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灰溜溜跑回新平洋的趙遠志頓悟過來的時候,袁青青她們卻迎來了天大的喜訊——趙志他們回來了。最新發現趙志他們回來的是外出訓練的斥候隊,山羊的斥候隊最終還是沒有能超過30個人,資質好的士兵實在是太難找了,山羊已經是降低了不少標準,也只能挑出來了30人。
今天的天氣不錯,山羊帶着新晉的斥候們在做野外行軍訓練,野外行軍是斥候們必須的訓練科目。緬甸境內多山多叢林,而直屬連就是憑藉嫺熟的山地戰纔在司令部掛了號的,所以作爲排頭兵的斥候們更是要熟練的掌握山地戰術,而不是簡單的會跑會爬山,只是那樣就和普通的士兵沒有什麼兩樣了。
山羊今天訓練的場地選在了當初山嶺斜面的那片雷場上,被直屬連幾次改建之後的斜面現在成了一個近似於60度角的緩坡,除了稀稀拉拉的幾株灌木和茅草,便是光禿禿的啥也沒有了。山羊今天要教給他們的就是先前斥候們常用的突擊隱蔽,直屬連獨有的茅草衣是必不可少的道具,而最重要的就是事先觀察地形,按照地形制定合適的行進路線。
趙志他們出現的時候,山羊帶着斥候們用望遠鏡在觀察地形,突然出現在望遠鏡裡的那一隊身影讓山羊有些不知所措,一向最是鎮定的他此時卻有些呼吸急促起來,手心裡出的冷汗幾次讓他都快抓不住望遠鏡了。山羊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站起來的,等到他恢復了清明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的時候,那羣身影已經到了緩坡下面了。
新晉的斥候們從沒有見過山羊如此的神情,在他們的印象裡,山羊從來沒有笑過也沒有怒過,完全就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可是怎麼現在卻呆呆的望着山下,而且好像還流眼淚了。呆呆站立的山羊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的,事實上他也不在乎,因爲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山下面走來的這羣人身上,別的都不在他的視線裡。
望遠鏡已經來回在那羣人裡來回晃了幾遍了,可是山羊一直沒有找見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山羊握着望遠鏡的手太用力了,骨節都已經顯出了青白的眼色。沒有,還是沒有,山羊沒有找到他最渴望的那個身影,眼中的水汽更勝幾分,一直堅持着不哭出聲的山羊終於佝僂了挺直的背脊蹲了下來,一旁的斥候們都不知道這是怎麼了,誰也不敢上前去勸,只是看着山羊面前的那一小塊地方漸漸的被淚水打溼,最後變成泥濘。
山羊沒有哭出聲,只是默默的流着淚,很多次了他都想要好好的哭一次。這會他終於是忍不住了,長官帶走的人回來了,可是那裡面卻沒有長官,山羊用望遠鏡都看見了,走在山坡下面的就是自己人,帶頭的是國舅和老炮,被人扶着一瘸一拐的嚴世軍他也看見了,吊着一隻膀子的砍刀也在。可是山羊沒有找見趙志,隊伍裡有一副用藤條編紮成擔架,可是他看不清楚躺在擔架上的人,那是被一大張軍毯完全蓋住了的擔架,這正是山羊不敢下去接應他們的緣故。
山羊怕了,直屬連裡最出色的斥候山羊害怕了,他怕自己揭開那張軍毯的以後,下面會出現趙志毫無血色的臉和失去了生機開始腐爛的身體。自從收到趙志受傷的消息之後,直屬連裡的老人們都在暗自擔心,趙志受傷不是第一次來,可那都是大夥在一起時候的事情。眼下他們就只有幾十個人在外面,受傷生病什麼的就靠着方天宇一個人根本就照顧不過來,更何況他們還離着日軍防線太近,隨時都會和日軍交戰。
