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袋是雙人的, 信封式,厚重暖和,她留了貼身的保暖衣鑽進去, 柔軟的觸感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舒緩了這一整天的舟車勞頓, 狩獵蹲點的辛苦。帳篷的燈忽然變得晦暗不明, 如將熄的蠟燭, 顫顫巍巍,周遭變的悄然無息,只聽到外面的寒風呼嘯, 像是在用刀颳着魚鱗。
她感到背後陰惻惻冒着邪風,絲絲縷縷的繞在脖間, 忍不住顫着聲問了句:“顧安?”四周寂然, 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迴應着她。想到荒郊野嶺的怪談, 身處異國他鄉的不安感一下涌了出來。
頸後溼溼濡濡的涼意越來越重,順着背脊滲入到尾椎, 銳物抵上柔軟的肌膚,輕輕牽扯,齧咬,腰被握住,氣息掃過耳垂, 她屏住呼吸, 聽到熟悉而低啞的聲音從身後穿來:“膽子這麼小?”低笑了幾聲, 咬住她的耳垂, 不似之前那麼溫柔, 力道有些大,她低呼了一聲。
“這是懲罰, 不要再把自己陷入危險之中,幸好熊選擇了逃,而不是撲上來魚死網破。”他收住笑,摟過她的腰,使她面對着自己。
藉着瑩瑩燭火,她看着他,認真深邃,帶着琉璃的質感,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就在剛剛,如果熊暴躁起來選擇了反撲,如此近的距離,凶多吉少。她環住他的腰,攀下他的脖頸,輕柔的將脣貼上:“謝謝你……做爲\'回報\',我決定用你說的方式……”
對面的帳篷裡,阿華兩人喝的酩酊大醉,阿木古郎甚至連鞋都沒脫就直接鑽進了睡袋,阿華也沒好哪兒去,扶着鹿角在搖頭醒着酒,衛星電話忽然尖銳的響了起來,他掙扎着走過去接聽,才聽了幾句,頭上便密密麻麻出了汗,人一下子清醒了,奪門而出,惹的獵狗羣發出陣陣低沉的嗚鳴。
聽到外面的喧囂,顧安警覺的睜開眼,迅速穿好衣服,隨即走出帳篷。門外,阿華還保持着舉着手機的姿勢。
一向穩重的阿華,此刻顯得焦躁不安,近乎本能的將電話遞過去,剛剛擡直手臂,想到對方慌忙中早已掛斷,又硬生生的放了下去,砸到腿上發出悶悶的聲響。
顧安看了眼帳篷,確認沒有第三人在側,這才沉着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阿華在他如隼般的目光之下,逐漸平靜下來,簡單明晰的彙報起來。
他聽後,眉頭緊鎖,久久不語,任由寒風呼嘯,如刃如箭,從臉龐劃過。日甘斯克剛剛進入到極夜週期,星河璀璨耀眼,宛若用鑽石鋪就而成。帽檐之下,點點冰涼隨風鑽來,觸及到肌膚,迅速化開,他擡頭靜靜仰望着夜空,雪花洋洋灑灑的如同細沙般傾瀉而來。這場雪來的要比意料中的要早,讓他猝不及防。
太陽剛探出個灰撲撲的頭,一行人就已收拾好了行李準備返程。顧安臨時有事,需要立刻趕回去,這場狩獵就這樣帶着遺憾匆忙結束。
直到回國下了飛機,沈樂怡還處於恍惚中,身體機能還未曾從極夜帶來的影響中恢復過來,就又要重新回到初始狀態,難免顯得迷迷糊糊的。
顧安簡單交代了幾句,在她額間印上一吻,便急遽離開。
一路上,阿華都保持着沉默,有時候實在架不住她的追問,才應付上幾句,沈樂怡見狀悻悻的閉上眼假寐,心裡卻有了大概的結論:看來事情非常棘手。她心裡突突的開始跳起,奇怪的第六感蠢蠢欲動,隱約覺得可能和秦佳姿有關。她有些懊惱的咬了咬脣,怪不得說戀愛中智商趨於負值,眼裡只有對方,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能和感情方面扯上關係。
到了門口,阿華將行李搬進屋內,打了個招呼準備離開。沈樂怡裝似隨意的問了句:“哦,對了,秦總會去接他嗎?”
阿華幾乎條件反射般的接了句:“會去。”話一出口,愣了下,帶着不確認的目光探究着她。
沈樂怡衝他笑了下,顯得自然而然:“怕他太累了,有人接就好,辛苦你了。早點休息。”
他果然是去找她了。沈樂怡此刻的心情錯綜複雜,如芒在背,如鯁在喉。他說過“想聽什麼,直接問他。”她拿出手機想去問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什麼不坦誠些直接跟她說是去見秦佳姿。號碼已經撥出,她又快速的掛斷。
感情之中,一方的真摯叫坦誠,兩人的坦誠是相愛。這段感情卻夾雜了太多其他的因素,偶然、意外、利用、欺騙。她又何嘗不是如此,隱瞞着。
傍晚,接到顧安的電話,語氣如常,細細叮囑了着諸如天涼加衣,遛狗帶手套之類,見沈樂怡答應的漫不經心,邊換了種溝通方式:“快到年底發獎金的時候了......”
