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鴻驚來又去 [ 返回 ] 手機
“你是喚我麼?”女淺淺一笑,聲音又糯又軟,猶似帶着幾分楚國的口音。
她右手輕輕理着鬢邊的亂髮,兩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趙服臉上轉了轉,緩緩揭下了斗篷的風帽。她的頭髮又黑又密,不似其她女般挽髻裝扮,只是以一個墨色玉珏隨意束在身後。
“是,”趙服微笑道,“信陵君說:請姑娘務必珍重貴體,收下這條雪狐裘。”
那女聽了趙服的話,卻只是怔怔地瞧着這雪狐裘,半晌都未出聲。她蹙起了眉頭,問道:“他的夫人可是長的美麼?”
這話問的古里古怪,趙服正不知如何回答,忽見她一手捂住了胸口,彎下了腰去。趙服一愣,忙伸手攬住了她的腰。她就勢靠在趙服身上,黛眉輕顰,嘴脣發紫,微微發顫,面上竟似罩上了一股寒霜。
趙服立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竟是冰冷刺骨:“怎得這麼冷?”他隨手便將雪狐裘往這女身上一裹,毫不避諱,當街便緊緊擁住了她。
那女也不抗拒,只是勉強朝他笑了一笑,便閉了雙眼,依在了他的懷裡。
他雙眉一皺,左手攬住女,右手去探她的脈搏。她脈象混亂微弱,身上一片冰冷,若不是有這雪狐裘暖意自生,且源源不絕,只怕她一口護心之氣,都要立刻凝結成冰。
他竟有些心神微亂,抱着這女的手都有些顫抖。猛地想起適才那座宅院與這女或許有些淵源,如夢初醒,毫不遲疑抱住她便騰身回馬,要朝信陵君府而去。那女卻又微睜開了眼睛,緩緩伸手揪住了趙服,輕聲道:“我不要見他,帶我去僻靜的地方。”
信陵君叫老家奴以雪狐裘相贈,分明是曉得這女在外佇候,且曉得她的身體有些不妥,可她卻說自己不見信陵君,兩人之間實在有些奇怪。
女的眼睛又緩緩閉上,趙服理不得那麼多,放眼四顧,唯東門近在咫尺,他一手抱着這女,一手策馬急奔而出東門。
東門之外便是夷山,連綿數裡,因此東門也叫夷門。趙服的烏騅馬登山如履平地,不到片刻便將兩人帶到了半山腰。趙服見眼前荒僻,草木幽深,想是人煙罕至之處。他騰空下馬,放馬在山間奔馳,他自己卻抱着那女鑽進了林間。
林內恰好有一處平坦之地,他將女放在地上,一手握住她的手,再凝目瞧她。她也正微微睜開雙眼,柔柔地一笑,手指在他的手心裡輕輕摳動,哀求道:“我冷……”
一絲酥麻,從手掌直傳入他心裡。普通人家女,哪會這樣軟聲求一個陌生男抱着自己,更何況此處林深人僻,孤男寡女,趙服只覺得心頭怦怦而動,竟有些情不自禁,緊緊握住了她:“你……”
可手上立刻一陣冰冷傳來,他猛地清醒過來。再瞧那女,面上只是一副天真,人雖軟媚,可毫無一點輕佻冶豔之態。他靈臺一清,頓時自嘲不已,怎麼會被一個初次見面的小姑娘弄得手足無措。
他伸手將這女摟到了懷裡,柔聲問道:“我抱着你,可會暖和些麼?”那女默默望了他片刻,微微點了點頭,左手一轉,手心中托出一粒藥丸,揚手便拍入了口中,又抓住了趙服的右手不放。
她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單純自然,可又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似對趙服千般依戀。趙服心中大嘆其氣,只覺得這樣軟玉溫香在懷,自己要把持不住,忽然聞到這女身上一股淡的蘼蕪香溢出,轉瞬間籠罩住了林間。
這熟悉的蘼蕪香,既淡且幽,趙服眯起了眼,深深望着懷裡的女。見她面上一時紅一時白,大汗淋淋,他瞬間便明白了她方纔捉着他手的意思。他立刻右手一翻,抵住了女的左手,內力注入,爲她疏導體內混亂的真氣。
過了片刻,蘼蕪香才漸漸淡去,而她面上寒意亦隨之散去,面色又恢復了正常。
再摸她的手,雖仍冰涼,卻全然不是適才那般如冰刺骨,顯是有所好轉。他心中長吁了一口氣,面上緩緩露出了笑容:“可還冷麼?”
女掀開了雪狐裘,坐起了身:“仍有些冷,可比剛纔好多了。”
“若還冷,怎麼不披上這雪狐裘?”他又待爲她將雪狐裘披上。可這女卻將身一扭,躲到了趙服的身後,自己側身靠在他身上。她的臉貼着他的背,兩人竟好似陳年故友一般親密無間。
美人心,雖難以捉摸,美人恩,卻要坦然消受。
趙服的手落了空,隨手便將雪狐裘朝遠處一扔,笑道:“好,不穿便不穿。信陵君的東西,也未必都是好的。”
他的話正合上了她的心思,女抿了嘴微微笑着,問道:“他便是魏國的信陵君麼?”
“信陵君禮賢下士,六國相傾。你不認得他麼?”趙服側頭笑道,“這雪狐裘千金難易,他卻送於了你,便可見他是何等仁義慷慨。”
女瞥了一眼遠處的雪狐裘:“這雪狐裘有什麼大不了的,我不希罕。”這話若是換一個人來講,只怕立刻要被人嘲笑有眼不識金鑲玉。可她眉宇間清雅傲氣,這話從她嘴裡講出,便是十分的理所當然,這珍貴的雪狐裘確實襯她不起。
她輕哼道:“六國相傾,仁義慷慨,好大的口氣……”她埋下了頭,將自己挪開了一些,不再似剛纔那樣靠着趙服。好似只因爲提到這一個人,便又與趙服生分了起來。
雪狐裘再是珍貴,亦不過是一件死物;可信陵君氣,揮袂如九野生風,慷慨如氣成虹霓,爲天下英雄仰慕,自然亦叫天下女心傾慕之。
只是她爲何要倚牆而立,他以雪狐裘相贈,兩人卻彼此不見?莫非只因爲今日是信陵君的大婚之日麼?
趙服微微一哂,輕聲問道:“你從前不認得他麼?”
背後悄然,她沒了聲響。趙服靜候片刻,忽覺有絲不對勁,轉身再看,身後卻空空蕩蕩,一絲蹤影都沒有。
那女已經走了。
雪狐裘被扔在一邊,趙服也懶得尋覓女的去向,只淡淡而笑,展開四肢,讓自己躺在林間,仰望幾顆參天老樹,托出了天上一輪彎月。
她來時如月華沁人心,走時如驚鴻無人覺。
唯有一絲似有若無的蘼蕪香,
提醒他,方纔還有一個人依在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