“哎,你們幾個搭把手來拉老子一把,老子們可是累死了”老炮一貫豪邁的大嗓門叫了起來,蹲在山坡上的山羊和菜鳥斥候們早就被國舅從狙擊鏡裡看見了,只是不知道山羊爲什麼只蹲着不下來接應自己這幫人,難道是山上出了什麼事不成?一貫小心謹慎的國舅命令傷員和後隊停下,自己和老炮兩個人先上山去看看情況再說。
聽見了老炮的喊叫,那幾個斥候們對望一眼,誰也沒有動窩,不是他們只聽山羊的,而是此時的老炮和國舅兩個人是一副標準的潰兵像。被篝火撩的烏黑的鋼盔,焦黑的臉上滿是污漬,而且老炮還有着一臉髒兮兮的絡腮鬍子,軍裝也早就快成了破麻袋片子了,只有打着厚厚綁腿的軍褲和軍靴還算是稍稍好了一些,唯一能代表他們軍人身份的恐怕就是他們手裡拎着的槍械了。
國舅拎着的是一支春田狙擊步槍,從被擦的油光水滑的槍身上就不難看出主人對它的喜愛,最吸引斥候們的是那槍托上刻着的一溜正字。有心的斥候偷偷的數過了,那上面一共有21個正字,按照狙擊手們的說法,眼前這個貌似潰兵的老傢伙至少打死了百名以上的日軍。而老炮吸引斥候們的是他一爬上山坡就脫了軍裝的上半身,斥候們看的不是老炮的壯碩,而是他身上一個摞一個的傷疤。刀傷、槍傷、貫穿傷、已經化膿未愈的傷口,各種傷疤遍佈老炮的上身,在平常人的眼裡,老炮有些像佔山爲王的土匪響馬子,可是在這羣斥候們看來,這些傷疤卻是作爲一個軍人的榮耀。
“山羊,你狗日的咋就不知道下去接我們呀?你想累死我們幾個呀?”老炮看出了山羊的不對勁,都是老弟兄了,他那能不知道山羊心中所想,索性便將戲做足了,聲音中已是帶着了些許的哽咽,“50個弟兄呀,我們出去的時候是50人,現在回來的就只有20幾個,一半的人都留在山裡了,長官他也,,,咳”說道最後,老炮的聲音愈發的哽咽,幾乎就要不說不下去了。
“你閉嘴,我不聽,我自己去看,我自己看”一直背對着老炮和國舅的山羊終於忍受不住了,自己個跌跌撞撞的走下了山坡,那個被軍毯蓋着的擔架他要親自掀開,不管長官是死是活,他都要自己確定。留在山坡上的國舅和老炮對望了一眼,都齊齊的裂開嘴樂了起來,要是山羊現在回頭,一準能看見笑的像偷雞賊一樣的國舅和老炮。
留在山下的人早就歪倒在地上了,穿越叢林消了他們全部的體力,找見了自己人的喜悅讓他們忘記了全部,此時他們剩下的就是躺在地上休息喘息。山羊沒有和弟兄們打招呼,而是兩眼直愣愣的直奔那蓋着軍毯的擔架,跪坐在地上的砍刀也是很納悶,自己和山羊打招呼,這傢伙咋不搭理人,幹什麼要直眉楞眼的看着長官睡覺的那個擔架?
苦着臉的山羊蹲在地上,這手都揪住軍毯好半天了,可他還是沒有勇氣掀開。在擔架邊躺了一地的傢伙們也是奇怪的看着山羊,莫不是上次受傷把山羊給變傻子了,要不咋就一副苦瓜臉守着長官的擔架不言語,難道他是知道長官還沒有睡醒?思量了好一會,山羊猛的掀開了蓋在擔架上的軍毯,果然是趙志,躺在擔架上被軍毯蓋着的就是趙志,一臉蒼白躺的筆直的趙志。
“撲通”山羊一個屁墩坐在了地上,答案終於揭曉了,可山羊寧願自己沒有掀開軍毯,寧願不知道這個答案。“誰把毯子掀開的,你們這些狗東西就見不得老子睡一會覺,媽的,等回去了再好好的收拾你們”躺在擔架上的趙志突然開口說話了,雖然是閉着眼睛說的,可是對山羊來說卻不亞於是捱了一顆大口徑榴彈炮轟擊時的震撼。滿臉是淚的山羊聞言又將抓在手裡的軍毯小心的給趙志蓋了回去,閉着眼的趙志便閉上了嘴又恢復了山羊剛掀開軍毯時的狀態——猶如死人一般的睡覺。
“嘶”山羊狠狠的在自己的大腿上扭了一把,鑽心的疼痛告訴他剛纔聽見的絕不是在夢中,長官趙志還活着,貌似還活的很好,至少還能被人擡着睡覺。“哈哈哈哈”山羊爬起身來不停的傻笑着,轉身就朝着山坡上跑去,這麼好的消息是應該馬上轉回山嶺陣地去的。這些天大家都擔心壞了,尤其是小姑奶奶袁青青和琳達,一定要馬上把這個消息傳回去,一刻也不能耽誤。
