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飯時分,衆人皆各自回了房裡,只有如蘅被佟母留着用了午飯,後又伺候佟母歇着了,如蘅才往崔氏房裡去。
過了佟母所住的後房門,過了道穿堂,往東轉彎,穿過東西夾道,出了西角門,進了道儀門,便是一座正經院落。
正對着的前院便是正室,自然是佟維信正妻崔氏所住,而後院東西兩間小小的偏房,便分別是秋姨娘和趙姨娘的住處。
如蘅還沒走到門口,門口的丫頭五兒便笑道:“姑娘回來了。”說着便上來扶如蘅。
如蘅拉着五兒的手邊走邊笑道:“母親呢?”
五兒笑着道:“太太這會子只怕在裡屋對賬呢。”
剛走到了門口,便見有人打簾出來,如蘅望去,卻是錦衾笑意盈盈道:“姑娘回來了,剛太太還唸叨呢,可見母子是連着心的。”
錦衾是崔氏的陪嫁丫頭,早已是心腹,如蘅笑着拉了錦衾道:“這大冷天,姐姐怎地還出來了。”
錦衾抿嘴一笑道:“太太心急,正叫我出來迎姑娘呢。”
說完錦衾打了簾子,扶了如蘅一起進去。
轉進西邊兒裡屋掀了垂珠簾進去,南窗炕上設着炕桌,上面書籍茶具備全,炕上鋪着絨毯洋氈,搭着秋香色撒花條褥,並着一色的靠背引枕。
崔氏正靠在引枕上翻着賬目,見了如蘅進來,立馬放在炕桌上,笑着起身對如蘅招手,如蘅走了過去坐在崔氏旁邊兒。
崔氏關切的拉了如蘅的手,不住地搓和道:“還好,手還是暖和的,外面雪珠子大,走了這會子可沒寒着吧。”
說着還沒等如蘅回話,崔氏便轉頭對錦衾道:“去把方纔讓你們煨着的熱薑湯端來給姑娘喝了,暖暖胃。”
錦衾笑着道:“哪裡還需得太太提醒,剛就讓五兒取去了,馬上也該來了。”
“你可真真是肚子裡的蟲。”崔氏笑指了錦衾道。
錦衾捻了帕子笑,如蘅膩在崔氏懷中笑道:“虧了錦衾姐姐跟了母親許久,母親還捨得讓她大冷日的出去迎我,倒叫我不安了。”
錦衾笑着道:“憑她是誰,若我不想去迎的,太太哪怕是架着刀子我也不帶理的,姑娘不僅是太太的心肝肉,也是咱們下面人的寶貝明珠,莫說是大寒天去迎,就是下刀子我也要去的。”
聽着錦衾的湊趣話,崔氏指着錦衾笑罵,如蘅窩在崔氏懷裡笑得腰也直不起來。
這時便瞧着五兒打了簾子進來,從填漆盒裡取了一碗熱熱的薑湯,如蘅直接從五兒手中接過,只略微吹了吹,便一口喝了下去,冒着熱氣的薑汁兒順着喉嚨下去,瞬間一路暖熱了五臟六腑。s173言情小說吧
“急什麼,也不怕燙着。”
崔氏在一旁嗔道着,如蘅一口氣喝完了,只覺得身上起了一層薄汗,正要用袖子去擦額角的汗,崔氏卻是拿了絹子小心替如蘅抹汗。
如蘅擡眼看向崔氏臉上的g溺和關切,心中一暖,多久不曾感受到濃濃的母愛了,前世裡自己十四歲便沒了母親,老祖宗再g愛,終究補不了沒有母愛的缺憾,每次看到蕪姐姐和二嬸的說笑溫情,如蘅便壓着心底的難受,回了房裡捂着被子抱着對母親的思念偷偷啜泣。
想到這裡,如蘅不禁眼眶一紅,再也忍不住滴下淚來。
崔氏詫異道:“這是怎麼呢?好好地怎麼哭起來了?”
如蘅一把撲進崔氏的懷裡,緊緊攥着崔氏的衣服,哽咽道:“昨兒夜裡如蘅做了個夢,夢見哥哥姐姐們都不理我,母親也不要我,離我而去了,母親不要離開蘅兒好不好?以後蘅兒再也不任性驕縱,惹母親生氣了,蘅兒乖乖的,只要母親一直陪着蘅兒好不好?”
