各個作坊都放了節假,百姓們穿梭在滿是店鋪的長街上開始選購節慶品,商家們也緊緊的抓住這次機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推銷自己的商品,喧鬧一時。
北鎮撫司值守的千戶百無聊賴的躲在公堂左耳的廂房裡歇息,今日是中秋節,許多衙門都已放了假,北鎮撫司擔負着京畿衛戍,反而忙亂起來,各路探馬紛紛在城內打探消息,每隔半個時辰,便有緹騎進衙通報平安,這個時候城內到處都是兵丁把守,就連新招募的新軍也派上了用場,以每十人爲一隊在街上巡視,這名千戶不相信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作亂,不過話雖如此,但這是職司所在,千戶也不敢怠慢。
“大人,城東太平,弟兄們在那裡佈滿了樁子,並未有什麼異常。”一名打扮成客商的番子徑直進來,躬身作輯稟報。
“賀總旗辛苦了。”千戶吹着茶沫,怡然自得的翹着腿,四門都已報了平安,城東、城西、城南也沒有任何異樣,只要城北也沒有任何問題,那他也就放心了。
“來,來,坐下來喝口茶水,從午時蹲到現在,瞧你一臉汗的。”千戶心情大好,招呼賀總旗坐下。
“謝大人。”錦衣衛大多都是粗人,也沒有文人那種客套,賀總旗笑吟吟的拱手行了個禮,揀了個位置欠身坐下。立即就有緹騎爲他端來茶水,賀總旗顯然也是渴了,咕隆隆的一口喝乾,他擦了擦嘴邊的茶渣賠笑道:“千戶大人體恤卑職,卑職感激不盡。”
“大人,卑職聽說過幾日扈指揮使要調一隊弟兄回川陝、雲貴、江南等省去?”
千戶點頭道:“有這麼一回事,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還誇咱們北鎮撫司會辦事呢,因此想秘密潛入一批弟兄去淪陷區刺探軍情。只是人選還未確定,扈指揮使的意思是待選拔之後再做決算。”
賀總旗眼睛一亮,道:“那麼這薪俸加倍,做滿三年便能晉升也是真的咯?”
千戶嘻嘻笑道:“老賀,你打的是什麼主意。難道你想去淪陷區?”
賀總旗也是心動的很,他現在是錦衣衛總旗,屁都不算的小官,手下只管個五十人,可這確實世襲地官職,將來他的子孫長大了也是可以襲承的,因此,他一直都在想辦法將這總旗升任到百戶、千戶去,子孫們背靠着他這棵大樹好乘涼。可要升官哪來這麼容易,平時這海都城裡風平浪靜,屁大的事都沒有,因此,他便想着去淪陷區幹上幾年,雖說危險,升起官來也不含糊。他賠笑着道:“想是想,只是不知這北上的人該如何選拔,立了功勞也該如何結算,別地不說。我老賀對皇上總是忠心耿耿的,平日裡辦差也是小心翼翼,雖說未立寸功。苦勞卻是有的,這一點千戶大人您總是瞧在眼裡吧?就怕扈指揮使看不上我老賀這把老骨頭,哎,封妻廕子誰不想呢?我老賀也四十有一了,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趁着現在還能幹的動,總得爲子孫們打算打算。”
千戶也是聽地連連點頭。不經意間想起了自己兩個不成器地兒子。道:“你既有這份心思。本千戶定然會爲你在扈指揮使面前替你美言幾句。”
二人又閒聊了幾句城中近來地變化。都是感慨不已。那千戶也不端架子。與賀總旗說笑起來。這時廂房外聽得一陣馬靴嗑地地篤篤聲。千戶肅容地翹起腿。收住了口。只看見城北巡視地總旗也回來了。
“李總旗。城北地情形如何?”千戶見李總旗臉色不虞。料定出了什麼事故。因此當先發問。
李總旗對着千戶作輯見禮。又側身對賀總旗點了點頭。算是同僚之間照了面。接着道:“城北傳出流言。有人要在今夜刺駕。”
千戶、賀總旗盡皆動容。頓身而起一齊道:“是什麼人?”
