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卡米拉,該醒了。”
有一片漆黑籠罩着一切,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聲音。
無邊無際,無夢與無覺,沉沉昏睡的少女沉浸在逐漸散去的音色中,沒有感受到任何雜念。
她想要將這樣安逸的一刻永遠留在身邊,但就在時間都模糊的許久之後,她回憶起了一件事。
自己始終都記得對方的身份。
“嗯……”
輕慢的呼吸落下,就這樣偶然抓住了一閃而過的思緒,側躺正枕着什麼的卡米拉緩緩睜開了眼睛。
籠罩的黑暗並沒有遠去,稍晚與廣闊的夜空共同顯露在眼前的,是一座被茫茫暗幕覆蓋的城市。
同處天台的夜風輕柔地捲動了她的髮絲,卻沒有帶來絲毫與之相配的寒冷。
視線所及之處,一輪暗淡的月色之下,燈火早已熄滅,只有一片平和的沉寂延伸在遠方。
“睡得還好嗎?”
和先前一樣熟悉的聲音響起了,能夠聽出,對方就在身邊。
於是向着緊鄰的上方,保持着枕臥姿勢的卡米拉輕挪起頭,映入眼中的,是一位穿着暗色裝甲的男人。
縹緲的微光熒熒,對方的臉上遮擋着全覆蓋的面甲,看不清具體的面容。
她正是躺枕在男人護有暗甲的腿上。
“……嗯。”
稍顯慵懶地錯開了相視的目光,低聲迴應的卡米拉重新向着天台之外轉回了視線。
還是看不到本應零星點綴的燈光,高聳起伏的城市彷彿與靜謐的夜幕融爲了一體,讓人不由得去聯想些什麼。
“說起來,我們應該已經很久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說過話了吧。”
“嗯。”
“真的過去很久了,卡米拉……你長大了。”
溫和說着的男人似乎笑了笑,接着他擡過同樣覆有裝甲的手臂,輕輕撫上了腿邊少女的短髮。
“我很驕傲。”
話音之外,默不作聲的卡米拉眺望着遠處的夜空。
她正在獨自想着什麼,關於親暱的兩人之間唯一的空缺。
“如果困了就再睡一會吧,我會一直留在這裡陪着你。”
男人的手依然輕緩地放下了,僅存夢幻的話語像是催眠般,讓剛醒來不久的卡米拉突然又有了些許的睏倦。
不過她還是努力地眨了眨半閉的眼睛,向着一邊撐扶坐起了身。
“不用了,我已經不困了。”
“已經不困了嗎。”
“嗯。”
默默擡起目光的卡米拉看向了身邊的男人。
高大安心的身形外,在裝甲上明暗的淡芒補全了天邊羣星的空缺,以及取代他面容的暗色,有一片星河流動在那裡。
“可以不用逞強的,已經都沒事了,放鬆下來吧。”
“……”
“以前都是我和你一起生活,看着你長大……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不管什麼時候想起來,我都一直覺得你就像你媽媽一樣,也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堅強。”
深情的最後,淡去話語的男人嘆出了一口氣,將尾句的餘音隱入了無聲的微風中。
“很多人都死了……剩下的人在戰鬥,沒有盡頭的戰鬥,就這樣付出自己的一切,爲了想要保護的東西,一直戰鬥下去……”
男人的聲音很是平淡,而一旁沉默的卡米拉聽着,心中隱約有了一絲迷茫。
“這樣真的值得嗎,他們應該知道沒有人會記住這些,自私的人們只不過是爲了自己而活……他們會被遺忘,而留下的人們繼續心安理得地過着自己安穩的生活,重複着彼此永無止境的爭鬥,這就是這個世界。”
“可是……”
“卡米拉,你最想保護的東西是什麼。”
還未等卡米拉說出些什麼,落下視線的男人轉過頭,將無法看到的目光對上了她的眼睛。
“是這樣的人們,還是那個努力也難以觸及的未來……或者,是這個虛假的世界呢。”
彼方的記憶有一片空白。
注視之下,少女微張的嘴脣開合了幾次,卻沒有帶來相應的答覆。
在漫長的等待之後,靜靜緩出一口氣的男人轉回了身體。
“安心忘掉這些,將煩惱拋開吧,等到那一天的到來,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已經失去的一切都會回到身邊,隔閡的人們也會彼此接納,不會再有孤獨與受傷……因爲我們就是一體。”
平和說着的男人看向了面露哀色的少女。
“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會在這裡等着你,卡米拉。”
儘管泛光的面甲遮蓋了他的雙眼,但還是能感受到其中存在的,無以取代的溫柔。
“即使選擇離開,我也會永遠愛着你。”
月光暗默。
穩定着輕顫的呼吸,抿起嘴脣的少女閉上了眼睛。
2
虛芒與白的世界。
“……隊長?”