崔氏一聽,原是小娘子做了噩夢,不由放鬆,一道又一道輕撫着如蘅的背安慰道:“你是孃的心肝肉,娘怎麼會離開你呢?娘還要看着你慢慢長大,看你嫁人生子,將來享弄孫之福。娘還要替你和你的哥哥們撐起一片天,爲你們擋風擋雨,娘怎麼捨得離開,留你們受苦?”
如蘅忽然起身,擡袖一把抹了眼淚,看着崔氏語中堅定道:“蘅兒與哥哥都大了,該是爲母親分憂了,以後母親不再是一個人爲我們撐起一片天,還要我們兄妹三人,母親若是累了,乏了,如蘅會和哥哥們一起保護母親,也爲母親撐起一片天來。”
看着不過十三歲的小娘子,卻說出了這番話來,饒是崔氏也心中一暖,紅了眼眶。一旁看着的錦衾見了,心中也更是一驚,不由捻了帕子捂嘴喜極而泣道:“好,好,如今姑娘也長大了,太太也有指望了。”
崔氏顫着手替如蘅擦淚,抱瞭如蘅進懷道:“好蘅兒,錦衾說的對,孃的蘅兒長大了,娘如今也是有盼頭的人了。”
如蘅反也替崔氏拭乾淚痕,粲然一笑道:“蘅兒長大了,母親該高興纔是。”
崔氏不住地點頭笑道:“蘅兒說的是,娘高興,娘高興的緊。”
如蘅說出了內心憋了許久的話,心中也舒暢了不少。崔氏在一旁審賬,擡頭看着對面嫩生生的小娘子,懸筆在炕桌上仔細地描着花樣子,心中一暖,吃了蜜般甜。
不禁打着手勢讓丫頭又是端了如蘅喜愛的點心吃食,又是給爐中加炭,怕如蘅涼了手腳的。錦衾在一旁瞧着母慈女孝的溫情,心裡面又是激動又是感傷。
正這時,突然聽得後院裡有些微吵吵的動靜,崔氏微微蹙眉,心中不豫,因而對錦衾道:“去瞧瞧,是哪些不服規矩的,大正月裡也敢嚷嚷,若是老爺老太太聽見了,是要死還是要活!”
錦衾領了話忙下去了,如蘅倒也不管,只顧自描自己的花樣子,過了會子,只見錦衾走了進來,臉上也看不出個異樣,崔氏問道:“是哪個下面的在鬧?”
錦衾笑着朝那窗後面怒了努嘴道:“太太也是想多了,下面的奴才哪個敢在你耳根子下面鬧不清淨,是東西偏房裡掐起來了。”
崔氏聽了微一詫異,但很快了悟了,默然思慮沒作聲。如蘅筆尖一滯,然後笑着將自己描的蓮紋牡丹拿起給崔氏看道:“母親瞧蘅兒描的可好?”
崔氏瞧了,抿嘴一笑道:“蘅兒越發進益了。”
如蘅粲然一笑,然後端了炕桌上的茶啜飲了一口,神情自若道:“二房和三房爲着什麼?”
錦衾笑道:“還能爲的什麼,不過是早晨那緞子的事兒,二房心裡不自在,憋了許久,回了屋裡就砸碗摔杯子的,方纔我瞧了,正叉着腰,鼓着眼在院子裡朝着西屋裡跳着腳叫罵,二房的脾氣都曉得,沒個人去拉,拉也拉不住。可憐那三房的貓屋裡,門緊閉着,不敢出來的。”
崔氏蹙眉斥道:“沒個清淨的,若是爺們兒曉得了,又是禍端,你去,傳我的話,大正月裡都安生點兒,若有不服的便來我房裡說,別傳了出去只當我連自個兒的後院都管不好,日後還怎麼管外面的各房各戶。早上老太太纔剛訓斥了,這會子又去打我的臉,盡不省心。”
錦衾應了就要下去,卻被一旁坐着的如蘅一把按住了,崔氏和錦衾都詫異地看着如蘅。
如蘅卻是嘴角微揚,然後向門外努了努嘴笑着道:“姐姐且去問問老爺身邊兒伺候的人,這會子可是還在應酬?幾時回來?”