她立刻精神煥發,支起耳朵來:“老闆是要散財了嗎?”
顧安認真的交代着:“要好好表現,不然給你發獎金都找不到藉口。”那邊無精打采的迴應了聲“噢”,尾音拖的長長的,綴滿了不情願。
“嗯,實在起不來的話,就晚點去吧,允許早退......我這段時間可能......”
“早點回來。我等着你。”沈樂怡忽然搶着說了出來,把他的話硬生生的截斷。
他沉默了片刻,那些顧慮和擔憂消失殆盡,陰謀和算計煙消雲散,如征戰沙場多年的將軍終於等到了卸甲歸,有了期盼與歸處。
“好,等着我。”他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溫柔,帶着玉石的溫潤,撫平了她的擔憂。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月,顧安像是人間蒸發般,了無音訊。她只好躋身於工作上釋放着這種等待中產生的焦急不安。這期間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董琪說她月初要回來,讓沈樂怡把她房間透透風,被子曬一曬,以最好的狀態迎接她的迴歸。
入冬以後,人越發困頓起來,週末基本都用來補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下午,她吃了點東西,看到陽光正好,便抱着被子去院裡曬。晾衣繩稍有些高,她只好墊着腳舉起被子往上甩,力道沒用好,眼看着被子就要與地面進行親密互動。
一個身影快速的從柵欄外躍進,急走了幾步,穩穩的托住被子,剛要耍個帥,被角撲面而來,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臉上。
“沈樂怡,我現在才發現你簡直就是我的剋星,只要遇見你,基本就沒好事。”男人忍不住痛呼了聲,扯下擋臉的被角,開始揉眼睛。沈樂怡這纔看清楚來者---竟然是陸尋川。
總共算來,和他見過三次,一次是在顧安家,他被無情嘲諷。第二次是在老城區,他的車被砸,第三次見面是樓下,他被她狠踹。好像真的如他所說,一遇見她就沒有好事。
沈樂怡邊晾着被子邊笑着反問他:“那你還送上門來找不痛快?”他倆關係還談不上有交情,只能算是見過幾次的普通朋友罷了。“還是顧安不在,來這邊蹭飯?董琪還得過幾天才能回來。”相信他對她的廚藝也早有耳聞,應該不是來找她的。
陸尋川收起那副紈絝公子哥的郎當的勁兒,臉上雖然一如既往的帶着笑,卻多了幾分惆悵的味道:“還真是不痛快......所以來找你,喝酒。”
沈樂怡掂量着這件事,他找她喝酒?帶着疑惑瞥了他眼,直截了當:“咱兩什麼時候有這交情了?”
陸尋川表情複雜的看着她,帶着自嘲般苦笑道:“咱倆還真有這交情。”從兜裡掏出盒煙,低頭點着火,深吸了口。煙霧瀰漫中,他的眼神帶着不甘和落寂:“你的男人和我愛的女人要結婚了。”
如他所言,他的確是來找她喝酒的,自帶了酒,純灌,酒比話多。見她坐在沙發裡發呆,遞過去一杯酒。
沈樂怡搖搖頭:“戒了,喝多了難受的是自己,別人還是歡天喜地的,不值。”陸尋川不以爲然的笑了聲,仰着頭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
“青梅竹馬時過境遷,沒想到最後,她還是嫁了。”他看着空杯子,像是在面對着空洞的過往,貫穿了整個青春的暗戀,那怕是最後的表白,也倉促的像是開玩笑。
午後的陽光帶着慵懶的情緒,透過灰藍色的紗簾,帶着蕾絲格子的倒影細細碎碎的鋪在桌上。她盯着酒瓶數着上面照上去的花紋暗格,沉默不語。
陸尋川絮絮叨叨的回憶了大半個青春,回過頭才發現這唯一的聽客相當的不盡職盡業,甚至敷衍到連個傾聽的姿勢都沒有。他忍不住抱怨道:“好歹也適當的敷衍下吧!?”
沈樂怡從瓶子上收回目光,安靜的看着他:“你用了十幾年暗戀都沒成功解決的事情,是我能用一兩句就能給你安慰過來的?”陸尋川也是久混風月場的人,這點酒量自然不會醉,聽到她說的話,人不免又清醒了些。是啊,他選擇來找她,而不是去找秦佳姿,就已經說明了問題。自始至終,問題沒有解決的關鍵點,還是在於他不夠努力,不夠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