腦海中的意識仍然昏沉,伴隨着耳邊陌生而熟悉的呼喚,潮溼的眼邊滲進了光芒。
那片微明照動的淡光不同於任何時候,就像是在指引她將緊合的雙眼睜開。
一直等到有些顯得抗拒的卡米拉取回了停滯的思考,她才從不知何時明晰開來的眼前發現,眼前棕發的少女正握着她的手,已經與身邊的兩人等候許久了。
“隊長,你怎麼了?”
大概是看到了她殘綴着淚水的眼眶,對方又將手握緊了些。
坐靠在臺邊的卡米拉沒有說話,只有看着對面少女的面容,她才能壓抑心中涌出的悲傷。
“卡米拉?你還好吧。”
同樣等在一邊的青年也開口了,他的聲音沒有那麼的沉穩溫和,永遠不會是夢境裡的那個人。
一切真的都結束了嗎?空白凝固的記憶無法回答。
“她現在的狀態可能不太好。”
就在滿是擔憂的兩人還想繼續說些什麼時,赫蒂的話語喚過了他們的注意,這樣猶豫的途中,一言不發的卡米拉繼續望向了室內遠遠相隔的幕窗。
位於寬大窗框的上方,數塊相映爲扇形的玻璃同樣透灑着被分割開來的蒼白光束,與牆壁浮雕的紋路共同融爲了一份寂寥。
她總能感受到有什麼重要的人離開了,從醒來時就是這樣。
那是一種想要放棄一切的失落感,如同曾經某一天的午後,褪色的陽光從落地窗外照進,沒有帶來任何希望。
身邊的話語與光景模糊着,正當發呆的卡米拉想要散開目光的時候,從手中傳來的觸感再次帶動了她的感知。
“隊長,我是艾麗卡,你還記得嗎?……我們經常在一起,還有,你說過會一直陪着我的。”
話語來自身前的近處,卡米拉稍後轉過的視線裡,貼過更多的艾麗卡盡力做出了笑意。
那雙瞳孔中的湛藍色彩讓她很是懷念,以及那個無法忘記的名字。
“艾麗卡……”
喃喃的卡米拉恍惚地看着眼前少女的臉,又將擡起的視線掃過了排滿書櫃的室內。
久違流動的思緒喚醒了還在沉睡的記憶,很快,在彼此的注視中輕眨了幾次雙眼,她聚起了目光。
“你受傷了?你……”
“隊長,你想起來了?”
伸手扶住了卡米拉擡起想要撫摸的手臂,神情舒緩許多的艾麗卡緊跟說着,又瞥了一眼身旁依然凝着眉頭的瑟維斯。
“嗯,頭稍微有一點疼……”
“沒事吧隊長?嚴重嗎。”
“還好……”
將略顯虛弱的話語沉默了片刻,想起什麼的卡米拉繼續探近手臂,將手指撫上了艾麗卡臉頰邊的一道血痂。
“你的臉,還有身上是怎麼弄的……我們遇到黯靈了嗎?”