兩個空着手的斥候着急慌忙的跑了回去,他們是山羊派回營地報信的,其他的斥候們一窩蜂的竄下了山坡,他們身上有水有香菸,躺在山下的是他們的袍澤弟兄,他們要把這些累脫了力的傢伙們一個個的背上來。
趙志醒了,是被雪茄的味道勾引醒的,山羊的身上一直藏着一支雪茄,這還是上次去新平洋的醫院檢查身體時,從那個大鼻子院長那裡偷摸來的。趙誌喜好雪茄,這在狗腿子們中間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他們都是儘自己一切可能在新平洋搜刮各種雪茄,就等着趙志回來享受了。“還是你這傢伙知道我”趙志美滋滋的叼着雪茄誇讚着兩眼通紅的山羊,任誰都能看得出,趙志是受了很重的傷,被纏的厚厚的繃帶下已經隱隱的透着一股子腐肉的味道,老兵們都知道那是傷口潰爛的味道。
逼不得已進入叢林之後,趙志身上的傷就是時好時壞的,缺醫少藥的方天宇也是沒有辦法,只好每天用些草藥暫時壓制住趙志和其他傷員們的傷口。可是叢林中的溼熱還是讓他們的傷口開始了潰爛,尤其是趙志的傷勢最爲嚴重,走到最後兩天的時候,趙志已經不能正常走路了,老炮他們只好用木棍和藤條紮了擔架擡着他走。若不是靠着方天宇藥包裡的一坨鴉片撐着,恐怕趙志是疼也疼死了,還好是走出了叢林,再晚個幾天,趙志可就危險了。
幾個人說話間,從山嶺營地那邊烏泱泱的衝過來了一大羣人,跑在最前面的是袁青青和琳達。這兩個女人幾乎是腳不沾地的玩命在跑,緊隨在她們身後的是愛德華和狗子她們幾個,又胖了一圈的凱恩跑在了最後面,要不是有幾個士兵拽着他,恐怕這個堪比大笨熊的大鼻子老外早就變成滾地葫蘆了。被山羊扶起來半抱着的趙志就着國舅手裡拿着的望遠鏡看着這些跑過來的人,鼻子一酸眼淚已是流了下來,多少次自己都快要放棄了,就是擔心這些被留在了新平洋的弟兄們,才強撐着走出了叢林。
“人哪?人在哪?”袁青青幾乎就是吼叫着揪住了迎上去的老炮,比老炮整整矮了一頭的她此時卻像只憤怒的老虎一般,惡狠狠的揪住了老炮那破爛的軍裝喝問着,早就哭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琳達也在一旁盯着老炮,在期盼着老炮的回答。回去報信的斥候們沒有把話說清楚,他們是剛補充來的新兵,沒有見過趙志這一隊人,只是回去說山下來了一隊穿的破破爛爛的人,山羊一見他們就哭,領頭的是一個滿身傷疤壯漢和一個腰裡彆着旱菸袋的老傢伙。
聚在一起的袁青青他們一聽就炸了鍋了,斥候們說的可不就是老炮和國舅,待聽到山羊蹲在地上哭的時候,袁青青慌神了。山羊這個人是直屬連裡的異類,悲喜從不露在臉上,直屬連裡戰死的弟兄不算少了,也沒見過他哭,可這回是當着新兵的面哭。袁青青和其他人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們只是撒開了腿拼命的跑,不管是好是壞,總是要自己當面親眼看過了才做數的,旁人說的話他們根本就不信也不敢聽。
被袁青青晃的快散了架的老炮本來還想着再騙一次大家,可是等他看清楚袁青青和琳達臉上的表情時,還是決定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爲此時的袁青青和琳達已是滿臉的猙獰,老炮半天的不回答讓她倆的心落到了最低點,過度的悲傷已經使得她們本來俏麗的臉開始了扭曲,開始變得猙獰了。
“你倆傻呀?老炮都快被你倆給掐死了都,都放手”袁青青和琳達呆住了,那個令自己魂牽夢繞的聲音出現了,站在老炮身後的幾個斥候挪開身體,被山羊半抱着的趙志現了出來。雖然是滿臉的蒼白,可是那雙狡黠的眼睛卻提醒着在場的人,他趙志活着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