錦衾轉念一想,立即明白如蘅心裡的盤算,問詢的看了崔氏一眼,見崔氏點了頭便下去了。
過了一會子錦衾回來笑道:“方纔問了老爺身邊兒伺候的周允,說老爺這會子應安老王爺之邀,去了安王府裡,只怕到了晚飯才趕的回來。”
如蘅聽了,尚不在意的點了點頭,然後拈了塊兒梅花糕吃着顧自道:“東西偏房裡鬧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脂粉堆兒裡哪有不拌嘴的?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今兒你吵,明兒他鬧,若都來拿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煩勞母親,這偌大的靖國府誰來管?她們愛吵吵就由她們去,若是有人看不過眼找到這兒來,你只說我在回屋的路上着了點兒寒,母親緊巴巴地在一旁守着我,心焦的跟什麼似地,你是不敢進來說的,她們自己只管看敢不敢進來擾的。”
錦衾聽了“噗嗤”一笑道:“若是這麼說,擾了姑娘,那就是擾了老太太,她們誰敢大着那膽子進來的,不要老臉了。”
如蘅脣邊勾起笑意,崔氏瞧了如蘅一眼,便笑着一揚首示意道:“姑娘既是這麼說了,你便這麼去做,我也沒得嫌煩,正好躲個清閒。”
錦衾笑着道:“是。”
然後默然退了身出去。
見母親打量的看着自己,如蘅咧嘴大方笑道:“母親猜的是,今兒老太太屋裡的事兒,是我故意挑的,三房既然喜歡作樣兒,我便順水推舟,幫她們一把,如今她們是把秦瑞家的給得罪了,還勾了二房一肚子的窩火,日後她再想有安生日子,只怕是不能夠了。”
“蘅兒。”
崔氏訝異的看着如蘅道:“你不是……”
如蘅暖暖的握住崔氏的手道:“從前是女兒不孝,分不清好壞,辨不清忠奸,叫母親受了許多苦,日後女兒再不會那般,如今女兒和哥哥與母親是一體的,真心對母親好的,女兒敬重,但對母親有絲毫惡意的,女兒必百般千般的還回去。”
說到情動時,如蘅語中也哽咽起來。
崔氏喉中一哽,既爲女兒的懂事識人感到高興,但又不禁愧疚,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娘子,便已經被逼得認清了許多殘酷的現實,終究是自己沒有護周全。
如蘅看出了崔氏的心思,因而抹了淚,笑着安慰道:“那天家的公主,只怕也沒比我幸福的,人家七八歲就曉得識人眼色,懂得自保了。我卻是足足被母親和老祖宗護着長到十三歲,泡了十幾年的蜜罐子,如今也該曉得那些陰暗見不得人的事兒,否則日後只會吃虧吞苦的,母親說是不是?”
崔氏聽自家女兒這一番話,不禁心中豁然開朗,自己活了這許久,竟忘了物極必反的道理,女兒護得太好,若自己在世還好,若自己不在了,他日看不清人情世故,度不明人事,只怕反讓人算計吃苦,那時候自己又能如何?想到此,崔氏不禁也放寬了心。
崔氏笑着摸了摸如蘅的髻兒笑道:“你倒是會揣度,那秦瑞家的是老太太家生的,在府裡自然有一番臉面和人緣,如今因着這沒明堂的事兒在老太太和衆婆子丫鬟們面前丟了臉,自然窩不下這一口氣,日後三房要什麼想什麼只怕是有得添堵了。”
說着崔氏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熱茶道:“當家了這麼多年,府裡我還不曉得?一個個有頭有臉家生的婆子媳婦們,個個都烏眼雞似地,拜高踩低,落井下石,引風點火,使小絆子,穿小鞋,哪樣兒玩得不是順手拈來的?都是全武的行當見天兒來,今兒這事一出,三房也沒得好過了。”
如蘅笑着剝了奶油松子給崔氏遞了去道:“還有二房,不像母親,是大家出來的正室,說什麼做什麼都要端着風範,二房向來是點了引子就炸的,吵起架來,什麼話都往外蹦,日日裡這麼吵吵着,秋姨娘也得氣悶一陣子了。”
說完如蘅笑着爬到崔氏懷裡道:“母親是東府裡的當家主母,下面的事哪裡需要母親親自過問,只用在一旁遠遠兒看着就是了,您啊就是那牽主線,總理大局的。”
說着如蘅好像憑空捻着一根線,交到了崔氏手裡。
崔氏低頭看着懷中的小娘子,眼角嘴邊滿是寵溺的笑意,不由攬了小娘子入懷,擡手悠悠的輕撫着如蘅的小髻兒,如蘅軟軟的靠在崔氏懷中,安心的闔眼,嘴角是不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