李總旗道:“也不知是否虛言。總之是城北傳出來地謠言。弟兄們正在四處打探。各營也調出兵丁在城北搜索。發現可疑地直接拉到刑部去問話。如今地情形。神勇營指揮使張有德和神機營指揮使沐劍銘二人親自調兵把守住了城北地各個路口。他們地意思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寧可錯抓一千。也絕不可放過一個。”
正說話間,千戶與賀總旗已跨上了錦春刀,千戶楊揚手道:“兩位指揮使說的沒錯,咱們北鎮撫司也不可懈怠,李總旗你速去向扈指揮使稟告此事,賀總旗點好司裡閒雜的弟兄跟本千戶去城北。”
“遵命。”兩個總旗一齊抱拳。
錦衣衛指揮使扈言原本今日上午休息,養足了精神好應付夜晚地中秋之夜,得知消息之後一下子睡意頓消,他對着報信的李總旗吼道:“還楞着做什麼,立即通知所有上午休假的錦衣衛千戶、百戶、總旗、小旗、緹騎去各城探查,所有嫌疑人等全部帶到刑部去問話。”
李總旗應了一聲,飛身而去。扈言顧不得正冠穿戴朝服,急匆匆地牽了匹快馬往皇宮趕。這事實在太大,他也不能做主,一切還得先請示了皇上再做決斷。
待被太監引入了寒冬閣,三個大學士,各部院的官員早已聚集於此,扈言連忙上前喊了句吾皇萬歲,之後謝罪道:“微臣身兼北鎮撫司指揮使之職,直到現在才獲知此事,實在該死,請皇上責罰。”
這些朝臣們得知這個消息比扈言更早,都急匆匆的趕來見駕,雙方正環繞着這個問題爭論不休,以沐天波、楊嗣德爲首的一派認爲既然有了危險,君子不立危牆,因此勸皇上取消今夜的活動。而周慕白爲首的一派則不然,他們認爲旨意已經發出,君無戲言,若是擅自取消反而會讓人恥笑,於皇上的威信有着莫大地影響,每一方都是引經據典,口若懸河,朱駿被他們爭地頭暈腦脹,這時見扈言來了,反而鬆了口氣,他從容的虛託了一下:“扈愛卿平身吧,你來地正好,現如今外面的情況如何了?”
扈言道:“各營軍馬都已出動,封鎖了四城,各個街口也設置了障礙盤查,錦衣衛已全部取消了休假全部趕往城內各處打探,只是那些兇手仍然沒有蹤跡,也不知這謠言是真是假。”
朱駿沉眉道:“封鎖城門和街口有什麼用,今日是中秋佳節,如此興師動衆豈不是攪亂了節日地喜慶,兇手在暗,你們這樣大咧咧的搜查又有什麼用處?速速下旨,讓所有兵丁全部回營。”
“皇上,攪擾百姓自然是不妥的,但讓兵丁回營卻也不妥,以微臣之見,這夜晚的節慶皇上還要參加的,否則就是向那些匪人示弱,只是這防護方面定要做的充足,不若將城內除守衛四門的兵丁之外全部調到宮禁四周,有了這麼多兵丁守護,那些匪人縱是有膽子行刺,也不能傷皇上分毫。”周慕白是支持朱駿繼續參加節慶的,畢竟城中軍馬衆多,要想行刺根本就沒有可能,若只是因爲一句謠言而龜縮宮廷不出,只恐貽笑世人。
扈言聽到周慕白的意見不由心念一動,皺眉思索起來。這時,楊嗣德已站出來道:“周大人,皇上龍體爲重,就算被刺的可能只有微乎其微,也不可輕犯險地,你攛掇皇上繼續參加慶典,難道是有什麼企圖嗎?”
這一句話立即引得了周慕白一派官員的強烈反彈,有人站出來道:“楊大人這樣說,可是要詆譭周大人與匪徒有勾結嗎?若是如此,下官也是支持皇上參加慶典的,楊大人連下官也一併彈劾了吧。”
又有人站出來道:“若支持皇上參加慶典的就與匪徒有勾結,那麼楊大人希望皇上在聽到捕風捉影的消息後勸他龜縮皇城不出,豈不是要陷皇上於不信不義的境地?心機如此深沉,下官敢問,楊大人是否有什麼陰謀?”
想當年擁戴永曆帝登基的大臣各黨都有,東林黨、浙黨、楚黨、牆頭草之類的官員什麼都有,國家危難時大家倒還能同心協力,如今朝廷在南洋站穩了腳跟,再加上朝中三個內閣大學士不睦,一時間趁着這個機會羣起發難。
沐、楊一派的官員見周黨反而侮辱楊嗣德,楊嗣德早已氣的七竅生煙,立即便有人站出來駁道:“楊大人公忠體國,當年爲了剿滅海賊曾冒險打入海賊當中,至於周大人嘛,嘿嘿,想當年在緬王殿下做漢人通事時當真是了得的很哪,不但對聖上不恭,而且還變本加厲勒索財物,如此不仁不義不忠不信之人,就算說他與匪徒勾結也並非完全是捕風捉影。”
沐天波已是沐楊一黨的領袖人物,但他好歹也是內閣首輔,如今兩黨在皇上面前撕破了臉,居然涉及到了人身攻擊,他怕皇上怪罪,連忙道:“楊大人公忠體國,周大人也是我大明的柱石之臣,諸位同僚不必爭了,一切聽皇上意下如何。”
衆人這才閉上了嘴,渾然沒有發現朱駿眼眸中所透射出來的怒火和侍立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扈言正納頭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