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今時思往事
月夕見他關了艙門,既不着惱也不慌張。她瞧着這門許久,輕輕上前,纔將手貼在這門上,便立刻感覺到一陣冰涼,這門竟然是精鐵做的,怎麼也推不動。她便放下了手,沉吟着不語。
靳韋剛到了外面坐下,未聽到月夕動靜,竟有些擔憂,微一思忖,站起來到了內艙門前。他正想推開艙門,聽到裡面傳來輕輕的嬌哼聲,好像是裡面的女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生起了悶氣。
他將手放在了艙門上,一陣涼意傳入心中,可他卻不自覺地又笑了笑,半晌才緩緩收回手來,回到窗邊坐着。
這死丫頭以前欺負過他麼?他微微出神,思緒不由自主飄回到了多年前的雲蒙山上。好像是有一次,他帶死丫頭下山去迎師父那位姓魏的朋友,他反覆叮囑她要恭謹,可這死丫頭許是被人服侍慣了,舉手投足間傲睨自若,對師父的好友始終不肯好好稱呼,實在大失自己的面。可這不過是一件小事,師父亦不曾責怪他,他卻因失了大師兄的派頭而氣了許久,這也算是欺負麼?
方纔她說的是小鹿,怎麼自己卻記得另外一件事情?實在是從前這樣的事情多多了。他記不得哪件是哪件,正常不過。
從前……
自然是從前的時光好,他靜靜地想着。思緒如水般,紛紛而至。
從前,他講話同現在一般尖酸刻薄,待人待己一樣苛刻。他愛逞強好勝,總覺得不能叫月夕這個後進門的小師妹小瞧了自己,更不許自己讓師父失望。
可怎麼自己就一時糊塗、事令智昏,不顧一切去偷玄鑑功,被師父發現。他羞愧難當,怕師父責罵,卻又希望師父好好責罵自己一頓後,一切便可恢復了原狀。
師父只是輕責了幾句,將自己逐下了雲蒙山。而他的周遭一切也至此天翻地覆,日日爲了那一件事情殫精竭慮,雲蒙山上清靜自在的日一去再也難返了。
爲何會這樣?是什麼將自己變成如此?他心中憋悶難言,幾乎想站起來大呼幾聲,一吐心中多年的鬱結。可終究他還是抽笑了一下,收回思緒,望着窗外汴水。岸上人煙漸少,估摸着過兩日便可到洛邑,卸了東西,便可折道再去趙國邯鄲。
若大事可成,或者能早日卸下心結。
又聽到裡面傳來月夕咯咯的笑聲,他這才放下了心,面上緩緩又露出了微笑。這死丫頭,還是同從前一樣言笑無忌。
他只聽見了月夕在笑,卻不曉得,她是因爲想起了從前他雙眼含淚的樣,才笑得這麼歡快。她一邊笑着,腦中也思着他方纔思的事情。
小師兄爲何要偷玄鑑功呢?師父曉得了,似乎也不是十分氣惱,只是將他逐出了一門,如今偶爾提到小師兄,言語中仍有些悲憫之意。
而且方纔話語中,小師兄如今對練功仍似不甚上心。既然如此,爲何要困她在此,要她默寫《玄鑑錄》給他?
這兩件疑問在她心頭輕輕一掠而過便放下了。她若不肯默《玄鑑錄》,靳韋無法逼她。可她心裡確實有些着急:師父近年身體大不如從前,自己不辭而別,若不能及時趕回去,他定會憂心。而且……若是爺爺收到消息,曉得自己不見了,難免更會引起軒然大波。
必得設法早些回山纔是。
她沉下臉想了半晌,一時無計可施。不過事已至此,既來之,則先安之罷。她趴在船艙的小窗口,見着外面天色漸黑,一彎明月倒映在水中,映得江水波光粼粼。
她有些無聊賴,忽聽見“嘩啦嘩啦”的聲響,回頭一看,艙門被人打開,原先那個滿臉褶皺的管事端着一個小案,上面放了幾盤菜,一盞明燭,進了艙來。
“姑娘,請用膳。”管事恭敬地說道。
月夕到了他面前,見到有一條魚,嚷道:“小師兄沒同你說,我從來不吃魚麼?”她又見到有一碗麪,一把抓起一旁的箸,在面裡一陣亂攪,嗔道:“好端端的面,放什麼肉沫香蔥……”
“少主不曾交待過什麼。不過,這裡還有粥。”管事仍是客客氣氣的。
果然後面放了一碗粟米粥。月夕吐了吐舌頭,卻道:“不吃,這粥是臭的。”
管事眉頭微皺,道:“這還有幾盤素菜,姑娘應該能吃……”
“這是什麼素菜?這放了蔥姜,我都不吃葷腥……”月夕的箸仍在裡面戳來戳去,將幾盤飯菜攪得亂七八糟,“你瞧你瞧,這裡面放了許多鹽,都齁了,我怎麼吃?”
你嘗都未嘗過,可怎麼曉得裡面放了許多鹽?管事心中大嘆,不曉得靳南是怎麼鬼使神差把這半死不活的姑娘救了上來,自家少主又莫名其妙地成了她的小師兄,真是多添麻煩。
他一邊聽着月夕抱怨,一邊眉頭越皺越深,嘆氣道:“不知道姑娘愛吃什麼,我去給姑娘換過。”
月夕嘻嘻笑着,推着管事的背朝席榻走去:“算了算了,我不爲難你了,先放着,我隨便吃點。”
管事見她饒過自己,頓時嘴角一提,眉頭一鬆。他正要往席榻上放這小案,月夕卻捂着嘴輕快的從開着的艙門邊一閃,跑了出去。
她躡手躡腳,只顧着偷偷笑,卻不及注意,前面無端端地突然多了一堵黑牆,她迎頭便撞了上去,將鼻撞得生疼。她低呼了一聲,捂住了鼻,擡起頭,卻見到靳韋正低頭瞧着她,嘴角不住抽動,一副謔笑的表情。
他也未說話,只是伸手指了指艙內。月夕撇了撇嘴,不肯回艙,反而指着裡面抱怨道:“那個老頭,將給我的菜都弄爛了,我纔不要吃。”
管事在裡頭聽見月夕無中生有,愕然望向靳韋。靳韋衝他擺了擺手,又示意他出去,這纔將月夕一扯,拉進了艙內。
“你想逃走了麼?”他冷冷問道。
“我怎麼會逃走?”月夕坐到了席榻上,笑盈盈道,“我沒了功夫,出了這扇門也逃不出這條大江,只不過……這飯不好吃。”她又指着席榻上的被褥:“這些、那些,都是你用過的,一股臭味,我也不要用。都幫我換了罷……”
靳韋皺起了眉頭,他自己向來甚是愛潔,房內物都洗換得勤,哪裡會有臭味?分明是她雞蛋裡面挑骨頭,胡攪蠻纏。他哼笑道:“好,將底艙那幾個船伕的換給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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