“沒……呃,也算是有遇到……不過沒有太大問題,都是一些小傷,不嚴重的。”
幾人旁觀的視線裡,默默檢查着艾麗卡裝甲上痕跡的卡米拉若有所思地低下手臂,將另一隻手貼放在了頭邊。
“這裡是哪裡。”
“你昏過去了,我們還在廢墟。”
緊隨開口的赫蒂接過了話語。
“我昏過去了?之前發生什麼了?”
看過了站立在一旁的赫蒂,皺起眉頭的卡米拉將目光先後掃向了近處的艾麗卡與瑟維斯,以及臺邊還未醒來的男人。
“加登?他怎麼了,他也……”
“對,他和你一樣,都受到了伊迪絲的精神影響。”
“……伊迪絲?”
“就是我們之前在雪地裡看到的,和[死疫]在一起的那個人。”
迴應的途中,赫蒂望了一眼窗外。
“你會頭疼應該也是因爲這個,不過現在看來還不算壞,至少你的精神方面好像沒有受到什麼損傷。”
“那加登他的情況怎麼樣?”
“他還一直都沒醒,要等他醒過來才知道。”
落下的話音讓室內的氣氛恢復了沉寂,隨後轉過了目光,看着相距不遠的男人,試圖驅散乏力的卡米拉將手臂撐按在了一邊,想要從倚靠的臺邊坐起了身。
“隊長,慢點,我扶你。”
“沒事,我自己就可以了……”
即使這樣說着,湊近的艾麗卡還是饞過了她的手臂。
大概是無法再做推讓,依靠着對方的拖扶,調整呼吸的卡米拉儘量擡動着身體坐在了男人的身邊。
這樣在艾麗卡與其他兩人的目光中等待了片刻,她動身靠至了對方的近處。
“加登?”
呼喚的輕聲響起,又很快沒入了室內的寂靜。
發覺面前的男人並沒有任何反應,稍微偏動身體的卡米拉擡起手,輕觸着檢查了幾次對方的面甲,然後才默默放下了手臂。
沒有更多能做的了,對於此時的困境來說,她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喚醒對方,如果確實如赫蒂所說,那麼不管使用什麼方法都會伴隨着相應風險。
(又是這樣嗎……)
無言的卡米拉靜默着,將視線落低了些。
只是還未等她想出什麼,身前一絲紊亂的氣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醒了?加登。”
身邊幾人的目光一併投來,像是沒有聽到卡米拉的聲音,身前靠坐的男人微顫地偏動起了頭。
“看上去也是夢……”
“也是做夢?和剛剛卡米拉一樣嗎。”
再次凝起眉頭的瑟維斯轉頭看了一眼身後放低聲音的赫蒂。
男人的動作還在繼續,直到幾次細微的反覆後,大概是從漫長的昏睡中開始了甦醒,動作終於不再顯得僵滯的對方擡起手臂,在低身收起面甲的同時神色痛苦地將手覆上了額頭。
“爲什麼要這樣……明明可以……”
“嗯……加登。”
聽到了對方含糊的低語,忍耐着細微傳來的痛感,想要重新坐正身體的卡米拉皺了皺眉。
“加登,你沒事吧?我們……”
“不需要了,我已經知道了。”
在幾人的目光中沉默了一會,緊扶額頭的男人睜開了眼睛,在那之中滿是陰沉的神色。
稍晚反應的幾人還想說些什麼,但旁若無人的加登已經緩慢而失落地搖了搖頭。
“果然只能是這樣……”
意味不明的話語。
等到迴盪在空氣中的餘音散去,放下手臂的加登擡起頭,確認似地反覆看過了眼前的幾人。
“我昏過去了,對吧。”
“嗯……”
“抱歉。”
如同最初醒來的自說自話,從他簡短言語中透出的,是煩雜的情緒,以及隱約的焦慮。
緊鄰的一邊,沉默的卡米拉垂下了想要放上對方肩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